“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年你写信叫我赶回了州府,当面问我关于你父亲的事,那一次之后你我闹翻了。后来你把洞箫送给了韩铭念,像是要永远断了跟我们之间的联系,没有跟我说一声,便离开了。打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你。直到一年多前的一天,我听说你跟人私奔殉情了。”
“是跟香草——”唐廉好像故意强调着这一点,“那时你一定很奇怪我为啥会跟一个乡下丫头私奔殉情吧?”“最初听见的时候,的确是吃了一惊。但我的惊讶,并非是因为你跟一个乡下姑娘私奔,而是拥有那么多抱负的你会跟人私奔,想想都觉着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我坐在你坟前浇祭酒的时候,忽然替你想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啥理由?”
“也许在你认为所有人都背叛你,背离你的时候,香草给你最大的安慰,你不是那种眼光世俗的人,我很清楚,所以你会爱上她,我也不觉着很奇怪。我当时就这么想的,可能真是因为厌倦了身边所有的事情,才向往着跟心爱的姑娘私奔到某个不知名的青山绿水旁,采食落英,饮啜甘泉,生一对儿女,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真不愧是好兄弟,给我想了这么美丽的一个理由,可惜,”唐廉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让你失望了,是吧?”
“很失望……”蒙时淡淡的语气里真的透出了许多失望,“没想过你还活着,没想过你我还能面对而坐,把酒叙旧,更没想到……”他说着抬起头看着唐廉,目光锐利地说,“更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骗局!我这样猜测,不会让你觉着不安吧?横竖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恢复真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跟前了。”17Gt7。
唐廉迎着蒙时的目光,点点头道:“不会让觉着不安,反而让我觉着很心里痛快了。跟你说话,我不必遮遮掩掩,因为你太聪明了,根本瞒不过你。”
“不,我最初还是被你骗了,所以,我根本不够聪明,是自以为聪明罢了。真正聪明的人在判断任何事情的时候是不会被情感所困扰的,他总是理智为先。可当我听说你死了之后,我没法那么理智……被浓愁所掩盖,还带着远明去了你坟前哀吊了一番,那时候,我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完全相信了。我还记得当时给你烧纸钱的时候,远明说要不要给你烧几个媳妇几个奴婢下去,省得你在阴曹地府里寂寞了。”
唐廉端着酒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酒泼出了杯子,溅得满桌都是。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重重地搁了杯子在桌上,笑道:“真的谢谢他替我想得那么周到!回头见了他,我真的好好道回谢,也送他两个媳妇,你觉着咋样?”
“他家里已经有个陈银儿了,你再送他,他也不会要的。”
“可他从前跟自谦一样儿,很喜欢去花柳巷子里逛逛……”
“有些事情,”蒙时草草打断了唐廉的话说道,“在你从我们身边消失的时候,已经变得不同了。远明从前的正室已经被他休了,他现下单单是想守着陈银儿过日子罢了。”韩子浸里子。
唐廉沉默了,一个人默默地喝了三杯酒,眼神变得有些浑浊了。蒙时看了他一眼,问道:“叫我来,必然是有话要说的。倘若是为了香草的事,那就尽管说吧,横竖我自己心里有本谱儿。你也不必顾忌着啥兄弟情不兄弟情的,那也是对香草的无视。”
喝完手里那杯酒,唐廉丢了酒杯在桌上,拿手指拨了酒杯几下,说道:“我之前见过悦媛了。”
“我想晓得是只是香草的事,并非悦媛。她跟你说过啥,与我没啥干系。”
“你真够绝情的。”
“不绝情,还要处处留情吗?像自谦那样儿?你该晓得,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早说过,不想耽误她一辈子的年华,也劝过她了,该做的事我都做过了,问心无愧。”
“你可晓得她见到我的时候说了些啥话吗?”
“你爱说不说。”
“她求我……求我把香草从你身边带走。当时是哭着对我说的,说香草原本是属于我的,却因为我的离开,现下成了你的媳妇。她求我问你把香草要回来,求我一定这样做。”
“你答应了?”
“我当时跟她说:‘行,我去问蒙时把香草要回来,可要回来之后呢?你就能跟蒙时天长地久了吗?莫忘记了,你是韩铭愈的媳妇,不是蒙时的媳妇。’”
“她余下的话不用说了,”蒙时抿了一小口酒,丢在了一边,瞟了一眼受伤的胳膊说道,“罢了,不喝了,看来真是不同当年了,受点轻伤喝点酒,还疼成这样了?真是时不待我呢!”
“她后面说了啥话你已经猜到了?”
“她找过香草,还跟韩铭念提过,可是我不会接受,我不是做王的料儿,可她却是母仪天下的人选。要是你再遇着她,就这样告诉她吧!”
“你真是个矫情的人。”
“每个人都有矫情的东西,厨子矫情做菜的火候,铁匠矫情浇注时的水料,就连卖杂货的也得矫情干鱼晒了多久,而我只是矫情我的清高而已。你也一样儿,总有一件事让你矫情着。”
“那你可晓得香草矫情啥吗?”
“这是我们两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过问。长话短说吧,你叫我来,是问我要香草的吗?是的话,尽管说出来吧!”
“我问你要,你会还吗?”
“不会!”蒙时回答得很干脆,“来抢都不会还给你,因为她根本不属于你的,只是你早我一步遇见她而已。属于某个人跟与遇见的早晚没有任何干系。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胳膊实在有点痛了,得回去上药了。”“不想晓得今天我陪了她一天,都说了些啥吗?”
蒙时又缓缓地坐下,看着唐廉说道:“又要卖关子了?你这毛病还是没改,从前就喜欢说话说一半儿留一半儿,让人去猜。可我不是韩铭念,你吊不了我胃口的。”
“你不怕回去看不到她吗?”
“那我的事,就算难过,我还有其他兄弟,不必在这儿跟你哭鼻子抹眼泪吧?再不济,跳进河里哭一通就算完事,还能咋样呢?”
唐廉弯腰从凳子下面拿了一样白布包裹着的东西丢在桌上,说道:“瞧瞧这东西吧!”蒙时解开了面上包裹着的白布,里面是一块灵位牌子,上面赫然写着香草的名字。他不禁哑然失笑,忽然想起那天在香草袖子里找到的那张单子,便问道:“香草把这给你了?这是啥意思?送个灵位牌子给你?”
“想听我说吗?”唐廉对蒙时笑道,“我总有一回吊了你的胃口了吧?想听我说的话,就先莫走,陪我再喝几杯,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四百六十五章 左勾拳香草见面礼 ☆
香草的事,是蒙时感兴趣的,所以他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继续唐廉说。言琊残璩
“这话得从昨天说起,不,可能要从好几天前说起。”唐廉说道。
“为啥?难不成你几天前就跟香草见过了?”“是见过,但不是我见过她,而是她见过我。我们俩算是真有缘分吧,居然看中了同一间宅子。当时她无意中看见了我,并故意约了我昨天见面。然后……”唐廉意味深长地笑道,“然后昨天,我们俩就单独在那宅子碰了面。”
草感啥廉致。“跟着呢?她见到你的时候,没狠狠揍你一拳吗?”唐廉有点惊讶,轻轻点头道:“你连这都猜到了?看来你们这一年多不是白白相处的。”蒙时笑了笑说道:“遇着她觉着格外生气的事,脑子就不太好使,也不会考虑后果不后果的,先动了手再说。接着说吧!”
随后,唐廉的记忆回到了昨天与香草碰面的时候。他比香草早一步到茶馆,让茶馆老妈妈的孙子拿了钥匙,开了宅子的门,一个人正独自欣赏着里面的楼阁。
就在他凝望着天井四周那片美人蕉发神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好雅兴呢,唐廉少爷!”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他有种触电般的感觉,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在脑海里寻找这声音的主人,是香草吗?会是香草吗?怎么可能在这儿遇见香草呢?他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带着万分惊异的表情,缓缓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浅桔色作底,绣着五彩蝴蝶的年轻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白布包裹的东西,站在从飞檐上斜照下来的柔橘色阳光中,嘴角勾着一丝甜而自信的笑容,静静地站着那儿,仿佛柑桔树上一朵透着清新香气的小桔花。
霎那间,唐廉的记忆回到了一年多前,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了香草从前的模样:干净秀气的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纯朴的笑容,一双眼眸淡而清澈,像山涧泉水在晨光下透折出来的水晶般的光芒。他细细打量了一回眼前的香草,模样没变,眼神却变得更加明辉有神了,仿佛是从前那个人浑身灌注了一道精气神,显得更加熠熠生辉了。
就在他迟疑地打量着香草时,香草缓步走到了他跟前,带着一股子暖而轻松的笑容问道:“咋啦?唐大少爷玩了一回失踪,连带着失忆了?不认得我了?”唐廉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香草,更没想到香草的出现并未像他所想象的那么惊天动地,反而是香草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跟前的。他原以为,香草若是再见到他,至少会惊讶,激动,甚至是带着一筐子热泪说不出话来。可眼前的香草,却是带着淡定的笑容,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这让他既失望又惊讶。
愣了好一会儿,唐廉才缓缓开口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你……别来无恙吧?”香草摊开手,冲他笑了笑说道:“我是否别来无恙,你自己瞧吧!”他有点尴尬,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瞧着你挺好的,蒙时……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吧?”说这话时,他觉着自己嘴里有股子自己都厌恶的酸气在乱窜。
香草点点头道:“很好,他是我相公,咋会对我不好呢?不好的话,我会揍他的!”
“揍他?”唐廉迟疑地看了一眼香草,“你还会……会揍人了?”
“是呀!就像——这样!”香草的话音刚落,忽然一记右勾拳挥了过去,正中唐廉的左下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晕天黑地!
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站稳之后,摸着发疼的下巴,一脸惊异地看着香草问道:“你这是……这是……啥意思?”香草甩了甩出拳的手,仍旧一脸淡定的笑容说道:“玩失踪这么久?挨我一拳,你很划算的!咋了?给吓着了?想揍回来吗?”
“你咋会……”唐廉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香草时,竟收到一份这样特别的“见面礼”!难道这也是蒙时教养出来的?
“是不是觉着我跟从前不同了?以前的香草不会揍你吧?她一定是像小白兔似的很听你的话,很爱你,很照顾你,凡事都以你为先,甚至连私奔这种事也会陪着你一起玩儿,对吧?”
唐廉看着香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总觉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些话从她嘴里出来,仿佛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这让唐廉更加迷惑不解,她现下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儿了呢?莫非真的在遇见蒙时之后,已经将自己这个曾经打算携手私奔的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看着唐廉那一脸惊诧和疑惑,香草忍不住笑了,她觉着这样玩真是有趣,而且很解气!这个男人还可以站在她面前,可惜真正的香草却早已经香消玉殒了!
“这个拿着!”香草把手里的那白布包丢给了唐廉,“算是送你的第二份见面礼儿吧!”
唐廉扯开了白麻布,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块灵位牌,这让他吃了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灵位牌上的名字是香草的!他看了一眼眼前的香草,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啥意思?为啥要送我一块你的灵位的牌子?你不是好好地活着吗?”香草抄手问道:“你觉得我为啥要送你一块儿自己的灵位牌呢?”
“或许……”唐廉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不是或许,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啥又会出现在了你跟前,你心里一定有无数的疑问和憎恨,是吗?”
“没错!”香草点点头道,“我心里对你死而复生之事的确有很多疑问,可是——没有憎恨,因为那恨不该来自于我。”16607583
“为啥?”
“因为我——”香草指了指自己说,“我本人对你没有任何恨意,甚至你的死活其实对我来说,没啥大不了的。”唐廉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明白,你现下有了蒙时这位好相公,自然不必再理会我的生死了。”“你不明白!”
香草盯着唐廉的眼睛说道,“你失去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真正爱着你,愿意为了你抛弃家人和名声的姑娘!”“我晓得我对不住你……”
“你对不住的——不是我!”香草淡漠地笑了笑后,收敛起了犀利的眼神说道,“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这宅子我要定了,你想跟我争,最好得拿出全身家当,莫忘记了,我家相公可是很会做买卖的,拼价你未必拼得过我!”
“原来是你想要这宅子,为啥?”
“那你为啥非要这宅子呢?要是能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或许可以割爱。”
“我只是喜欢这儿,没旁的理由。”
“哦,那就抱歉了,这理由我听着极不顺耳,也觉得敷衍。同样,我也喜欢这儿,别的地方还真看不上,所以你看着办吧!”唐廉忽然觉着她这较真的模样比从前更可爱了,忍不住问道:“跟着蒙时,是不是学了不少买卖经?现下说话都比从前利索了。你从前跟人多争辩两句,脸都会红的。”
“那是从前,你要是还活在从前的话,不如再到那个垭口去,一头跳下去,或许能赎点罪孽。好了,莫犹豫不决了,拿句话出来吧!”17Gof。
“你真想要这宅子?”
“嗯!我觉着跟这宅子有缘分,你肯让吗?”唐廉笑了笑说道:“既然是这样,我没必要再跟你争下去了。你喜欢的东西我愿意送给你,只要你喜欢。”
“那就这么说定了!”香草笑着打了个响指说道,“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她说完正要转身离开时,唐廉叫住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我能不能……再跟你聊一会儿?”
“明天吧!”香草转头笑道,“明天还在这儿碰面,我们俩把话都说清楚,说明白了,往后就各不相干了。”
“那这牌位……”
“抱回去好好供着吧!要不,去昭觉寺点个长明灯也行,这样的话,你的罪孽或许会轻点!”香草说完就走了,留下唐廉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牌位,心里莫名地翻滚着,很不是滋味儿。
回到自己住处后,他很久都没有平静下来,把那牌位放在了桌上,凝视良久无语。他回忆起了很多从前和香草一起的日子,那时总觉着白日太短,黑夜太长,与香草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少。
话说到这儿时,蒙时打断了唐廉的思绪,问道:“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吗?你那时——真的喜欢她?”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是那种眼光世俗的人,我喜欢她又有啥奇怪的呢?”
“真的喜欢过?而不仅仅是想利用她,作为你抛弃功名,鄙视利禄,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幌子?莫怪我怀疑你,恐怕最开始你就是打着这个目的接近她的吧?”
“叫你看穿了,我还有啥话好说呢?不必着急,我会全都告诉你的。想晓得今天我和香草一块儿去干了啥吗?”“说吧,我听着呢!”
唐廉低头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到这会儿我都还在怀疑,今天跟我在一起一天的人是不是香草。我觉着她变了,完全地变了,变得我有些不敢认了。从前的她哪里是这样的呢?”
“莫吊胃口了,说吧,我胳膊还疼着呢!”
唐廉的记忆又拉回了今天早上。他昨晚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