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娴进去时,拿扇子扇了几下,坐在她对面问道:“娘,你切了多少片在熏炉里,味儿太重了,小心伤了身子。这东西是好,可也不能用过量了。您叫丫头掐些蛇目菊插在瓶里,再收些茉莉花苞搁在枕头里怕是要宁神得多。”再给少上一。
“下去吧。”蒙老夫人对旁边打扇的丫头说道。
蒙娴起身从丫头手里接过团扇,轻轻地摇了起来。蒙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往常不是不喜欢那桔花,嫌它俗气吗?这会儿子倒像换了性情似的。”
蒙娴脸上划过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忽然觉着它的香气挺好闻的。我刚才去看过慎行了。”
“他咋说?”
“他说娘和我狠心呢,抛了他出来当替死鬼。我跟他说,左右不过坐两年,罚些银两。银两不必他操心,我们自会给的。”
“老二老三真是兄弟一条心呐,非得叫我下不来台才行。谁让他们是别人的儿子呢?但凡我能生个儿子,也不至于这样啊!”
“对了,娘,我刚才在门外遇着玉皇庙的人了,正好想起一件事。我们在玉皇庙的袁老道儿那儿不是放着东西吗?我觉着最近老二老三逼得紧,倒不如先取了回来。”
“这话是对的,你一会儿派了人去跟袁老道儿说吧。”
正巧,一个常在蒙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进来奉茶,听见蒙老夫人这样说,忙惊讶地说道:“老夫人,您不晓得吗?袁老道儿早先就过世了。”蒙老夫人手里的佛珠瞬间从指尖滑落了下来!蒙娴也吃了一惊,问道:“当真?啥时候的事?”
“也就是一两个月前的事。”
“咋死的?”
“听说是那老道儿在庙里不安分,临老如花丛,给累死的!”
“可是刚才那秦道士见了我也没说袁老道儿已经死了呀!”
“哪个秦道士?”
“也是玉皇庙的,跟着袁老道儿跑跑路,打打下手的那个。他刚才去见老二了!”
“坏了!”蒙老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嗖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挥了挥衣袖让丫头先下去。
蒙娴见母亲脸色不好,心里也猜到了一些。她双眼充满了畏惧和惊怕,问道:“娘,那秦道士该不会是来说牌位的事吧?要是给爹晓得了……”
“与我们何干?”蒙老夫人到底要镇静些,“袁老道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牌位上又没写着我们的名儿,惊慌啥呢?我叫个人往老二门口探探风,再做打算!”
不等丫头出门,蒙老爷就派人来唤她们母女过去了。蒙娴好一阵心慌,不知为何,自从被武慎行捆打了之后,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小了。
一路上,蒙娴走路的步子都不稳当,气得蒙老夫人拿扇子往她腿上狠狠地抽了一下,低声骂道:“你索性摔了腿还好说些!好端端地,发啥抖?你怕啥啊?心里记住了这事跟我们没干系!”
“娘,我能不去吗?我怕我瞧着那牌位会吓住的。”
“你爹叫你过去,你不去倒显得你心虚了。只管往他跟前走一遭,听老二跟你爹说些啥吧!”蒙娴胆怯地跟在蒙老夫人后面,进了蒙老爷的屋子。那黑乎乎的牌匾猛然映入她的眼帘,使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跳猛然加快。大概在十年前,蒙老夫人吩咐她办了这事,交给袁老道儿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牌位了。今天再次看见,她仿佛被晴天一个霹雳劈中了脑袋,一时间嗡嗡作响。
蒙定就坐在蒙老爷床前的绣墩上,瞧着蒙娴那脸色不对,便问道:“大姐是身子不爽吗?脸色也太难看了些?是热着了还是为大姐夫的事气着了?”
“老二你不会明白,一个女人嫁错了郎,那伤心能把人伤心死。”蒙老夫人一脸镇静地拉着蒙娴坐下了。蒙娴不敢去看那牌位,仿佛那牌位是洪水猛兽一般。
“老爷,找我们来有啥呀?”蒙老夫人微笑着问道。
蒙老爷指了指桌上的牌位说道:“你瞧瞧那个吧!”
接下来,蒙老夫人的表情自然是演得极其到位。夸张中带点真实,真实中透露着愤怒,愤怒完了之后就该质疑了。她看了又看,纳闷地问蒙定:“莫不是那道士故意弄了这牌子来哄你银钱的吧?你不晓得那些玉皇庙里的道士心肠极坏的。为了挣银子,啥事干不出来呀!”12nX4。
蒙娴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指不定是他自己找了块旧木料刻的呢!”
蒙定道:“我瞧着不像,那道士说东西是从他师傅袁老道儿房里找到的。那老道儿死得突然,不曾留下一言半语,所以这东西没被处置掉,才叫他发现了。”
“他的话也莫尽信了,那些人喜欢捣鼓这一套,指不定往后就要上门问你驱鬼挡灾做法事。老爷,您觉得呢?”
蒙老爷一直没说话,这让蒙老夫人心里甚为不安。她要弄清楚蒙老爷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蒙老爷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老二,这事你往玉皇庙里打听打听。能打听出个结果最好,你娘说得没错,那些道士也不是啥省油的灯,为了挣钱也是昧着良心的。东西你拿了出去烧了,叫我看着晦气得很。”
“这东西着实阴毒之极!”蒙定气愤道,“老三这些年在外面不晓得是咋过的,好赖没被咒死,算他命大!”
蒙老夫人添了一句:“说起老三,指不定是老三自己弄出来的花样儿呢!想着在老爷面前博个同情,他和那香草就有机会进门了。”
“娘这话倒该斟酌些!老三吃撑了十年前就开始咒自己了?”
“未见得是老三的主意,那香草不是诡计多端吗?这法子像是妇人家喜欢使的。她想早些进蒙府,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瞧着倒不像,更像是有些人早就铺埋好了!”蒙定说完拿上牌位便叫人抬着他回院子去了。
“娴儿,你也去吧!”蒙老爷挥挥手道。
蒙娴巴不得赶紧离开,快步出了门,将房门顺便拉上了。屋里只剩下这夫妻二人,蒙老夫人走到床边安慰道:“老爷,您无须为这事忧心。我晓得你虽不见他,可心里却疼着他呢!老三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命硬,谁能咒得了他?”
“多久前的事?”蒙老爷冷冷地问道。15345066
“啥事?”
“牌位是多久前的事?”
“老爷,我咋晓得呢?您莫非是怀疑我吧?”蒙老夫人先是一惊,既而一脸无辜地问道。蒙老爷抬起眼皮,用质问的目光瞟了她一眼说道:“刚才娴儿一进门,我就瞧出来了。她要是没见过这牌位,为啥会怕成那样儿?”“女娃儿胆子本来就小,大白天的摆个亲弟弟的牌位在那儿,她怕也是自然的!”蒙老夫人极力辩解道。
“你到底还是不肯说实话,对吧?”蒙老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我没做过,叫我咋说实话呢?就单单凭个牌位,您就这样冤枉我?”蒙老夫人说话的声音变得委屈而脆弱。
“是牌位上的字出卖了你!”
“字?”
“字是苏争勤刻的吧?城里大概没有木匠肯你替你做这事,因为他们清楚万一东窗事发,后果很严重。而你那个举人弟弟买卖做不好,倒很喜欢刻木雕,他刻的字儿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字会刻的不少,您不能凭着这字就认定是我做的呀?”
蒙老爷有些怅然地说道:“当着娴儿和老二的面,我给你留了颜面了。你若执意不承认,那这事往后就不提了。”蒙老夫人分明从蒙老爷眼神里瞧出失望和痛惜。她此时也慌了,跪在床前大哭了起来。
蒙老爷问她:“还觉着委屈吗?”
“老爷觉着我不委屈吗?”
“委屈,”蒙老爷点点头道,“这些年我一直啥事都依着你,就因为你从前的委屈。可我没想到,你心里是如此地阴暗不堪!”
蒙老夫人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多少年夫妻了,蒙老爷从来没骂过她半个字!她泪光涟涟地问道:“老爷竟然这样说,就是认定了牌位的事是我做的,是吗?”
“做没做你心知肚明!”蒙老爷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说道,“老三早先就没了娘,你还能下这阴咒,分明是不想他活!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欠你的不会拿蒙家的家业来还你!蒙家有老二老三还有老四,就算他们三兄弟平分,也没你的份儿!顶多我百年之后,他们赡养你终老,来与我会面罢了!”
“您真绝情!”蒙老夫人趴在床沿边上,双眼含泪望着蒙老爷说道,“您是在向我炫耀您儿子多吗?是在羞辱我没有儿子吗?我为啥生不出儿子您不清楚吗?”
☆、第二百三十章 提旧事老爷发怒 ☆
“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才一直对你容忍!武慎行那些事你以为我真的不晓得吗?老二的娃儿是谁指使抢回来的?是你吩咐武慎行那么做的吧?我想了你一个心愿,有个男孙抱在怀里,这样你就踏实了。言殢殩獍可你还不知足,不善待靖儿,却找了那么一个奶娘来对付他!”
“在您眼里,我竟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蒙老夫人满面花泪地说道,“到底是谁逼我走到这一步的?当初你娘是答应让我进门,可唯一的条件是进门之前必须喝下三碗红花汤,从此之后我便不能再生育了!别人能生儿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您又何曾体会过这样的苦楚呢?所为三从的最后一从是老来从子,可我从谁的子?我从的是别人的儿子!一旦您蹬腿走人,我便孑然一身,毫无依靠了!”
“你是他们的庶母,他们自然会孝敬于你。是你自己心有不甘,不必再找旁的借口了!”蒙老夫人惨然一笑,说道:“那天老三跪在这儿求您成全他和香草时,我忽然觉得这世上唯一能理解我的其实是老三。可惜,您不是他,也不会拿我当香草那般对待。既然您心里已经对我有所想法,那就任凭您处置吧!”
蒙老爷的眉心像卷心菜似的紧紧皱在一起,内心充满了各种滋味,内疚,愤怒,还有惋惜。他思量再三,对眼前这个伺候了他四十多年的女人仍有结发之情,于是说道:“你起来吧,所有的事我再原谅你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循规蹈矩,不要再对蒙家家业打半分主意,明白吗?”
蒙老夫人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目光黯然地盯着床脚塌说道:“多谢老爷肯留着我,往后我会待在我院子里专心诵经念佛,蒙家的事情我会一一交给蒙定,从此不再过问。您觉得满意吗?”
“出去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蒙老爷挥了挥他无力的手说道。
蒙老夫人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退出了蒙老爷的屋子。蒙娴在门外焦急不安地等候着,看着母亲这副憔悴的模样走出来,她吓得半死,赶紧上前问道:“爹骂您了?”
蒙老夫人用手绢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爹啥都猜到了,只是没拿住实据问我的罪。”
“那您承认了?”
“承认与不承认在你爹心里已经不重要了。娴儿,我们没路可走了,你爹说了,就算他死了将家业平分三份也没你我的份儿,往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那我们咋办呢?慎行的事闹成了这样,武家是不会再收留我的。万一晋晴晴回来或者老二再娶媳妇,这个家里哪儿还有我们站的位置呢?”
“最可怕的不是老二和晋晴晴。我怕迟早有一天,你爹会把老三和香草接回来,到时候,我就真的毫无立足之地了。我只能眼看着他们一家团圆,满堂欢喜了。”
蒙娴听着这话从头寒到了脚,使劲摇头道:“不,不能等到那天!娘,您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吗?”
“喝下你奶奶那三碗红花汤时,我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会让蒙家子孙接手蒙家的家业。你奶奶苦心积虑地想出那残忍的法子,不就是为了避免我生下娃儿继承家业吗?我没了娃儿继承,她的如意算盘也不会打响!”
“那……那您会咋应付?”
“哼!等着瞧吧!眼下要做的事是把菱儿和冬儿送走。你往常都是吩咐她们去玉皇庙办事的,是吧?”
“十年前我交给袁老道儿后,便一直是叫楚儿去交办的,楚儿被赎身了之后,就由菱儿和冬儿去的。每月五两银子如数地交给了袁老道儿!可恶的是那老头的话根本就不灵验!”
“如今再说这些没用了!发还了卖身契,再给些银两,叫菱儿和冬儿回老家去,往后不准在县城出现了!”
蒙娴从蒙老夫人那儿取了菱儿和冬儿两人的卖身契,然后叫了两人来跟前,说道:“老夫人恩典,念你们年纪不小了,发还回去自己择偶成亲,算是替蒙府积了福德。你们在府里也四五年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晓得自己斟酌着吧?”
菱儿和冬儿也不傻,暗地里没少议论过每个月去玉皇庙送银子的缘故。她们猜到里头肯定大有文章,只是从没言明过。如今听蒙娴这么一说,她们自然是高兴的。像她们这种卖身进府的奴婢,能恩典赎身已经不错了,何况还是白领了卖身契走人,再多得一包银子。
两人千恩万谢,向蒙娴磕了头,便回去收拾了行装,准备明早就离开县城。蒙娴吩咐左右,要是有人问起,只说她们俩替老夫人往外地办事去了。
一大早,这两人满心欢喜地走出了蒙府,却不肯立刻离开县城。到底是姑娘家,总要在离开之前买些东西回老家炫耀炫耀,方才对得起这些年在蒙府的辛苦。12nX4。
在各处铺子里逛悠了一圈后,冬儿对菱儿说:“我晓得前面有家仕女会馆,好不神秘,是三少奶奶开的。”
菱儿道:“你叫她三少奶奶,不怕老夫人和大小姐不高兴吗?”
冬儿比菱儿想得开阔,一脸不屑道:“啥老夫人大小姐呀?如今你我都是自由之身,往后不必再看她们脸色做事了,在意那些做啥?我听说那里头有好些漂亮的衣裳,和古怪的束身衣,不妨买回去叫家里人开开眼界!”
菱儿不是很愿意,却拗不过冬儿,只好一起前往仕女会馆。会馆门口挂了未开门的牌子,她们只好拿了牌子往旁边茶室坐着了。里面有几个妇人小声嘀咕着,说会馆里又出新花样了,还能买到不错的胭脂水粉,做个啥面膜之类的。
冬儿一脸兴奋道:“听见了吧?有新花样儿呢!幸好我们来了,不然就亏大发了。”
菱儿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还是走吧,大小姐嘱咐过我们赶紧出城。”
冬儿满不在乎地说:“听她的做啥?你没瞧见她前些天被抬回来的那模样,老夫人连老爷都瞒着呢!我看她也不是啥好命的人,祸害事做多了,活该的!”因为真实个。
这时,香草和香辛两人从茶室门口经过了。她无意中看见了这两个丫头,转头悄悄问香辛:“是上次我们在玉皇庙里遇见的丫头吗?”15345066
香辛仔细瞧了一眼说道:“是呢!旁边鼓着小嘴儿那个就是抢我手里香包的那丫头。”
香草点了点头,往会馆里面去了。进了会馆后,她跟媚儿交代了两句,然后过了穿风门,往后面院子去了。
过了一会儿,会馆开了门,冬儿和菱儿随着妇人姑娘们一块儿进来了。她们四处看着稀奇,十分兴奋,连菱儿也把蒙娴的嘱咐给抛诸脑后了。
没多久,T台上的走秀开始了。两个姑娘睁大了眼睛,好奇得不得了!瞧着那些姑娘姿态优雅地在上面迈着奇怪的步伐,冬儿是跃跃欲试。她冲菱儿说道:“要是我上去,保准比她们走得还好看嘞!”
菱儿掩嘴笑道:“你莫不是也想当那啥穆特?”冬儿强调道:“是模特,模特!她们可真好呀,天天都能穿那好衣裳呢,还可以打扮得这么漂亮!”说话间,媚儿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后,笑问冬儿道:“这位姑娘有心来我们这儿走秀吗?”
冬儿见是掌柜的,忙说道:“行吗?”媚儿上下打量了冬儿一眼说道:“瞧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