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宝蓝色袍服的少年从背后抽出一把折扇,“刷”得打开,笑着说:“侯掌柜,你这是要日进斗金啊。”
“三爷说笑了,小本生意,还承您照拂。”侯掌柜奉承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俞公子。”少年指着身边的男子,“我定的雅座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临街,街上的情景包您看得一清二楚。三爷,俞公子,楼上请!”侯掌柜心里大概有了底,恭敬的引他们上楼。
第6章 写陋居()
写陋居的二楼,说的是雅座,实际上是一个个小隔间。从楼梯上来,隐隐有水声。一扇两人高的素绫屏风竖在楼梯口,上面绣了一间茅屋,几株桑树,空白处是一首诗: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对酒绝尘想。
深衣男子瞟了眼那诗,眼里露出一丝惊讶。蓝袍少年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状得意一笑。
“两位,里面请!”
他们绕过屏风,眼前是竟是一竖长型的水池,池中是嶙峋的假山,上面长着一丛丛茅草,水池上方一排倾斜的竹筒,细细的活水从竹筒里流出来,顺着假山流到水池中。水池周围就是用竹帘隔开的单间,相邻的单间由五尺宽的水隔开。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少年献宝似的对深衣男子说到。
男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是不错。”
少年本没指望他回答,愣了一下,大笑着对侯掌柜道:“哈哈,侯掌柜不得了啊,俞公子可是极少开口。”
“承蒙您看得上眼!”侯掌柜嘴上谦虚着,眼里却有几分得色,“我们写陋居,是请珠玑阁的毕师傅亲自设计的,来过的客人都说好。”
他说着把俩人引到一处临街的隔间。
侯掌柜把他们安顿好,亲自奉上茶,才急冲冲的下了楼,吩咐小二让厨房准备茶点,还特意嘱咐用绘兰草的竹具。
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大厅里一个青袍书生正在南面的台子上说书,讲的正是“骆城之战”,每到精彩之处,台下就一阵叫好声。几个店小二来来往往的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
侯掌柜回到柜台后,坐到椅子上,看着客来客往的大厅,喝了口茶,白胖的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临近午时,京城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像过节似的热闹非凡。
李莞坐在轿子里,透过绡纱的窗帘看街上的人群。她极少出门,特别是搬去葵园后,基本没见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了,不由睁大了眼睛,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
大约走了一刻钟,轿子停了下来,写陋居到了。李莞戴好面纱,有人打起轿帘,李莞扶着鹤望的手下了轿子。碧深也戴了面纱,正站在轿子旁等着她。三个人带着丫鬟进了写陋居。
有小二上前招呼她们。小莺对小二道:“我们找人。”
小二早得了吩咐,知道她们找谁,忙道:“几位楼上请。”
大家就跟着小二上了楼。
鹮语左等右等,终于把她们等来了。忙上前扶李莞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上下打量她。
李莞笑盈盈的坐那儿,由着她看。
半晌,鹮语一本正经感叹道:“小姐长大了!”
李莞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句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其她人也跟着笑起来。
“你也不过才十七,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鹤望笑着摇头。
“人家就是感叹一下嘛!”鹮语一点不脸红,接着狡辩道,“再说我比小姐大几岁,说这话也没什么不对。”
“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跟我说,翠烟湖旁夜市的糖人好看又好吃,赶明儿也想开间铺子,”李莞挪揄道,一指头弹鹮语额头上,“专做糖人!”
大家笑得更欢了。
鹮语这下才觉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挤到软榻上挠李莞的胳肢窝:“小姐惯爱取笑我!”
这隔间的窗户往外伸出一块窗台,上面垫了软垫专给人靠。李莞被她弄得痒痒,连忙笑着往后躲,靠到窗台上,侧着脸向后仰,发钗的珍珠串轻轻晃动,映衬着她明媚的笑脸。
一阵清风吹来,扬起纱帘。帘外车水马龙,帘内笑语不断,交织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李莞被闹得不行,连声求饶,鹮语这才住了手。李莞把手背按在额头上,缓着气,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侧过脸,不期然撞进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靠在窗上的英俊少年,正含笑着看她。
*
“小姐,你怎么了?”鹮语看她半晌没起身,以为她哪儿不舒服。
李莞轻轻眨了眨眼,缓缓扭过头,用手扶着窗棂坐直身子,笑着说:“没事。”
“真的没事吗?”
大家都关心的看着她。
“真的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李莞嗔道。
鹤望看她脸色如常,才松了口气,端了杯茶给她:“喝口茶缓缓。”
大家这才又开始说笑。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骑马的哨兵从街上飞奔而过:“大军进城了!大军进城了!”所到之处,人群自动退到街边,空出一条七八丈宽的道。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不一会儿,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接着黑压压的,排列整齐的军队从街角拐了过来。
欢呼声更高了,远远的传开。
“来了来了!”小莺指着窗外喊到。
窗纱都系了起来,街上的情景一览无余。李莞几个坐在窗边,几个丫鬟站在她们身后,大家都好奇地往街上看。
肃静的军队由远及近,最前方是一位穿黑色铠甲的将军,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应该就是大将军屈复了。跟在他身后的是穿银色铠甲,骑黑马的副将,再往后,几个骑马的士兵围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就是队列整齐的士兵。
李家大少爷李知微是屈复手下的一名小将,也在队伍中。不过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出谁是他。
虽说皇上要犒赏大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面见天颜,大部分军队还是驻扎在城外,等封赏完毕一起拉回西边的大营。
不一会儿,队伍渐渐靠近写陋居。骑在马上的将军,头盔遮了半个脸,纹丝不动的坐在马上,自有一种不凡气势。身后的士兵全都昂首挺胸,庄严肃穆,和街道两旁嘈杂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威风凛凛的将军,纪律严明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沿街欢呼的人群……李莞看着眼前的场景,神情恍惚起来,记忆深处某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呼之欲出。
这样的画面,她曾经见过,只是……
“小姐。”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回过神来,看见鹤望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她镇静道,脸上波澜不惊,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郁。
有些东西,她知道回不来了。
“那里面的就是西番的四皇子吧?”一旁碧深指着那辆马车问。
“应该是的。”鹮语答道,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好奇,“我还以为是押在囚车上呢,没想到还有马车坐,都看不到他长什么样。”
鹤望好笑的瞟了她一眼:“你当耍猴呢!四皇子是来当质子的,又不是囚犯。”
鹮语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质子,其实和囚犯,也只不过是囚车和马车的区别,李莞不由在心里感叹。
西番国的四皇子乃是皇后所生,还不及弱冠。本是金贵之身,如今却要受制于人,两国交战本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承担后果,真是命运弄人。
不过半刻钟,队伍就出了正南街,往庄大街去了。街道两旁的人群散开,有的各干各事去了,有的还跟在队伍后面,大家嘴里都还在讨论刚才的情景。
李莞等人也不再看,小丫鬟上前放下窗纱,有小二端了精致的茶点来。
几个人又说笑了半个时辰,碧深向李莞告辞:“店里还有活儿,我就先走一步了,您有空多来宝绣坊坐坐。”
李莞笑着应了,遣了软轿送她回去。
送走碧深,鹤望坐到李莞身边,关切地问她:“小姐累不累?是想现在回府呢,还是再坐会儿?”
李莞出来了大半日,是觉得有些乏了:“回去吧。等大哥回府,还要去母亲那儿用晚膳。”
鹤望就指了个小丫鬟,让她去叫轿夫等在门口。
“小姐回府后,我都不能常常见到您了。”鹮语拉着李莞的手,巴巴的看着她。
“不会很久的,等我过了生辰,咱们就回葵园去。”李莞笑盈盈的看着她,“到时候,我天天把你带在身边,包你闲烦!”
“哎呀,小姐!”鹮语想到自个儿没事总跑出来玩,不由脸红,跟鹤望一道扶着李莞往外走。
下了楼,掌柜的看到她们,连忙迎上来:“几位姑娘,这是要走了?”
鹮语戴着面纱,眼神平和的看着他:“掌柜的,今日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掌柜的恭声道,亲自送她们到门口。
“侯掌柜!”
一个清亮声音突然响起,几人闻声望去。只见楼梯上下来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一个着宝蓝色圆袍,一个穿藏青色深衣。说话的是那个圆袍少年,两人并肩向李莞他们走来。
“哟!三爷,俞公子,您们是准备回府了?”侯掌柜回身迎上去,白胖的脸上,一双眼睛笑成了缝。
李莞瞟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咱们走吧。”
鹤望和鹮语就扶着她上了软轿,然后各自上了轿,轿夫平稳地抬着轿子,缓步而去。
写陋居里,手拿折扇的少年笑眯眯地问侯掌柜:“这几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第7章 陶埙()
“哎哟,三爷,小人只知道她们是来喝茶的客人,怎么晓得人家是哪个府的。”
“那我瞧着,你刚才跟她们说话来着。”
侯掌柜闻言哈哈一笑:“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逢人三分笑,客人要走了,我送送不也是应该的。”
“是吗?”少年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打在手心上,脸上露出几分失望,还想追问几句。
一旁的深衣男子看了他一眼,提步往外走:“走吧。”
少年只好赶紧跟上去。
侯掌柜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您二位慢走!”
车夫驾着马车“得得”而去。
马车内,少年撑着头问道:“表舅,你说她们是什么人呢?”
深衣男子正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听到少年的问题,随意道:“你要真想知道,派人查查不就行了,自个儿瞎琢磨有什么用。”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少年眼睛一亮,裂开嘴傻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和那颤动的珍珠链子。
*
回到府里,李莞歪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将近酉时,重新沐浴更衣,换了条月白的裙子,杏色底绣梅花的半臂,头发梳成单螺髻,插了两柄镶紫英石的梳篦,带着撷芳和寻芳去了李夫人那儿。
走到李夫人的院门外,听到一阵乐声,声音悠扬,可惜断断续续的。李莞不由站在门口侧耳倾听。
“这是什么声音?听着像笛子,但好像又不是。”撷芳歪着头狐疑道。
李莞微微一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院子。
两个小丫鬟正站在屋前的台阶下说话,看到李莞来了,一个迎上来,一个转身进了屋。
“小姐。”丫鬟上前行礼。
“大哥回来了吗?”李莞问她。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小少爷正和老爷、夫人说话。”
李莞点点头,小丫鬟挑开门帘请她进去。
李夫人他们在次间说话,李莞进去的时候,李老爷和李夫人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李知著站在一边摆弄着什么东西,几个丫鬟或站在主子身后,或立在屋角,大家都笑盈盈的看着他。李莞一进去,他扭头脆生生地喊”姐姐”,李夫人笑眯眯的说:“莞儿来了,快,坐我身边来。”
有丫鬟搬了个锦杌来放到李夫人身边,李莞给父母亲行了礼,坐下来,看着李知著:“你玩儿什么呢?”
李知著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吹埙。”
埙?李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好奇的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埙呢。”
李知著就笑眯眯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李莞接过来。黑陶制的埙,呈椭圆形,小的一端有吹孔,正面设有七个音孔,反面有两个。埙的正面绘了一只小猴子,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双眼睛,跟真的一样,让原本古朴的埙有了灵动之感。
李莞赞叹道:“这图案绘的极妙!”
李知著闻言颇为骄傲的说:“是昱哥哥给我的!”
昱哥哥?李莞满脸疑惑。
“是你大舅母的娘家侄儿,叫顾成昱。”李夫人笑着给她解释。
李莞略一想,惊讶道:“顾阁老的孙子?”
“对。”李夫人笑着点点头,“今日著儿去你外祖家,恰巧遇上你二表哥在花园里宴请顾公子。顾公子吹埙助兴,著儿听了极为惊叹,当场借了顾公子的埙,照着自个儿的性子胡乱吹了一番。”
李老爷爱怜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接着道:“在场的人都不以为意,唯有顾公子夸赞你弟弟率真可爱,不但教他吹奏,还把这埙送给了他。”
原来是这样,著儿确实很招人喜爱,李莞赞同的点点头。
如今内阁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以林阁老为首,一派以顾阁老为首。顾家人丁单薄,顾阁老有一儿两女。大女儿为武安伯夫人,也就是李莞的大舅母,小女儿为四皇子的生母淑妃。儿子娶的是原宣宁侯的长女费氏,费氏生了一儿一女,顾成昱就是顾阁老唯一的孙子。
这是真正的权贵啊,李莞眼里闪过一丝调侃。
李知著看大家都盯着他,颇有些得意,又把埙拿在手里,“呜呜”地吹起来。虽然吹得不成调子,但透着股童趣,大家也饶有兴致地听着。
不知不觉就到了酉时,李知微还没有回来,李夫人和李老爷的神色都有些急切了。到酉时三刻,李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眠月急冲冲的跑进来,激动地说:“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啊!”李夫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李老爷也面带喜色的看向门口。李知著见大家都不理他了,有些郁闷的扑到李莞怀里,仰着脸看她。李莞朝他微微一笑:“哥哥回来了。”
李知著看她朝自己笑,刚才那点小小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了,裂开嘴笑起来。
不过几息,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帘子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进来。一身石青色圆领袍,身材挺拔,相貌清俊,眼神温和却坚毅,正是李家大少爷李知微。
“给大少爷请安!”丫鬟们纷纷行礼。
李莞牵着李知著站起身来。
李知微急走几步,单膝跪到李夫人和李老爷跟前,哽咽道:“爹,娘,儿子回来了!”
李夫人的眼泪猛地就下来了,伸手去摸大儿子的脸:“终于盼回来了。”满屋的丫鬟也都跟着抹泪。
李知著懵懂的倚在李莞怀中,李莞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哭什么。”李老爷嘴里训到,神情却透着几分感动。
眠月拿出帕子给李夫人擦眼泪,劝道:“夫人小心伤着眼睛,大少爷回来是是天大的好事,您该高兴才是。”
“看我,人老了不经事,是该高兴的。”李夫人破涕为笑,由李知微扶着坐到椅子上。
李莞看着面带风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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