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若兰的不高不低的声音似山中的清泉,叮咚叮咚的响着,悦耳,清脆。只清泉是欢快的,而她却带着淡淡的忧伤,似四月江南的春雨,虽则美,多少有了几分凄凉。
“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欺负我,丁妈妈有没有好好照顾我!”若兰回头对着锦儿笑了笑,漆黑的眸里立时氤氲缭绕。“锦儿,你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吗?你会想她吗?”
若兰的话一落,寂静的院里便是深潭里扔了粒石子,荡起小小的涟漪。
凡是给人做奴才的,自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和灾苦。但却没几个人似锦儿这般的。
她也是自幼丧母,亲爹娶了个后娘,后娘先后生了一子二女。至此后,锦儿便成了后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九岁那年,她后娘以一两银子的代价,把她卖给了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光棍做媳妇。
若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却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若兰是个性烈的,这锦儿也是个倔强的。小小年纪的她,知晓抵抗不了她后娘,也不多说,那天被她后娘领着往老光棍家去时,竟一头撞在了街市上牌楼上。
幸得当时若兰路过,听了路人的议论,便出了二两银子自老光棍手里买下了她。
这会子,若兰好端端的问锦儿记不记得她自己的亲娘,想不想,无异于借着锦儿的后娘打司氏和谢弘文一个大大的耳光的啊!
司氏当即便紫了脸,谢弘文这会子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跪在那抖得如同个筛子的汉子看。
几间屋子,很快便查了遍。
张妈妈一脸惨色的走了出来。几乎不敢去看司氏的眼!
“如何?”
“回老爷的话,丁妈妈她人确实不在。”
谢弘文眉头拧了拧,看了眼若兰,又看了眼跪在那的汉子,便待要开口。一道声音却抢在了她前头。
“老爷!”
谢弘文侧头朝司氏看过去。
“老爷,”司氏扯了扯嘴角,给了谢弘文一个淡淡的苦笑,轻声道:“照说这事到这就了了,可妾身便是拼着被大姑娘恨着,有些话也还是要说的。”
她这话说得不高不低,正好给就近的几人听到。其间自是包括了若兰。
若兰闻言,便笑了笑,对司氏道:“太太有话且明言,您也知道,若兰是个笨的,玩不来那些弯弯道道。”
你玩不来?你玩不来!丁香那个贱人怎么就能选这么个合适的时机去庙里?还是说,自己的身边有内奸?司氏乍然一醒,目光便利刃般的刮过松香院贴身侍候的几个下人。
香婵、香云被那如刀的目光刮过,顿觉头顶一片冷寒,脚都软了软。
“那我就直说了,说错了还请大姑娘看在我是一心为你的份上,不要见怪。”司氏要笑不笑的看了若兰。
若兰淡淡一笑,“当然。”
她当然不会怪!言语的伤害能有几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挖个坑,埋了你。那才快活!
司氏眼见若兰没有异议,谢弘文又一脸不悦的等在一侧,她只顿了顿,便轻声道:“妾身是想说,这汉子若是真是个贼,为何谁也不赖,偏就赖上了丁妈妈?”
若兰挑了挑眉头,谢弘文则是目光眯了眯。
将二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司氏叹了口气,轻声道:“也是我的不是,这些日子因着忧心着老爷的考评之事,府里的事便没照管过来。不然,何至于出这么大的漏子,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进了府不说,还冲撞了姑娘。”
谢弘文听得丁氏说起她考评之事,眉宇间的神色又暗了暗。几月前他便写了信进京,大哥、三弟应承的很痛快,可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如人意!若是今日之事再传了出去……谢弘文眉间的怒色越发的紧了。
司氏将撩了眼谢弘文,继续道:“旁的便也不说了,首要的便是大姑娘年纪也不小,又开始议亲。这身边的妈妈有个什么不好的,首当其冲受累的就是大姑娘,依着妾身的意思,这事一定要查个仔细明白的,省得传了出去,于大姑娘名声,于老爷官声都不利。”
“这屋子也搜了,人是当场拿获的。”若兰拧了眉头看向司氏,不解的道:“太太还待要怎样细查呢?”
“姑娘你还小,你不懂。”司氏一脸疼惜的看了若兰,道:“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丁妈妈虽则在你身边侍候了十几年,可人心最易变,姑娘又敬着她,重着她,这院里除了姑娘,便是她最大。她要真想做些什么,姑娘如何能知道?依着我的意思,不若再让人去她屋里翻捡翻捡,看看可会有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司氏的话落,若兰唇角便有了一抹冷笑,她微微抬了下颌,目光灼烈的盯了司氏,“若是翻捡不出什么呢?”
“那自然就能证明她的清白了!”司氏淡淡道。
眼角的余光撩到谢弘文满脸的赞同,眼见得便是要同意司氏的这番话了。若兰抢声道:“太太这主意也不是不行。”
“哦?”司氏犹疑的看了若兰,她就不相信若兰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能这么快就同意,那显然还是有后招!“姑娘可是还有话没说完?”
若兰笑了笑,转头看向谢弘文,“父亲想必也认同了太太的意思吧?”
谢弘文很是不满意若兰此刻的神色,若兰三分讥诮七分自嘲的笑刺得他眼睛生生的疼。可,却是发作不得。
“你还有别的好主意?”
“没有。”若兰早已知道为一个已然不在乎自己的人伤心,实在是很没必要没无聊的一件事,是故,对谢弘文的态度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只需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就是了!“可是,女儿有一个条件。”
谢弘文紧了紧眉头,抬目看向若兰,“条件?什么条件?”
若兰笑了笑,道:“父亲你也知道,丁妈妈这些年为着护持女儿,没少得罪人。眼下这个千载难逢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有些人必然不会放过。”
“女儿也没别的要求,就是这些搜妈妈屋子的人,必须在进屋前由我的丫鬟搜一遍身子!”
“混帐!”谢弘文当即便变了脸色,他瞪了若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怀疑太太要裁脏陷害?”
“父亲这话说得好奇怪。”若兰一脸讶然的看了谢弘文,“父亲的意思,难道是让太太亲自去搜丁妈妈的屋子?”
“当然不是!”
“那女儿如何就怀疑太太了?”若兰不解的看了谢弘文道。
可不是么?搜屋子的又不是司氏,若兰怎么就怀疑她了?
谢弘文被若兰说得一窒,半响回不了话。他转头朝一侧的司氏看去,这一看,吓了他一跳。
虽说这院子里没几个人脸色好看,可也不至于狰狞到几近变形!眼下,司氏便是这么个神情,因为极度愤怒,一对原本秀丽的眸子竟似涨大了一倍似的,鼻孔翕翕,配着紧紧抿起的嘴唇,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太阳穴两边的青筋仿似小蛇一般,一动一动的!
司氏全然没在意到谢弘文的目光,她只是几欲吃人的瞪了若兰。
没错,她就是想裁脏陷害的!眼下被若兰看穿了自己的计划,想着他费尽心思安排的这一出,轻轻松松的便被若兰解了局。她如何甘心!
“谢……”
“太太,”张妈妈赶在司氏发作前,连忙上前扯住了司氏,飞快的说了句,“事有蹊跷,罢手吧!”
趁司氏愣在那的一刹,她匆匆的对谢弘文福了福身,忧声道:“太太前些日子身子便不大好,既然大姑娘这没什么事了,不若先让太太回屋歇着吧。”
谢弘文这会子也隐约猜到些什么!但他是不会往司氏身上想的,只想着许是谁看不惯丁妈妈,有心陷害罢了!又忖道:自己正恼这丁婆子没事挑拨,不若就趁这个机会把人打发出去。
听了张妈妈的话,便道:“即是如此,那便先送了太太回去休息吧!”
“是,老爷。”
张妈妈连忙上前便要扶了司氏。
“若芳呢?”
若兰忽的看了谢弘文,轻声道:“府里出了这么大事,家里的人都在这,怎么就不见了若芳?”话落,一脸急色的道:“难不成贼人不只一个?”
司氏原本正由张妈妈扶了打算往外走的步子,在听到若兰提及若芳的那刻,立即便顿了顿,她霍然转身抬目朝若兰看去。
有怀疑,有惊惧,有骇然,有……有那么多的情绪,多到司氏只在一刹那便背脊生寒。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现在才明白,今晚她整了这么大一出闹剧,不过是为她人做了嫁裳!司氏目光阴毒如蛇的盯了若兰,似是在说,她若是敢对若芳怎样,她饶不了她!
若兰迎着司氏的目光,挑唇一笑,一字一句道:“父亲,既然,女儿这屋子搜过了,那府里便都搜一搜吧!”
到得这刻,司氏便也知道,今晚绝不可能和棋收局。若兰要的是一击必杀!如同她之前所想的那样。只是她输了!那么,若兰会赢吗?
司氏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把攥了张妈妈,飞快的在张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妈妈脸色蓦然一白,不由自主的便朝若兰看了一眼。待对上若兰唇边嚼着的一抹冷笑时,脚一软,差点便倒在司氏身上。
“快去!”司氏对脸色极度难看的张妈妈喝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四丫头找出来。”
张妈妈连连点头,喊了香云上前,令她好生侍候着司氏,她便带了另外几个丫鬟急急的退了下去。
“不行。”司氏断然道:“这说了出去像什么!哪有自己人抄自己家的。”
若兰娇脆一笑,一脸好笑的看了司氏,“太太,这哪是抄家了?这不是因为府里进贼了吗?进个把贼也没什么稀奇,可偏生四妹妹又不见了。万一这贼子有同伙……”若兰顿了顿,满是忧色的道:“太太许是不知道,我可是常听下人们说,这整个平榆县就没有比我们家四妹妹更好精致的姑娘了……这府,依着女儿的意思,不仅要搜,还得赶紧搜。”
“你住嘴!”司氏手一抬,尖尖利利的指甲差点便戳到了若兰的脸上,“你心怎么就那么狠,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就忍心这样咒她!她有什么不好,你又能落到什么!”
若兰抬手,轻轻拨开司氏的手,迎了司氏赤红的眸,淡淡道:“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担心她,才会求父亲赶紧搜府。必竟,事不等人,不是?”
“你……”
司氏一脸僵硬,脸上一分儿青一会儿白。
若兰犹觉不够,她看着脸上似开染房的司氏,心道:这个时候不打落水狗还什么时候打?
“太太,您适才也说了一则为着府里姑娘的名声,二则为着父亲的官声。在些事马虎不得不是?万一……人家到时说,是四妹妹约了他来的,这名声没了不说,便是父亲的官声怕是也要受影响。”
先前不是口口声声拿着姑娘家的名声和父亲的官声说事吗?这回子,我便尽数还给你,看你又如何来解这个局!若兰笑眯眯的看了司氏,大有,你就是说出个天来,也绕不过这个理去的意思。
司氏这会子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心底有一口气吊着,她当真便要眼一闭,倒下去。
“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景明缓缓走了上前,目光微抬,凝了若兰看。
“三弟满腹诗华,怎的今儿却连话都听不明白了?”若兰转头看向谢景明,话越发的直白道:“我的意思是,敢闯县太府的贼,那可不是一般的贼,趁着这时间尚早,赶紧将贼子搜了出来,让大家都安心些。再者,四妹妹往昔最爱热闹,今儿却是连个面都没露,不得不让人担心啊……”若兰对谢景明眨了眨眼,颇为好心的道:“三弟,你不担心四妹妹吗?”
谢景明目光一闪,便要开口。
不想,之前带人离开的张妈妈却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太太,太太……”张妈妈有心想要避开众人的目光,可是兹事体大,她实在不敢拖延,待得到了司氏跟前,压着声音说了句,“四姑娘不在屋里。”
“什么?”
司氏在几度想晕,而没有晕过去的时候,终于在张妈妈的那句话里眼一闭,裁到了地上。
“太太……”
原本安静的如同木雕的下人倾刻间便都忙乱起来,掐人中的,抚胸口顺气的,围着咕“太太”的,顿时热闹非凡。
若兰冷冷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谢景明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霍然一抬,直直的睨了若兰看,“大姐姐,四妹妹她人哪里?”
“三弟这话问得好笑,”若兰一脸惊讶的看了他,失声道:“我若是知道四妹妹在哪,还用得着叫父亲搜府吗?”
谢景明顿时便瞪眼,若不是大庭广从之下,怕是便要直接动起手来。
“大姐姐这般断定四妹妹要遭不测,想来总是知道几分的详情的。”谢景明垂了眼,语气一软,轻声道:“还请大姐姐念在一父同胞的份上,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帮四妹妹。景明一定要牢记大姐姐的恩情,来日加倍奉还!”
这是硬不行便来软的了?若兰敛尽眸中笑意,目光淡淡的对上谢景明怀着几分期许的眸子。怪道父亲常夸他,确也是个真有几分本事的!仅凭着些许的只言片语,便猜到了这里面的沟沟坎坎!还是说,这种阴私事做多了,只开个头,他便想到了结果呢!
见若兰不语,谢景明不得不再次放低身段,轻声劝道:“大姐姐,四妹妹往日虽胡搅蛮缠了些,但本质却不是坏的。待大姐姐虽不亲厚,却也不曾忘了血缘之情……”
“我的脸是怎么回事?”
没曾防到若兰会忽然说起伤脸之事!
谢景明当即便怔在了那。
待他反应过来时,连忙避开了若兰的话,轻声道:“我不知道大姐姐在说什么。”
若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三弟是什么意思?”
“大姐姐……”
“三弟有这功夫与我歪缠,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快些说服父亲搜府,想法子找到四妹妹。”话落,抬头看了看愈暗的天,淡淡道:“这越往后拖,知道的人便会越多,万一……”
正悠悠醒转的司氏听了若兰的话,犹自气得发抖,脸上几不成色。
一侧的张妈妈死死的攥了司氏的手,轻声劝道:“太太,气不得,快些寻到四姑娘是正理。”
谢弘文早已不奈眼下的这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状,眼见司氏悠悠醒了过来,当下便快刀斩乱麻。
“张妈妈你扶了夫人回屋歇息,再请了大夫来给夫人问个脉。”回头指了跪在地上汗湿夹背的汉子,道:“先关到柴房去,明日带去县大衙。”想了想,终是怕这府里还有贼子,又道:“管家和张妈妈各领了人将府里好生查一遍。”
“是,老爷。”
管家和张妈妈各自领了事,便要分头行事。
司氏长长的吁了口气,目光微抬朝若兰看了过来,冷冷一笑,似是讥诮若兰的白费心机!
便连锦儿也急了,她一步上前,压了声音道:“姑娘……”
若兰摆了摆手,示意锦儿不要开口。
一场闹剧,眼见得就这样散场!
似乎平分秋色,谁也没抢到好去。但真是这样吗?
眼见得众人秩序景然的退了下去,文管家领了小厮举了火把,正挨院搜索。张妈妈也领了几个长得很是壮实的婆子往别的院子去。
若兰拾裙,款款走至正由丫鬟扶着上软靠的司氏身前,柔声道:“若不是为着碧荷院的事,太太也不至于突然犯疾。女儿甚是惶恐,还请太太同意,让女儿去松香院侍疾。”
“滚!”
司氏猛的一声怒喝,抬手便朝若兰撩了过去。
“太太!”若兰一声惊叫,眼睁睁的看着司氏尖利的指甲便要落在她脸上。
与此同时,一声惊喝亦随之响起,“夫人!”
千钧一发之际,若兰感觉手被人一扯,差点没站稳便跌倒在地。但好歹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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