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可是身为聂家人,就注定要因为家人而牺牲奉献,所以即便他再爱她,也不得不选择离开她。
聂娉婷却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同样的话语,信阳候已经说了十几年了!每当她要求与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他的回复永远都是拒绝!以前拒绝也就算了,可如今大哥二哥都已经失踪,甚至可能已经死了,爹爹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燕凉?难道就不担心她会步上哥哥们的后尘吗?难道就不怕她也死掉吗?爹爹到底是不是真心疼爱她的?“那为什么不让小六回来?反正他身体差,鸿上大师也说了,最好不要让他步入尘世,安心休养,难道在家里,还不如待在山上吗?!”
一听聂娉婷提起小儿子,信阳候微微皱了下眉:“这世间红尘纷乱,山上清幽宁静,小六还是留在鸿上大师身边会比较好。”
听了这话,聂娉婷眼底嫉恨一闪而过。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爹爹的最爱!爹爹最疼的,最看重的,不是任何一个哥哥,而是那个药罐子弟弟!小六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上,他是多余的!“……我知道了,是女儿不会说话,还请爹爹莫要生气,女儿知道错了。”说完,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信阳候哪里舍得苛责她。他对儿子素来严厉苛刻,对唯一的女儿却是爱护有加,恨不得将她当做眼珠子疼宠,如今一见聂娉婷似要落泪,心疼不已,连忙柔声劝慰,好不容易才将聂娉婷哄好。
由于面部受伤颇重,所以信阳候一连数日都留在府中未曾外出——满脸伤痕,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直到有一日,他在书房读书的时候,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侯爷、侯爷!小少爷回来了!”
什么?!
信阳候一听,面色一变:“小六回来了?!”
“是呀,门口的家丁不认识小少爷,把他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来,幸好奴才经过,这才认出来,小少爷如今正在花厅休息呢,侯爷您……”
话未说完,已经不见信阳候的身影了。
听闻小儿子突然间回府,信阳候心底大惊,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鸿上大师圆寂了!否则为何会让小六回府来呢?他的小儿子自出生起,便从娘胎里带了病气,因而体弱多病,鸿上大师便在那时经过信阳候府,进来说小六与佛有缘,唯有献身于佛,方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信阳候一开始嗤之以鼻,还命侍卫赶走了鸿上大师。谁知道鸿上大师离开后,小六的病情便恶化了,眼看不久于人世,想起难产而亡的发妻,信阳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孩子就这样死去,只好又派人去寻鸿上大师,然后依鸿上大师所言,让其带走了小六。说来也是奇妙,离开信阳候府后,小六的身子骨便一天天好了起来,虽然仍然体弱多病,但至少性命无忧。在儿子身体有起色之后,信阳候也曾想过将孩子带回来。可怪就怪在这里,只要一下山,小六的病情便会迅速恶化。万般无奈之下,信阳候也只得作罢。
多年征战在外,连最近的一次见面,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难道鸿上大师出事了?当年带小六离开时,鸿上大师说,待到小六下山,便是他圆寂之时。那么以后小六该怎么办?他的身体能够撑得住吗?
心里想着这些,信阳候心底焦急不已,他迅速赶到花厅,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光着头,穿着皂色佛衣,脚踩芒鞋,手边放着一根竹杖的高挑瘦弱少年坐在桌边,正端着一杯茶。
“靖儿!”
年轻和尚抬起头来,刚好望进信阳候眼底。“父亲。”
“靖儿!你怎么回府来了?”信阳候一把摁住聂靖,不让他起身,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可还好?身子可受得住?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地下山来了?鸿上大师呢?”
“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去了,我一个人待在山上,心中对父兄甚是想念,便独自做了主,下山来了。”聂靖笑得有些羞涩,他放下茶盏,问道:“我在山上时,有对误闯草屋的猎户,他们见我一人孤单,便跟我说了些现下的大事,我才知道原来大哥二哥失踪了,怎么,父亲还没有找到他们吗?”
信阳候摇摇头:“没有。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无妨。这么多年来,师父为我精心调理,只要情绪不太过激动便可。”聂靖微微一笑,他浑身都透出一种心胸昂然的气度来,给人一种宽广豁达之感,似乎什么都看得开,也什么都不在意。若不是认得这的确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信阳候真的要以为眼前这是位正正经经的出家人了。
“靖儿,当年鸿上大师只说要带你离开,可没说要你出家呀!”信阳候瞧着儿子一身僧人打扮,内心担忧不已。“难道你真的想出家?”竟然已经剃度了……
聂靖仍然微笑以对:“父亲多虑了,师父从不曾干涉我的想法,我的事情,师父也都交由我自己来做决定。头发是我请师父剃的,不过我还没有正式出家。师父说,待我见识过人间烟火事,仍能初心不改的话,他才愿意为我剃度。至于这僧衣芒鞋……山上简陋,只有这些穿。”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他却从师父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师父说,此番他云游苦行,至少要去个半年左右,在此期间,我可以决定下不下山,只要在他老人家回来之前回去便可。我虽然不眷恋人间烟火,心中却颇为挂念父亲和兄长们,是以回来看看,父亲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信阳候连忙否认。“不过你应该累了吧?瞧你的鞋子沾满污泥,你是自己一路走回来的吗?”
聂靖道:“正是,山上用不着银子,我一路都是走来的,饿了便向着周遭人家化缘。”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且沾了泥土的裤腿,自嘲道:“这也难免家丁们不相信我是侯府中人了。”
虽然有好多话想与儿子说,可信阳候仍忍不住要担心聂靖的身体,连忙要下人带少爷去休息,并准备饭菜……“父亲,不要荤腥,我食素的。”
信阳候点点头,突然,聂娉婷柔和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这是小六吗?”
闻言,聂靖抬眼望去,见一位貌美过人的女子站在花厅门口,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忙起身拱手道:“大姐。”
“小六何必如此客气,你我都是一家人,难道还用这么见外吗?”聂娉婷笑着走进来。“爹爹不必费心了,一得到小六回府的消息,女儿便已经命人将浴水饭菜都准备好了。怕小六不食荤腥,特意准备的素斋。还有换洗的衣物也都已备好,只待小六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大姐费心了。”
信阳候也说:“辛苦你了,聘婷。”
“不辛苦。”聂娉婷面上带笑,眼神却将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聂靖生得一副好皮相,这自然是不必说的,他们聂家人是老天的宠儿,上天不仅赐予他们聪明的头脑,也给予了他们俊秀的外貌与过人的能力。所以,虽然容色稍显苍白,身形略微有些瘦弱,可聂靖仍然是个俊俏的过分的少年。他的俊美和聂家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他太干净了,不管是眼神还是气质,都不是聂家其他男人能够比拟的。聂靖只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得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飘飘欲仙,遗世独立……就好像这个世间根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人物一般。
很眼熟……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跟谁相像呢?聂娉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蓦地笑道:“爹爹,你说平原公主,是不是和小六有几分相似?”
听聂娉婷这样说,信阳候也仔细想了想,道:“是有几分相似。”贺莲房那种丰神雅致的风姿,的确与聂靖很是相像。
“平原公主?”聂靖问。“我在山上也曾听闻她的美名。听说她生得极美,性子亦是极善,且极有佛性,不知传言可否属实?”
聂娉婷噗嗤一笑:“属实属实,平原公主可是绝世的美人儿,若是有机会,小六可务必要见一见。”
聂靖只是淡淡勾起唇角:“若是有缘,自会相见。父亲,大姐,我先去休息了。”
目送聂靖离去后,信阳候皱眉:“聘婷,为何突然提起平原公主?”
“啊?爹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小六跟平原公主有些地方很像,所以下意识就说出来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聂娉婷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嘴巴,一双黑眸可怜兮兮地看向信阳候,把他的心看得柔软一片。“别怕,爹爹并不是责备你,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更何况,他们两人的确有几分神似。”
聂娉婷这才破涕为笑,她拎起裙摆,对着信阳候福了个身:“那……爹爹,我先下去了,看看小六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得到信阳候的首肯后,她转身离去,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贺莲房这边也得到了聂靖回府的消息,只是她没有多么激动,权当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消息。早在与信阳候府对上之前,她便已经命玄衣卫将信阳候府的一切信息都查了出来,虽然还有很多秘密无处可循,但对于信阳候府,她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信阳候共有六子一女,其中最小的儿子,也就是聂靖,因为信阳候夫人生他时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所以自打出娘胎,聂靖的身体便很不好,若非有鸿上大师出现,怕是早呜呼哀哉了。
说到鸿上大师,这是个很神奇的高人。他武功奇高,独自一人居住在一座高山上,那里悬崖峭壁,危险异常,但却长满奇花异草,野兽珍禽,所以山下的百姓或是猎户,经常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抓,而鸿上大师则成了这些人救星,传言他精通奇门遁甲,
五行八卦,医术武功更是一绝。聂家身体不好,所以除了武功没学之外,鸿上大师的所有本领,他都细细钻研,一心向学。
谁也不知道素来孑然一身,不与尘世中人来往的鸿上真人为何会救聂靖。用鸿上真人的话来说,那便是缘分,他与聂靖有师徒之缘。只是这缘分能够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这也不是他能够通过推算就能堪破的天玑,所以,一切随缘。
他是个善良至极的人,只是不知聂靖可否学到了这最珍贵的品质。
至于聂靖……这资料就少得可怜了。幼年便被鸿上大师带走,十几年来未曾回家一次,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贺莲房对聂靖并无太大敌意,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与佛有缘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曾经认为聂家来自外族,这样的话,既能解释他们为何会筹集军队,也能解释为何他们对大颂朝毫无一丝敬爱。然而聂家的确是大颂朝百年望族,这样的家族,到底是什么,促使他们想要得到更多呢?而且还是用这种令人唾骂的手段?千百年后,他们的谋朝篡位,并不会有任何人歌颂,只会得来千古骂名!
聂靖回府后,信阳候经常有事出府,聂靖不喜欢见外人,便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弹琴读书,吃斋念佛,日子过得也算快活。他是个习惯了孤独的人,即便是几年不说话也无所谓。然而聂娉婷却经常来看他,姐弟两人分开多年,对彼此的记忆都已经淡薄了,用聂娉婷的话来说,那就是需要重新培养,他们是姐弟,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自然不能生疏了。于是,借着这个名头,她便常常到聂靖的院子里去,与聂靖一同钻研琴棋书画。然而和聂靖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便越来越感到嫉妒。
就像是嫉妒贺莲房能够手握那么大的权力一样,聂娉婷嫉妒聂靖什么都不必做,爹爹便会主动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凭什么这些她都不能得到呢?为了能够从军打仗,她不与燕凉任何高门千金来往,因为她觉得她们太柔弱!太没用!根本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人!然而,贺莲房出乎了她的意料,如果能得到贺莲房的帮助……可偏偏她们又是站在对立面的。有时候聂娉婷会感到惋惜,若她和贺莲房是朋友,而非敌人,那该多好!
她为了梦想,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她曾经读兵书读的废寝忘食,曾经为了研究阵势战术几昼夜不睡觉……她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呕心沥血,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巾帼不让须眉,站到战场之上!
可和分别多年的聂靖相处后,聂娉婷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浅薄!她绞尽脑汁才能想到的东西,聂靖轻而易举就能想到;她费尽心思才构思出来的战术,聂靖只消脑子一动,便能指出她的不足,从而提出更好的!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妒恨的天才呀!对她而言,那些困难的知识,聂靖甚至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吸收并完全消化,而她尚且困在最初的疑问里,不知所云!
明明是同胞姐弟,可差距却这么大!聂靖甚至都不需要多么努力!
对此,聂娉婷感到了强烈的不公。她渐渐地明白父亲为什么独独最宠爱小六了,因为他的能力与见识,的确能在整个聂家独占鳌头!
在聂靖优秀的光环下,聂娉婷变得无比卑微和渺小。可在这之前,她是最优秀的!她的脑子是最聪明的,她的想法是最独特的!可这一切在聂靖面前,都成为了泡影!
比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她都不如聂靖,更别提是她根本不曾涉及的医术领域了。然而,她也有聂靖比不上她的地方,比如说……她的心计。聂靖再聪明,也不明白这世间的勾心斗角,也许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可她就是要在他没能够完全学习成功的时候,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先发制人!
而这世间,一切死物都不是变量,聂靖的聪明才智让他能够学会无数需要智力的事情,可唯独男女之情,这个在山上待了十几年的单纯少年,完全不懂。
他不曾见识过人间烟火的美好,却一心在嘴上嚷嚷着要出家,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么?
于是聂娉婷便有意无意地在聂靖耳边提起贺莲房来。之所以选择贺莲房,那是有原因的。有悟性,有灵根,与佛有缘,美丽善良,温和宽容……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女子么?即使她的内在并非如此,可只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就够了。
姐弟俩一起弹琴,聂靖会赞叹聂娉婷的琴技,聂娉婷便会说:“我这琴技不过尔尔,平原公主才是抚琴高手,她尤擅吹埙,若是有机会,你应该向她讨教讨教。”
一起练字,聂靖会夸奖她一手小楷写的出神入化。聂娉婷便说:“我算得了什么,我不过是用手写字,而平原公主却能够操纵蝴蝶,我与公主比起来,又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呢?”
某日换了身新衣裳,聂靖会赞美她容色艳丽,光彩照人。聂娉婷便羞涩捂嘴道:“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平原公主才是绝色的美人儿,你在山上见不到女子,便看了我就觉得是最美了。若是和公主相比,我可是要逊色的多了。”
……
时间一长,聂靖便是再心如止水,也不得不对“平原公主”这个人物产生好奇心。他想,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完美的女子呢?在他看来,大姐已经是世上少见的才貌双全的佳人了,那平原公主若是比大姐还好,又该是个怎样的人啊?
偏偏他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贺莲房,聂靖又是个不爱讲话的,所以他心里怎么想,面上从不表现出来。聂娉婷左看右看,也瞧不出聂靖有没有被她蛊惑。她倒不是想对弟弟下毒手,而是……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