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挽的声音很好听,我听着这句话耳熟,回过神来,不觉已经开了口。“绿了樱桃。”
容挽很明显没料到有人在遥花宴上还有人向我一样偷听墙角,站了起身,我理了理裙子,慢慢走了出去。
接着就是明显的静默。
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丢人丢大了。
念错了诗句……金不换有些窘迫,而我这个把念错了的诗句接下来的人,却面不改色。
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不远处的响动拉回了神。
抬头望望天,估摸着遥花宴要开始了,我朝金不换点点头,容挽却盯着那本落下的女诫发呆。
我心下有些明了,也不再等,拉着晏儿便往前去。
一些大臣皆已入座,我的座位在九皇兄旁,此时他还没有到,想必是刚刚和容挽不欢而散。
我的对面,有一人,蓝衣缎带,未穿朝服,多了些随意,单手轻叩着桌面,碧空茂林,我却只看见他一人。
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易昭抬头见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又移开目光。
晏儿站在我身侧,乖巧的帮我把酒水倒好递给我,我伸手要喝,却被人一把夺过。
我回头,却是刚刚看见的九皇兄。
九皇兄一直没有开口,而是盯着对面一处,目光似有忿意。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穿过人群,却看见素衣身影坐在那,显得格外显眼。
容挽。
我刚想开口,晏儿却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头,便见晏儿一双眼睛大大的,朝我努努嘴。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明了。
遥花宴设在皇宫十里之外的白鹤林中,树木常绿。
无奈林内路太窄,顶多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不少官员到了地方就自己走过来,况且,父皇也是步行到此,那些大臣也不好驾车驶入。
而在我的右方,不知何时,多了辆马车。
四匹全身雪白的骏马,璎珞的绸子,白玉雕花,玛瑙串成了珠帘。
马车稳稳的停在众人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青衣少年郎,双眼桃花,眉目温柔。那少年下了马车之后,并未急着走,而是极其优雅的用右手的折扇挑开珠帘,低语了一句,不久,一双素手搭上了少年修长的双手,缓缓下了马车。
少女宫衫,紫金束腰。乌发被紫金步摇束住,芙蓉金钿,华贵无比。双目半垂着,脸上有些泛红看向那少年,那少年不知俯在她而后说了句什么,引得少女轻笑出声,不胜娇羞。
我心里打了个冷颤。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从小和九皇兄结下梁子,顺带和我势不两立的人,我的五皇姐,颜楚。
第三章
官员零零散散的都入了座,而颜楚则是和那少年对望了一会,正欲说些什么,不料那雪衣少年竟牵起了她的手,双目含情,浅金腰带勾勒出细瘦腰身,眼角余光轻扫了一眼九皇兄,开口说了几句话,白皙的肌肤泛出淡淡的殷色,侧颜如玉。
举止优雅,待人温柔体贴,任那个女子见了都会招架不住。
果真,不久之后,五皇姐极不情愿的坐在了我身旁,见了我柳眉一扬,撇过脸去冷哼了一下,与刚刚判若两人。
我盯着那少年的桃花眼看了半响,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偏头正好看见九皇兄斜撑着头举杯向着对面,咋一看有些明了,抓了抓头发,想了想,心下确定,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决定就此闭嘴。
正兀自肯定,皇兄突然站了起身,脸色极其难看,似乎盯着某个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已然明了。
容挽的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衣男子,一手拿着酒杯似是要劝酒,容挽站在那似有窘迫,双耳泛红,正要拿过酒杯,就被我快步而去的九皇兄给拿下。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因是深秋时分,四周温度也都降了下,不久,等我看见酒盏里多了些水纹时,方才发现,竟已绵绵的下了些雨,虽不大,但细细密密的打得肌肤生冷,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
晏儿低眉,担心的瞅了我一眼。“公主,去添件披风罢。”
我笑笑,吸了吸鼻子,再开口,已经有些鼻音。“不用,出来的时候我让小安子把那送回去了。”看了看晏儿沉下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我看带着……麻烦不是……”
晏儿不说话,脸色却缓和不少。
我心下也松了口气。
当公主当成这份上的,也算是可以名留史册的一朵奇葩。
好好的一场盛宴就被那场雨给破坏,父皇搂着宁贵妃回宫酝酿小皇弟小皇妹,其他人也纷纷和同僚道别打道回府。
我看着九皇兄愣是在众目睽睽下用皇权把金不换拽上马车后,一撩帘子准备回宫,不想被人拦住。那声音甚为熟悉,就在我身后,我回了头,卫和站在马车侧面,官服被打湿不少,略微惊讶的看着我。“……公主?……”
我之前去见卫和的事情晏儿并不知情,现下见卫和站在那里,炸炸呼呼准备开口,被我拦下。“拿两把伞,你先上去。”
在外人前,晏儿一向乖巧,低眉答了句是,一会便递来两把伞。
我把一把递给卫和,他不接,我塞到他怀里,也不管他是不是接住,踌躇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道:“卫大人,可否陪本宫走一段路。”
卫和抿了抿唇,半响点了点头。毕竟一个高官之女和一个公主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我心里庆幸我并不像九皇兄那样高调,否则卫和委实太过可怜。
地面被雨水打湿,卫和和我打着伞,真有些雨中传情的才子佳人的意味。
这边我还未开口,到是卫和停在一个亭子前,开了口。“你果真是公主。”
我收了伞,走进亭中,等卫和进来,才讪讪开口。“我那日并不是有意瞒你,本想作别之时告诉你,怎想……”被进来扑你怀里的那姑娘和易昭给吓傻了。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回宫,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显然卫和也想到了当日情景,自觉理亏,开口道:“是我唐突了。”
便不在说话。
我打个冷颤,见卫风并未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
秋雨绵绵无绝期,正是八卦风光时。
当年卫和那尽欢楼的一幕一直在我心里,凭着我天生的八卦性子,终于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令夫人还好么?”
卫和没料道我要这样问,愣了半晌,有些疑惑的来了口。“臣下尚未成亲。”
这下疑惑的人就换了个边。“那姑娘呢?”
卫和笑笑,谦谦有礼的意味。“那日是舍妹,让公主受惊了……”
原来那姑娘不是别人,是卫和从小到大宠在心里的亲妹子,卫淮。
卫淮和卫和乃同母所出,是以从小都亲密一些,卫和为人温和,总以自己这个妹妹为先,哪想这妹妹黏哥哥,黏着黏着到了卫大小姐及笈之年,本该乖乖嫁人的卫大小姐不愿嫁人,竟放出要找一个在相貌品性和卫和一样的人来,否则宁愿出家为尼,终身不嫁。
豪言壮语一出,把吏部的卫史郎给吓坏了,不嫁人还可缓上一些时日,但不能搞出兄妹暧昧来,曰国民风再是开放,也容不得兄妹乱伦,这一想,便是心惊肉跳,年过半百的卫侍郎连请了两个月朝假,威逼利诱,甚至气得将卫大小姐软禁在府,那卫大小姐也是个倔强性子,愣是不知悔改。卫夫人心疼女儿,提了个注主意,妹妹不嫁人,哥哥却可已先娶妻,正好可以让卫大小姐看看清楚,断了开始萌芽的念想。
卫和那时已及弱冠之年,阴差阳错,不料这消息被娘听见,于是就有了后来我和卫和在尽欢楼的见面。
卫大小姐在府里听见爹娘谈话,知道了这事,当下二话不说,抽着鞭子就出了府,在门口却遇上易昭,如此这般,那天的事我才明了。
而卫侍郎为此事在床上躺了不久,直呼家门不幸,两月朝假后,干脆退位让贤,至此,卫和便成了吏部侍郎,也有了刚刚在遥花宴上见了我,明了我的身份。
卫和说完后,我心里颇为感慨,抬头,便看见卫和半垂着眸的样子,玉冠束发,眉眼清涧,也不至是我的错觉,一个闪神,我却觉得卫和和易昭有些相像。等我回过神来,卫和侧过脸,眼角微微上挑,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后日舍妹生辰,公主若无事,可否赏脸?”
我眯眼想了想,那卫大小姐的行为很对我的胃口,并未多想,便应了一声,估摸着晏儿该等得急了,便准备打道回府。不想烟雨迷蒙中,两道身影却离这亭子渐渐近了。
那两个人我都见过,是在遥花宴上出尽风头的两人。
颜楚,还有那个眉目秀雅清媚的少年人。
颜楚和那少年人的衣衫都半湿着,但明显的,颜楚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外衫,银线袖边,湿了大半,明显是那少年人的,而那少年,只穿了单衫,墨发披散,玉簪半束,如一池桃花,漾进着袅袅春水。
两人见了我和卫和,都愣了片刻,很快回神,颜楚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身上,又低头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外衫,有些欢喜的意味,道:“皇妹好兴致……和卫大人一起赏雨。”
我点头,扬了扬手里的伞,抬头道:“拿伞太麻烦,所幸避过了雨再回去。”
亭朝八面,座位接被雨水打湿,颜楚拿下外衣,走到少年面前,要换回去,那少年噙笑摇了摇头,开口道:“公主拿着罢,免染了风寒。”
如若无人般的亲昵,话语温柔,细心体贴,一句话下来,颜楚很不争气的红了脸,卫和很不自在的咳了咳,我秉着不见八卦不死心的准则,瞪大眼睛盯着俩人。
卫和许是没见过这般如戏本子里的画面,起身告辞,末了奇怪的瞥我一眼。“公主不走?”
我本想依着性子答他,后来细想了想,若是我不识相待在这里,没准颜楚又揪着我的小辫子,等着时机反咬我一口,明着不行咱可以来暗的,权衡之下,我拿着伞就要走,不料被人叫住。
“十三公主。”
我回了头,才发现是那少年人。此时他正对着我,天色有些暗沉,少年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一双桃花眼,却是真真切切的好看,我有些呆呆愣愣。
见我不说话,那少年轻笑出声,朝我走进了些。“不知公主可否……借伞给在下一用?”
我向来都是爱美之人,若是借,我可能会被淋成落汤鸡不说,没准还会染上风寒而被灌那些苦了吧唧的药,若是不借,人家和颜悦色,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抬头正见着颜楚,便将伞往怀里拢了拢,正色道:“你与五姐郎情妾意,雨中相约,漫步而行,我并未不想借你们,而是不忍心让一把伞成为你俩之间的阻隔。所以……这伞我收着,赶明儿再给你。”
说完前半句话,颜楚还瞪我来着,但我把整句话说完以后,颜楚的视线就黏在那少年身上不动了。
少年人盯了我半晌,突然笑了。“如此,在下多谢公主提点。”
我面上含笑点头,心里却颇有些拔凉拔凉的味道,不禁打了个冷颤。
和卫和双双离开,走到半路,我停下来,对他道:“我有东西落在亭里了,你先回吧。”
兴许是眼里看八卦的意味太过明显,不见焦急,卫和淡淡开口:“公主小心,莫要人发现。”话音一落,我还未反应过来,连人带伞便走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卫和那时就发现了我心里的小九九,只怪我后知后觉,亦不知早已落入他人眼中,还私以为无人能知。
走近亭外,半猫着腰躲在云柱后,那俩人果真还在里面,那少年言行举止,和颜楚聊的颇为愉快,但言语动作一直未有逾礼,想来并不像以往见着的纨绔子弟一般,只不过当我知道真正的衣冠禽兽不是让人望而却步,而是让人乖乖自动上钩之时,为时已晚。
第四章
私以为,偷窥,是一门技术活。过去这十几年来,除却十岁那年和九皇兄一起,在御花园里看了一颠鸾倒凤之事,就清心寡欲起来。
而今,我却在十里亭旁,与一堆枫叶为伍,看亭里一个衣冠禽兽与深宫公主的情事二三。恰逢秋雨,远处霞光绮丽,云静风轻,亭边柱上竟缠上一束木槿,开得绚烂。
我撑伞半猫着腰,直勾勾的盯着亭里,那人乌发如墨,一手轻挑白玉扇骨,自显风流态度,桃花眼潋色含笑,目光却突然朝我这边看来,我抖了抖,他却自顾自的移开目光,我又抖了抖,暗暗安慰自己。
片刻,那公子不知对颜楚说了什么,二人突然双双起身,出了十里亭。
此番情景,是我不待见的,我本以为,依他二人,一个衣冠禽兽,一个深闺公主,怎么着即使不是天雷勾动地火,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也定会有着某种跨越,像现在这样发乎礼,止乎情的行为令我大为肝火。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直了身子,不想迎空而来一个石子,往我身上点了一下,然后很是欢畅的滚到了我脚边,我彻底傻眼,四肢僵硬又不能动弹,手中的伞啪的一下掉到地上,我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心里很是憋屈。
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少年,黑衣劲装勾勒出修长的身材,双眼透着微浅的褐色,他斜靠在亭柱旁,双手抱胸,右脚脚尖点着地面,极尽闲逸。“你是谁?”
我与他大眼瞪小眼,终是有些心虚。“我……”
一字刚出口,只见那少年动了动脚尖,我哑了。
我抬头看见那少年右脚掂着一块细石子,看我一眼,轻笑道:“不想说便罢了。”
我瞪着他,那公子突然咳了一声,站直身子。“我叫白沉。”
然后又咳了一声,再开口,却是对着我身后。“公子。”
我身后那人似乎停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又绕到我面前,低下头,道:“公主?”
他说这话时,黑睫半拂,乌发有几缕吹道我的脸上,挠得发痒,见我欲哭无泪的样子,有些了然,伸出扇尖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不由万分委屈。
准备就此走人,哪知刚走一步,脚尖发麻,整个身子却向右倒去,那少年伸手扶住我,不巧此时,远处传来晏儿的惊呼,眼前晃过一道影子,便听晏儿道“你姓甚名谁?!对我家公主做了什么?!?!”
我低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后来又想想,百般思索,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说,一路哑到底。
晏儿衣服被淋湿了些,拽着我的手臂有些生疼,我在那龇牙咧嘴,公子翩然一笑,黑眸潋尽无限光华。“在下姓白,名棠,不知是公主还望公主……”停了一下,瞥了眼我,再咳一下,继续道。“海涵。”
海涵你令堂啊海涵……想我堂堂一个公主,竟在此落得如此地步,不觉上天十分不公,心下忿忿,没有说话。
不料晏儿看了眼站在白棠身后的白沉,愣了一下,然后不甘不愿的闭了嘴。“就算你帮过我……也不能欺负我家公主。”
此话一出,我与白棠皆是一愣,白棠将折扇啪的一声收回手心,秀眉一挑,看向白沉。
白沉望向晏儿,一脸不自在。“我与……这位姑娘碰巧遇见。”
白棠眼眸深了些,望向晏儿已有些探究意味,未等我多想,已然移开目光。
最后我四人是大眼瞪小眼到马车前的,一路上我与白棠皆不言语。
我是因为受了凉,嗓子干得厉害,所幸不多费口舌,看那白棠却不止一人在深思什么,只是偶尔投到我身上的目光让我抖了又抖抖了又抖……末了已可做到淡定自如。晏儿搀着我……每每我试图开口挽回我的清白之时,那厮便撇过脸不理,架子比我还大。而白沉,跟在白棠身后的,目光从我撇到晏儿,再从晏儿撇到白棠……如此反复,终于在作别之际啊了一声,似惊讶道:“原来是你。”
.
皇宫有个忒折磨人的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消息总是传得最快的,还没等我将一个个送来的人参补汤给收起,娘已经风风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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