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凤仙看了他一眼,娇急的道:
“你是知道的,爷爷不在,我若是收下了,爷爷不骂我才怪!”
马陵先生含笑道:
“不会的,令祖替人治好了病,病家为了感谢起见,总得送点礼吧!”
丁凤仙道:
“但……这份礼太重了……”
马陵先生道:
“这是敝师兄的意思,敝师兄认为这些礼物,还是太轻了,才要闻某代表前来致谢,令祖回来,姑娘只要说是闻某亲自送来的,他就不会责怪你了,好了,闻某不多打扰了,请姑娘代为向令祖致意吧!”
随着话声,已经站了起来。
徐少华因师傅站起来了,也只好跟着站起,一双眼睛还是望着丁姑娘。
丁凤仙不好挽留,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说道:
“闻大侠、徐公子远来,怎好连茶水也不喝一口,就要走了,这礼物……”
徐少华道:
“家师方才说了,丁老人家回来,你只要说是家师亲自送来的,你不好不收,丁老人家就不会怪你了。”
两人说话之时,又互相对看了一眼,这一眼,当真包含了不知多少情意,所谓两情相悦,尽在不言中了。
马陵先生当先跨出大门,徐少华跟着师傅走出。
丁凤仙跟在两人身后,一直送出门口。才裣衽道:
“家祖不在,劳动闻大侠、徐公子的侠驾,真不好意思,小女子那就代家祖谢谢了。”
两名庄丁早已牵了牲口在门外伺候。
马陵先生笑道:
“丁姑娘请回吧!”随即跨上马背。
徐少华也跟着上马。徐建章和两名庄丁随着一跃上马,五区马立时洒开四蹄,沿着小径得得驰去。
丁姑娘还站在门口,一直等他们转出小径,看不见人影了,才黯然回进门去。
徐建章和两名庄丁要回庄覆命,出了柳泉,就别过马陵先生师徒,回云龙山庄而去。
现在只有马陵先生和徐少华两匹马却沿着大路,继续朝马陵山进发。
他们因在柳泉耽搁了一回工夫,赶到车幅山,已是傍晚时光,马陵先生在马上含笑道:
“看来咱们今晚也得在车幅山借宿了。”
徐少华只应了声是,没敢多说。
两匹马缓缓在一片松林前面停住,这里有一家酒店,是两老夫妇开的,平日这时候早就不做生意了。
今天因为店堂里还有一位客人,正在喝着酒,不好上牌门板,没有想到居然又有人来了!
这两位客人就是马陵先生和徐少华。师徒两人在靠近路口的一张板桌旁坐下。马陵先生目光朝坐在里首的那个酒客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头椎道髻的独目老道,看年龄当在六旬以上,踞坐上首一张板桌,面向着外面;但自己师徒进来之时,他连瞧也没瞧上一眼。
只是自顾自剥着花生,引壶独酌,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马陵先生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但眼光还是相当锐利,只朝对方看了一眼,就已看出这独目老道该是江湖上人,而且并非寻常之辈!
这时正好卖酒的田老爹倒了两盅茶送上,含笑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吗?”
马陵先生道:
“你给我们烫一壶花雕,切一盘卤味,再下两碗面来就好。”
田老爹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徐少华记得上次自己在这里打尖,除了田老爹老夫妇两个人,还有一个布衣荆钡但生得像盛开花朵般的少妇,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
不多一回,田老爹送上两副杯筷,接着端来一盘卤菜,和一壶花雕,徐少华接过酒壶,给师傅面前斟满了一杯酒。
马陵先生含笑道:
“少华,天气寒冷,你也喝上一盅,暖和暖和。”
徐少华道:
“师傅喝好了,弟子喝上一盅,就会头昏,还是不喝的好。”
马陵先生喝了一口酒,举筷夹起一块卤鸡,一面说道:
“那你先吃些卤菜。”
马陵先生是徐少华的师叔又兼师傅,平日对门人不苟言笑;但今天出门在外,就不像在家里那样严峻。
徐少华在师傅面前,还是十分拘谨。师傅要他吃卤莱,他夹了一块卤猪肝,慢慢的咀嚼着,吃相十分斯文。
好在没多一回,田老爹已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送上桌来,徐少华就开始低着头吃面。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马陵先生喝下一壶花雕,吃完面,已经微有酒意,取出一锭碎银,正待要田老爹算帐!
坐在上首的独目老道恰在此时发出沙哑的笑声,说道:
“贫道为了恭候大驾,已经在这里一连喝了三壶酒,这笔酒帐,总该算在你们一起吧?”
马陵先生进来之时,早已看出这独目老道不是寻常之辈,此时听他说出在等候自己的话来,不觉一怔!连忙站起身,拱拱手道:
“道长酒资,在下自当一起会了,道长果然是一位高人,在下还未请教道号如何称呼?”
“高人二字,在马陵先生面前,贫道可不敢当。”独目老道站起身,续道:
“贫道俗家姓苗,江湖朋友都叫贫道苗道人,这样够了吧?”
“原来是苗道长。”马陵先生把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回头朝田老爹道:
“这位道长的酒资,和我们一起算,多的就不用找了。”
田老爹取过碎银,连连称谢。
马陵先生这才回身朝苗道人抱抱拳道:
“苗道长在此相候,必有见教了?”
苗道人独目闪动,阴恻恻一笑道:
“见教不敢,贫道是跟马陵先生讨教来的。”
马陵先生又是一怔,这话不是说冲着自己来的吗?自己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也从未和人结过怨。他要在这里等候自己,究竟有什么过节呢?心念转动,还没开口。
苗道人已经呵呵一笑,朝他摇着手道:
“马陵先生幸勿误会,贫道并不是冲着贤师徒而来的。”
马陵先生听得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
“苗道长的意思……”
苗道人深沉道:
“贫道和你马陵先生并无过节可言,只是素闻贵派‘云龙十八爪’是武林中所有擒拿手法之冠,仰慕己久,此次云游江淮,难得遇上淮扬名宿马陵先生,好讨教几手,马陵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马陵先生是什么人?对方明明打听清楚自己行踪,才在这里等候着自己,自非偶然遇上的。那么此人找上自己,必有目的,他的目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慕名想见识淮扬派的“云龙十八式”而已!
他目的究竟何在呢?
马陵先生淡淡一笑道:
“苗道长好说,武林各大门派尽多绝艺,敝派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怎敢说是武林擒拿手法之冠?道长幸勿轻信人言。”
苗道人独目之中冷芒闪烁,脸色更显得阴沉,口中咯咯笑道:
“贫道既然说出来了,马陵先生总得露上几手给贫道瞧瞧吧?”
马陵先生微微拢眉道:
“苗道长这不是使人为难吗?我们之间毫无过节可言,而且在下已经说过,敝派几手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道长看了,也许会大感失望……
苗道人阴笑道:
“马陵先生那是秘技自珍,不肯见教了?不过贫道一向言出如山,马陵先生纵然不肯赐教,也非赐不可,除非……嘿嘿……”
他“除非”之下,就一阵嘿嘿阴笑,没说出除非什么来。
马陵先生一生耿直,听他口气不善,心中不觉有气,微哼道:
“苗道长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不知除非什么?”
苗道人冷森一笑道:
“贫道只是想见识贵派的‘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竟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贵派的‘云龙十八爪’真要是徒有虚名,见不得人的话,贫道也并不勉强,只要你闻天声从此取消马陵先生这个名号,贫道就让你过去。”
徐少华听得剑眉一剔,怒声道:
“我师傅只是忍让为先,并非怕你……
马陵先生听苗道人说出“云龙十八爪”徒有虚名,见不得人,又说要自己取消“马陵先生”这四个字的名号,前看辱及淮扬派声誉,后者辱及自己,对方此话,虽是有意激将;但辱及本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头不禁极为怒恼,沉声喝道:
“少华,你不准多说。”
接着仰首发出一声清朗长笑,目注苗道人,朗声说道:
“闻某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隐居马陵山,朋友遂戏以马陵先生相呼。这马陵先生四字,既不是间某自己取的别号,闻某也从未以马陵先生自许,取消与否,不是闻某之事,道长要闻某取消马陵先生名号,无非是想对闻某激将而已,闻某一生也从不好名,辱及闻某,闻某并不在乎……
苗道人独目炯炯,望着马陵先生,似有不信之色,当面要他取消马陵先生名号,他居然并不在乎?
只听马陵先生续道:
“至于敝派‘云龙十八爪’,创自师祖,虽无特别之处,从不敢以擒拿手法之冠自诩,但敝派创立迄今,已逾百年,道长这徒有虚名和见不得人,这两句话,只要是淮扬派的人,谁都无法容忍。闻某不愿得罪道长,是和道长毫无梁子可言,但道长出言辱及敝派,闻某岂能再忍让下去?道长不是要和闻某切磋武功吗?闻某不才,说不得只好奉陪了,道长要如何见教,那就请划道好了。”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口气软中带硬,极为得体。
苗道人听到这里,不觉怪笑一声道:
“贫道说过,只是为了想见识贵派‘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不愧是淮扬名宿,令人心折,贫道就领教你几招擒拿手法,咱们且到外面去吧!”
马陵先生抬手说了声:“请”,率同徐少华,当先退出小酒店。
这小酒店面临大路,此刻早已没有车马行人。
苗道人随着师徒退出酒店,两人相距数尺,对面站定。
马陵先生因对方目的是为了要领教本门擒拿手法,可说对自己知之甚捻,但自己除了只知对方叫苗道人之外,就一无所知,兵法上有知彼知己,百战百胜的说法,这一着自己岂非已落了下乘?
因此颇想先看看对方的招式路数,不愿先行出手,站定之后,就示意徐少华退后数步,一面朝苗道人抱抱拳道:
“苗道长请赐教。”
苗道人阴笑一声道:
“贫道那就不客气了。
左足倏然跨进,直逼中堂,右手一圈疾发,五指如钩,朝马陵先生当胸就抓。这一招当然是诱敌手法,否则出手第一招哪有如此笔直抓来之理?
但尽管如此,马陵先生已可看出对方不但一身功力极为深厚,而且也精擅擒拿手法,实是罕见的劲敌,当即身形一侧,左手翻腕下压,右手随着朝对方左肩拿去,避招进招,手法迅疾无俦。
苗道人身形轻轻一转,就转到了马陵先生背后,手爪如风,又朝后心抓来。
两人进退盘旋,不过数步,避招进招,各出奇招,也各不相让,瞬息工夫,业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马陵先生在这十几招之中,发现对方出手,不论他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出手所取部位,几乎记记不离前胸、后心、腰肋等处。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仔细观察,更可发现苗道人使的虽是擒拿手法,但分明是从虎爪手变化而来,并非真正的擒拿招术。
暗自忖道:
“此人要以擒拿手法和自己动手,莫非志在觑探本门手法不成?”
一念及此,手法身法突然加快,出手如风,展开一片反击。
苗道人一身武功,确非等闲,你出手加快了,他双爪抡飞,也相对的加快,双方连拿带打,拆解攻势,两条人影在夜色笼罩之下,不仅很难分辨他们的手势,就是连人影也几乎分不清了!
徐少华自然看得津津有味,师傅使的“云龙十八式”,他本已学会,但在师傅的手中使出来,自然变化精微,有许多招式变化,平时几乎连想都想不到。
苗道人使的虽以虎爪手为主,但其中杂以擒拿手法,也变化繁杂,记记不离胸背,也是他平日所想像不到的招式。
一时自然全神贯注,默默记忆,但时间稍久,他再把新近学会的一招“云龙十九式”,加以揣摹,渐渐发现师傅和苗道人两人的攻势,都有缺点,这一缺点,就是出手虽快,其中却多了一些花招。
明明可以直截了当一把拿住对方的,却偏偏在擒拿之前,不是扬腕作势,便是在翻起手指之时,先划上一个觚形,看起来固然姿势美妙,却并不实用,以致坐失良机,被对方消解了。
他有了这一发现,心中不禁大为惊奇,再仔细一想,那是因为自己用新学的一招擒拿手法来和两人出手比较,所获的启发。如果自己出手,只要把新学的擒拿手法稍加变化,师傅使出来的“云龙十八式”和苗道人使出来的虎爪手擒拿手法,几乎每一招都可以把他们拿住。
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暗付道:
“难道矮小老人家教自己的一招手法,还胜过本门的‘云龙十八式’不成?”
就在此时,突听苗道人敞笑一声道:
“马陵先生请住手,贵派‘云龙十八式,原来也不过如此,贫道领教了。”
倏地住手,纵身后跃,这话当然是说淮扬派徒有虚名,没有什么了不起。
马陵先生听他出言讥笑本门,心头虽然怒恼;但自己使出全力,未能赢得人家一招半式也是事实。他平日淡泊名利,原无争强好胜之心,闻言淡淡一笑道:
“道长高招,闻某佩服得很。”
徐少华究是年轻人,他已经看了半天,苗道人每一招手法,他只要使出“云龙十九式”来,都能把对方拿住,自然忍耐不住。口中轻哼一声道:
“你少在我师傅面前卖狂,我就可以把你拿下来。”
身形一晃而前,右手朝前一探,一把就扣住了苗道人的手腕,再一抬手,把苗道人一个人朝前摔了出去。
苗道人稀里糊涂,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被摔出去寻丈开外。他究是久经大敌之人,身不由己的被人摔了出去,但到了寻丈开外,力道已消卸了大半,双足还没落地,身形一挺,翻了一个筋斗,呼的一声又倒飞回来,落到徐少华的面前。目芒飞射,沉笑道:
“名师出高徒,小施主果然要得!”
五指勾曲如同虎爪,掌根吐力,霍地朝徐少华当胸印来。
马陵先生看得吃了一惊,沉喝道:
“少华速退!”
哪知他话声未落,只见徐少华右手五指一拢,又扣住了苗道人当胸印来的右腕,再一抬手,苗道人一个人居然又呼的一声,朝前摔了出去。
先前徐少华抢出去,一把扣住苗道人手腕,马陵先生并没看清楚,只当苗道人不曾提防,才为徐少华所乘。
这回他眼看苗道人以虎爪印向徐少华胸口,他在出声之时,自然十分注意,哪知徐少华一伸手就扣住苗道人脉腕,一抬手就把人摔了出去,依然没看清楚徐少华是如何出手的?心中不禁大为惊异!
知徒莫若师,徐少华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有多少能耐,师傅自然最清楚也没有了。以徐少华的武功,根本连苗道人一招都接不下来。
第一次,也许是苗道人骤不及防,但第二次苗道人应该有了准备,绝不可能会被徐少华擒住。
以自己所学,连使十数招“云龙十八式”,还无法拿得住他,才和他交手了三十余招,还分不出胜负来,如今苗道人居然连着两次被徐少华扣住脉门;岂非奇迹?
苗道人两次被他拿住、摔出,还是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被人拿住?又怎么会被人摔出去的?
两次。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手腕一紧,随着有一股大力把他摔了出去如此而已!这股大力似有制住自己经脉的功能,不等它力道消失,你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必须摔出去快到寻丈光景,你才有挣动的机会。
这是苗道人第二次凌空翻着筋斗,又飞了回来,落到徐少华的面前,独目精光暴射,盯住着徐少华,怪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