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让人不安,特别是跟随着丞相、利益与其挂钩的丞相派的官员,更是有些急不可耐起来。然而,没有丞相的指示,这些人终究是不敢妄动。
这就是沈彬的可怕之处。皇帝陛下如何忌惮他,也无法夺走他的任何一丝权力;属下就算不满,也不会有任何人擅作主张。他的御下之道,隐隐然已经近乎霸道。
苏渐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从他的眼睛里,苏渐能感受到雄狮一样危险而冰冷的危险感。
沈彬定睛观瞧,突然哈哈一笑,说:“原来是靖远侯,真是神力惊人啊!”
苏渐没有兴致理会他,他的手上,还沾着些血水和马毛,黏糊糊,令他很是不舒服。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洗洗手,然后一个人安静一会。
“靖远侯在边塞与小女同建奇功,诛杀叛逆,为那十万将士报了血海深仇,今日有幸相遇,不如去相府喝一杯如何?”
苏渐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望向那个中年人。
原来,他就是沈彬?
“有酒?”
沈彬笑道:“相府别的不多,美酒却足够一个人喝上十年的。美酒应当配英雄,今日,只待将军。”
……
苏渐是第一次来相府。
从立场上来说,苏渐在世人眼中,是苏焕的儿子,自然要和相府划清立场。但是苏渐没有拒绝沈彬的邀请。他并不缺地方喝酒,马上可以,酒馆里可以,家里可以,草地上可以……
只要有酒,就可以喝酒。
他坐在相府的后花园里,看着那些假山假水,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沈彬满面笑容地为他倒酒,说:“将军你年少有为,屡建奇功,实在是叫人羡慕,来,老夫敬你一杯。”
苏渐举了举杯子,然后喝掉。
沈彬丝毫不介意苏渐的冷漠,他深知这个少年将来必然会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能够拉拢,自然是最好,如果,他成为第二个苏焕,那么,就会麻烦很多。
他恨苏焕,恨他,是因为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而对于苏焕的三个儿子,他曾经确实动过加害的念头。
可是,随着苏焕的死,沈彬开始觉得,仇恨这种事情,真的没什么意思。与其仇恨自己的敌人,不如拉拢自己的敌人,让他们能够为己所用。然而苏家长子和次子对他甚为提防,所以能拉拢的,也只有这个苏焕。
“听小女说,将军在北原屡诛强敌,修行日进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来,再喝一杯。”
“惭愧,令千金修为才是令我辈汗颜。”
和苏家长子次子不一样,苏渐的异样平静态度,却让沈彬有些意外。但是他毕竟是大周丞相,岂能在酒桌上冷场。
沈彬语重心长道:“苏将军为国捐躯,实在是令人叹息扼腕。将军却不可因此一蹶不振,须知,国家正值倾亡之时,将军既为人子,亦是人臣,应当图取报效,而不是自怨自艾,饮酒消愁。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苏渐拍了拍手,醉眼迷离,令人望之生厌。
“不愧是丞相大人,大道理小道理,都在你的道理。”
他当然没有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醉一场。可是,修行人可能会吐,却因为念宫的强大,神识也极为强大,就算是最强大的幻术都可以抵抗,怎么可能会醉?
所以这一路,苏渐吐过,但是没有醉过。
他的念宫,是天下第一的强大。
沈彬丝毫不以为意,说:“就算是我,也有过过错,哪里可能占尽天下的道理?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如果能够弥补,那么,错就不再是错。强者,就是在连番的错误之中成长强大起来的。你说,我说的对吗?”
苏渐望向沈彬,眼中隐约有些怒意。
杀气。
沈彬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根本不把这个坐忘中境的强大修行者放在眼里,为自己斟了一杯,厉色说道:“然而,现在有人,不过是因为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失去了一个不该得到的女人,就一蹶不振,简直枉为须眉。”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以为你是丞相我就不敢杀你!”
很少有人敢这样对当朝丞相说话,就算是逍遥境的大修行者,也得忌惮他三分。因为他是大周丞相,沈彬。
然而他却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深。
“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什么,如今所做的,便不止是喝酒,而是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苏渐杀意渐渐平息,皱眉苦思,喃喃道:“我该做的?我该做的……”
沈彬笑道:“慕容尔岚恨你,不过是因为你杀了他哥哥。而如果你对她的家人极好,这恨,又当如何呢?”
“家人?”
…………
前征南将军府的门匾上,“慕容”二字已然极为黯淡。
这里,不知何时,再次死寂。
苏渐抬脚走上石阶,来到门前,扣了扣门。一个老家人打开门,见是苏渐,神情极为复杂,道:“原来是姑爷。”
这个称呼让苏渐觉得亲切又寒冷。他羞赧想道,自己算是哪门子姑爷?
不过这个声音,却让苏渐极为熟悉。
“原来是您?”
那个老家人,正是曾经在尔岚回府之后,将苏渐拒之门外的那个老家人。
当夜他的话,苏渐还记着。
“是我,难为姑爷居然还记得老奴的声音……”
他谦恭地说,然后敛容道:“太夫人说,如果是您来了,就让您进去。”
第176章 醉,乱()
尔岚的祖母坐在阳光下,享受着秋日里的清风和阳,看不出半点的老态和迟暮之感。
苏渐望着她,记得尔岚说过她的祖母已然不能视物,又想到尔岚不在,一时心有戚戚。
家人对她耳语了一句,她那全然是白翳的眸子望向苏渐,仿佛真的能看到什么。
苏渐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太夫人闭上眼睛,微扬起头,说:“你来……干什么?”
苏渐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责备,也听到了一丝无奈。
她想到了自己要来,也愿意见自己,苏渐原以为能得到对方的原谅,哪怕是一顿狂风骤雨的斥骂。结果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声询问,这让苏渐很是不解,也很是不安。
“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太夫人不冷不热道:“请什么罪?是你杀了我孙子的罪,还是让我永远失去了尔岚这个罪?你给我说清楚啰。”
苏渐的手在腿上用力,手背有些苍白,没有血色。
“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死了便也罢了;可是你连尔岚都没有救回来……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七十六岁啦!我还有几年活头?我这辈子也见不到尔岚啦!”
太夫人没有激动的拿拐杖拄地,没有厉声地呵斥,仿佛不带情绪。
苏渐知道,她其实已经是绝望到了极点。
“是苏渐不好。苏渐,愿为老祖宗您养老送终,以尽孝心……”
“我要你的孝心做什么?我只要尔岚,你把我的孙子还给我,把我的孙女还给我!”
…………
苏渐走出慕容府,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老太太虽老,但是,精神却仍然矍铄。这一点,苏渐很安慰。
他走在大街上,和一般的失恋少年无二,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听着往来人们的叫卖声、议论声,苏渐想着老太太刚刚的话,一时间,心情变得极坏。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渐回过神,望向那人,失声道:“是你?”
那个少年蓝色的眸子望着苏渐,已经不见了往日的冰冷,却多了几分更加深沉的东西。他淡淡说道:“是我又如何?”
这个少年,便是蓝眸的李君独。
“不是说你失踪了吗?”
苏渐苦笑,就算对方现在要跟他打一场,他也不想动手。
李君独看了看苏渐,沉默了一会,说:“你难道想这样消沉下去?”
苏渐没想到李君独也会来劝自己,哑然失笑。
李君独的蓝色眸子里,隐约有些急不可耐。
“去北原,你们可曾遇到过一个带着面具的军师?”
苏渐抑郁一扫而空,好奇道:“你也知道那个军师?你失踪的时候,去北原了?”
李君独神色复杂道:“不要问那么多。他如何?”
“不如何。”
苏渐不想再和李君独说话。
他不想再回忆起,北原的记忆。
就在这时,他发现,李君独居然已经修炼到了坐忘上境的可怕境界。
半年,李君独从物化巅峰晋入坐忘巅峰,这样的可怕修炼速度,令苏渐都觉得汗颜。苏渐所依仗的,不过是这局身体的修行经验。而李君独则完全是靠自行领悟——苏渐可不相信,公孙清扬有什么本事能让弟子们如此迅速地提升实力。
“我还以为你会死在那里。如今能活命,已经是不错,你就不要再想那个尔岚了。”
苏渐很厌烦,有人跟自己说这个话题。
然而不等他发怒,李君独已经远走。
他不知道李君独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话。
但是,他很愤怒。
所有人都在让自己忘记尔岚。
可是,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
“从北原回来后,你就一直郁郁寡欢,你跟苏渐怎么啦?”
作为棋圣大人的关门弟子,公孙清扬和南萱自然很是熟稔。
他很少看到南萱如此沉默的样子,令人担心和心疼。
南萱勉强微笑,但是,笑得很不自然,很牵强,很让人难过。
苏渐应该是没有感应到尔岚的存在,否则,也不至于当着尔岚的面杀死慕容羽。可是,当时他牵着自己的手。那一瞬间,南萱的确是很有安全感,那一刻,她愿意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可是现在,她真的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那被苏渐握过的手。
她永远忘不了尔岚的眼神。
很可怕,好可怕,也令人心碎。
她一直迟迟不敢见苏渐。
所以苏渐来见他了。
他站在草庐门口,看着草庐里端坐的三个人——棋圣,公孙清扬,南萱,有些出神。
棋圣大人看了看两人,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连忙站起来,对公孙清扬说:“哎呀你那天说,你的草庐梁塌了是吗?带我去看看。”
公孙清扬是书院最年轻的教授,哪里不知道师父的想法,哪里看不出目前的状况,点了点头,说:“好嘞。”
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南萱便坐在一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苏渐看着她,没有进来。
南萱看着面前的棋盘,不想出来。
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躲一辈子,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苏渐,但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躲避。
“那一天的事情,并不怪你。”
苏渐突然说,然后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
南萱意外地望了苏渐一眼,眼中有一丝喜色。
却突然发现,他无比的憔悴。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尔岚。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的吗?”
南萱很嫉妒尔岚,一个离开了的人,都能让苏渐神不守舍;而自己坐在这里,居然得不到苏渐的青睐。
她觉得这样的想法真的很自私,也很过分,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继续沉默。
突然,苏渐拉住了南萱的手臂,把她拉离了凳子,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深深地吻她。
南萱挣脱,却无力。
她不想这样,却不知道如何拒绝,也无力拒绝。
“岚儿,我……”
……
她的心凉了下来。
她感受着对方上下不安份的手,泪涌了出来。
原来,你还是喝醉了啊。
第177章 稀粥咸菜()
连喝了那么多天的酒,到今天,才真正醉倒,所以苏渐睡了很久。
他醒来,是因为嗅到了菜香。
久违的,属于书院的菜香,令人饥肠辘辘。苏渐苏醒,睁开眼,然后感到胃部抽搐撕裂般的疼痛,一阵无法形容的饥饿感让他差点晕了过去。这种饥饿感,令他虽然很想吃东西,却没有力气坐起来,更觉得,就算吃了什么,也没什么用,简直是身体都被掏空了一样。
他想要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好半天才勉强平息了腹内的可怕空虚感。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看着鳞次栉比的草庐,这才明白,自己也许就睡在某一个草庐的房间里。
而且,应该是女孩子的闺房——有一股女儿家的香气。
苏渐坐了起来,然后晃了晃脑袋。
“醒了?”
突然响起的少女询问声里,透着一股子挂心,苏渐吓了一跳。
南萱飘然走进房间,目光落在苏渐身上,望着对方有些颓然的黑眼圈,她神情复杂道:“饿吗?”
苏渐老实地点点头。
他酒醒了?
南萱突然觉得很高兴,所以嫣然一笑。
原来,他一直都醉着。
“知道饿,就是心情好一点啦,想吃什么?”
苏渐皱眉看她。她虽然笑着,但是那勉强露出的笑容骗不了任何人,苏渐知道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平静。
“我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苏渐迟疑地问,有些怯怯,“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这里是南萱的房间,他又躺在南萱的床上。
苏渐难免有点担心,怕自己做出什么天人共愤的事情来。
南萱脸色一冷,说:“那你愿意为我负责吗?”
苏渐啊了一声,顿觉如坠冰窟。他真的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隐约记得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和很多人说过话,但是,他真的不记得那些细节。
看到南萱的脸色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渐渐变冷,苏渐连忙说:“我愿意是愿意……不过,我……”
南萱脸色稍显缓和,嗔怒说:“你倒想得美,本姑娘还不肯。好了,能起来的话,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本就是伤身体的,你还连续月余不曾进食,真的不想活了么?”
苏渐赧然起身,觉得脚有点软,却强撑着走出南萱的闺房,走到客厅里。客厅里摆着几盘菜,混素搭配,色香味具全,令人一看便极有食欲。
就在这时,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者是苏渐真正意义上的授业恩师冯清源冯棋圣,后者则是纸扇轻摇的书院最年轻教授公孙清扬。两人走了进来,不管是哪一个,辈分都比苏渐要高。所以苏渐只要强忍住馋涎,站在一边,恭候两人坐下。
冯清源坐在桌边,笑眯眯地说:“吃饭,吃饭。”
苏渐坐下,正要夹起一片鸭肉,突然筷子被冯清源蛮横打开。他愕然望向冯清源,对方怒道:“吃什么吃?你现在还能吃这些吗?保管你吃什么吐什么。”
苏渐委屈地收回筷子,手边送来了一碗粥,上面铺着些许咸菜,看着清淡无比。
南萱把粥递到苏渐手边,苏渐接了过去,无意间触碰到对方的手,却发现对方触电般缩回了手,表情有些异样。
似乎没有人发现两人之间突然产生的小隔阂,公孙清扬殷勤地尽着弟子的本分,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了老师,故意夹一些鸡肋、鸭脖的皮肉处。
冯棋圣突然说道:“这一次,去北原,你的收获不小吧?”
经过短暂的沉默,苏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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