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朔点点头,唇角竟然有些笑意。
苏渐有些想吐血。我说这些,你就瞪我;他说,你就发笑。你做人怎么这么没原则。
但是他马上想到另一个原则:女为悦己者容。
他的目光在柳寒鸦和沈雪朔之间游走,似乎是发现了点什么。
柳寒鸦却没有发现苏渐的无聊心思,他看了不远处盘坐调息的雪长空一眼,说:“你虽然身在白鹿,但是终究是丞相的女儿,不该如此轻身。”
他说的,自然是沈雪朔。
少女有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反问道:“难道你明知下面是死局,却仍然跳下来,都只是因为我父亲?”
苏渐叹了口气,注意到柳寒鸦看着沈雪朔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是责怪,似乎是无语,又似乎是溺爱和无奈。
但是他没有回答沈雪朔的话,而是站起身,往那些棋刻走去。
虽然燕无计已经死去,但是这座大殿仍然在吸收元气和众人念力,甚至,就算是境界,也因为这座大殿的不断吸收,而变得有些不稳。苏渐注意到,自己和燕无计对攻时所消耗的念力,居然重新变为了元气。
燕无计在这个绝谷住了几十年,从逍遥境堕至物化境,看来,与这个神殿也颇有关系。不过,就算是物化境的他,也有足够能力杀死任何空无念力的来犯之敌。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是谁来这里搜索,都有来无回。
可是,就算没有燕无计,恐怕也没有谁能从容回去。
“能量,守恒?”
苏渐嘀咕了一句,目光落在地面的一块星玉上。
他可没有妄想在攀爬崖壁时,把星玉当作补充食量。当初苏三就是死在隐春散下,而这里的哪怕最小的一块星玉,都是可怕量级的元气聚集体——从气体凝结成液体,液体再变成固体,这密度的差距,就算是随便感知一下,苏渐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也只有曾经是逍遥境高手、身体经脉被逍遥境级别念力滋润强化过的燕无计,可以把这些东西当作大补丸来吃。所以,他才能在这座大殿里,仍然保留念力。
柳寒鸦似乎是看出苏渐的心中所想,有意无意说:“修行者死后,体内的念力就会回到天地间。因为念力本就是元气所化,是元气的另一种形态。世间元气,本就是不增不减。”
“不管如何,如果不能打破这座神殿,我们都可能老死在这里。”
苏渐说完,撑着墨离剑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棋刻。
仅仅是领悟了第一盘棋的部分,苏渐就用“七星”杀死了燕无计,而虽说是因为身处元气浓度极大的此处,威力却也着实超出苏渐的所想。而这十盘棋如果全部领悟的话,要毁掉这个神国宫殿,也并非不可能。
苏渐突然想到一件事,环视四周,却发现只有柳寒鸦才是自己最合适的交流对象,想了想,问道:“燕无计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上古神国的大殿。你信吗?”
柳寒鸦微笑不语,在大殿里随意走着,仿佛并不急于找到求生之路,反而对这个大殿十分感兴趣。
苏渐心里想着,这些书院的所谓出类拔萃的学生,脑子都是有毛病。
他不再管柳寒鸦,开始观棋。
第一局棋,便已然是艰涩无比,却又雄壮无比,震撼无比,仿佛世界的起源,仿佛一切的开端。
苏渐想到了上辈子所学到的,“宇宙大爆炸”的理论。
苏渐摇摇头,心想自己果然想得太多。不过是一局棋。
然而,这并不是一居简单的棋。
他只是领悟了零星,却重创了燕无计。
如果能够全部领悟这十盘棋,说不定,能够破坏这个宫殿。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柳寒鸦正看着自己。
第146章 观棋()
或许是错觉,但是苏渐确实有那么一刹那,察觉到柳寒鸦的凝视。
然而,当他扭过头去时,柳寒鸦却似乎仍然在闲逛。
不管是不是真的被注视了,但是苏渐明白一件事情。
南阳书院的弟子,果然不能完全信任。
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低呼:是了,此人如果想要回到地面,也必然借助我们的力量。想来他自恃修为高深,所以以为能从容来去,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神国宫殿的问题。
一念至此,苏渐的心宽了许多,再不担心柳寒鸦会偷袭暗算,开始全心全意地观棋。
而柳寒鸦则在最初的一瞥之后,再无任何动作,径自走出这座大殿,行走之间甚为洒脱。
苏渐坐在第一个棋刻前,精神极为集中。
没有先后次序的标注,苏渐只能靠揣测来推断棋子的先后落子顺序。不过,这盘棋虽然精妙,但是推断出来,每一步都符合最基本的棋理,所以推测出来的顺序,大致上是**不离十。
然而,如果换一种思路,这盘棋如果以另外一种下法来下,也合情合理。
苏渐蹙眉。
他将重伤燕无计的那一招,唤作“七星”。同样是一手七星,如果顺序变化了,那么引发元气攻击的目标坐标,就会产生变化,甚至威力、作用也会发生变化。
而如果是一整盘棋下出来,则其变化和结果,更是无穷无尽。
苏渐摇了摇头,心想,这棋刻之术艰深无比,第一盘棋就如此深奥难测,变化无穷,后面的九盘,也不知是否如此?
但是他天生喜欢攻坚,并且喜欢那种攻坚成功之后的成就感。所以苏渐没有任何厌烦和气馁,只是很专心地在脑海中构想。
渐渐的,他习惯性地进入冥想。
冥想中,他来到了自己的念宫。
他看着念宫,有些不太适应。天空蔚蓝,念宫在晨风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不知何故,并不显得很是破败。反而,仿佛初生的朝阳,令人感到无比的生命力。
苏渐愕然看着这座仍然破败却仿佛得了新生的宫殿,感受到春风般的欢喜。
他一步步走进大殿,发现,大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座椅。
那是一张王座,无比气派,却也无比的破落。
那王座前,摆着一张石桌。
那是一张石质的棋盘。
苏渐揉了揉眼睛,虽然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他并不需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越走越快,那石桌棋盘也越来越清晰,上面的黑白,逐渐分明,而不是一团模糊。
这一盘棋,看似很熟悉。
苏渐想了想,忍不住眉头一展。这盘棋,正是石刻上的那盘棋。
苏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怯怯地生出一个念头。
棋子随着他的念头,多了一个。
仿佛突然出现,又仿佛早已经放在那里,仿佛与石台,融为一体。
苏渐满意地看着棋盘,然后,他一步步往那个王座走了上去。
“这才有点宫殿的样子。”
他一挥长袖,在王座上坐下,拧了拧腰,像是一个不习惯跪坐的孩子,透着些新奇和别扭。
这座椅,实在是太大。
他没有过多苛责座椅的宽大,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石台上的围棋上。他心意动,便有棋子落下;他眼眸转,便有棋子被吃。黑白蔓延交错,互相交融,互相压制,仿佛能够互相理解,又仿佛永世为敌。
一念,便是一子落。
弹指间,便是千百念。
黑白子显而又灭,在瞬间出现,消失,如黑白的浪潮,此起彼伏;又仿佛宇宙里生灭不绝的星辰变化,无穷无尽——一瞬间,有千百步棋子落下,或者提起。
苏渐端坐王座,平静注视棋盘。
棋盘棋子生灭,黑白交替,因为速度极快,所以黑白混成了灰色,仿佛雷云,仿佛星空,仿佛浑沌未开。
混沌闪电般变化着,挟风雷之势,似有自然万界之音。
苏渐的眸子里,也渐渐变得晦暗,和混沌。
突然,棋盘停止了变化,仿佛一切都停住,仿佛时间也凝固。
黑白双方,泾渭分明。
苏渐撑着下颚,看着那些黑白色稳定下来,吐了口气。
苏渐看着那些棋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
雪长空看着苏渐进入冥想,神情有些复杂。
从立场而言,他自然是希望能够杀了苏渐,以绝后患。而如果单纯以修行人的角度和立场来看,他却对苏渐抱着某种期冀。他希望这个少年能明白什么,能够登上新的山峰,看到新的风景。
苏渐突然睁开了眼,望向那棋盘,眼中平静。
他走向第二盘棋。
突然,他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棋面。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
………………
大殿外。
柳寒鸦坐在篝火前,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木棍,看着木棍上渐渐金黄冒着香气的野鸡肉,仿佛在看一个美女,专注,微笑。
沈雪朔坐在柳寒鸦身后不远处,平静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手里握着一根树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充满心事的少女,而不是那个可怕的沈雪朔。
雪长空则开始用一片尖锐的石片削一根木矛,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备战的将军,平静而坚毅。他终究是雪族人,当然不可能从容与他们一起进食。
星空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突然,从殿内传来一个少年兴奋无比的呼啸。
柳寒鸦微笑,拨了拨地上篝火里聚集的炭,似乎觉得很有趣。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走了出啦。他面沉如水,一把扑到柳寒鸦身边,迫不及待地抢过那木棍,吹着指头,撕下一片肌肉来。肌肉香甜鲜美,令人欲罢不能。
火光里,柳寒鸦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苏渐,眼眸微亮。
星空下,苏渐长长吐了口气,恢复了几分清醒。
与燕无计一番激战之后,苏渐重伤添困乏,再加上这棋道实在是太过耗费心力,所以他刚刚险些晕厥过去。
而他终于明白,这十盘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47章 悟道()
苏渐完全能够想象到当年的那次天崩地裂。
天空徐徐露出一个洞,或者没有洞,总之,一个巨大宏伟的宫殿,从很远很远的天外出现,然后落在了人间。它穿过厚厚的气层,因为与气层的摩擦而生出了火花,使它看起来像一颗流星。然后,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后,这个巨大的宫殿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或者说,砸在这个深坑里之后,它的碎片逐渐风化,化为了弥漫全世界的所谓“元气”。极其细小的神国尘埃,哪怕只是被人吸收一点点,都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而较为完整的残片,则被人们成为星玉。它的力量大到没有人敢直接使用,否则,就会迎来死亡的结局。
神国赐予人们力量,却不允许人们滥用,仿佛它也有它的意志。
或者突然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它的存在。好奇心,也许是机缘,命运,让某个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第一个人或许没有或者或者出去,老死于此,或许也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总之,突然的某一天,某个人做了一件事情。
他在这两面墙上,做了符阵。
或许是因为神殿的力量太大,也许不加以克制,终会有一天,它将收回所有对世间人的馈赠;或许是因为神国的力量太过诱惑,某个人,也许是某个组织,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总之,他们世世代代都派人在这里驻守,直到,能够发现和利用神国力量的那天到来。
这种力量,足可以毁灭任何一个世界。
而那十盘棋刻,显然是为此而生。
它们的力量既使得神殿的气息只能被局限在谷中,又使得神殿的力量不再流失。这十盘棋,各自有各自的力量,这些力量占据了不同方位,让十盘棋刻之间的这片空间,成为了拘束元气、吸引元气的一个封印。
而不仅仅是封印。
它们更像是一个故事。
第一盘棋,是一切的起源。
这个世界的开端,来自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新生和毁灭,狂热的燃烧和冰冷的死寂,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不断上演,却又如昙花一现。
第二盘棋,更像是这个世界的诞生。爆炸温柔了许多,伴随着春风几度,开始有了碧叶新芽,百鸟鱼虫,人类,也苦苦求生存。
第二盘棋刻,所体现的,是万物的力量。是青峰意,是流水意,是花开意,是生长意……苏渐仿佛看到了一片厮杀。这盘棋里,仿佛有符,仿佛有意,仿佛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
只是一开始的两盘棋,便有如此力量,苏渐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些目光并不冰冷无情,却极为冷漠。他们在等待什么?
那些人在等待自己看下去。
苏渐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看这些棋刻也只是为了能找到办法出去,并不是因为贪心力量,或者甘于陷入某个陷阱诡计。
突然,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在吃烤鸡。
柳寒鸦烤的鸡,味道不赖,却不知道有没有毒。
不过苏渐不怕,他的体质,不太怕毒。
柳寒鸦看着苏渐,沉默不语,似乎是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却又刻意保持距离。他宛如春水般平静而温和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微笑,任谁看了都能起好感,然而,只有苏渐隐隐感觉,这个人实在是可怕。
能够面不改色而杀人,不由分说而杀人的人,怎么能不可怕?
“那些棋,看得怎样了?”
苏渐听到柳寒鸦透着关心的询问,听到他极具磁性的嗓音,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
这大概也是连沈雪朔都对柳寒鸦另眼相看、嘴角含春的原因吧。
“还行吧,看到第二盘了,想来,五六天之后,应该能够全部看懂。”
柳寒鸦点点头,温润的眸子深处,隐约有些惊异和欢喜。只是,倘若从他的脸上去寻找,是找不出半点异样来的,所谓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说这样的人。
然而,他却又是一个随时保持谦和温文笑容的人。
苏渐看了柳寒鸦一眼,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这个人,心机深的很。
就在这时,雪长空突然走到苏渐的身边。他被那燕无计伤的不轻,所以走路有些跛。苏渐看着他走近,也不知道他要搞什么玄机,心里颇有些嘀咕。
雪长空看了柳寒鸦一眼,露出三分不屑和三分的敌意,又对苏渐说道:“苏小子,你今天杀燕无计的那一招,端的是十分厉害,我看你又去观棋,莫非,你是从棋中悟到的吗?”
苏渐真的有些佩服起这个雪长空来。他居然能猜到自己那一招“七星”的端倪,不愧是无忧境的大修行者。
看到苏渐的表情,雪长空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又说:“我想,那十盘棋刻也与这个宫殿大有关系。什么神国宫殿我是不信的,不过这座宫殿大有古怪,说不定随时都会有燕无计的同党过来。”
“前辈是说,‘接替’?”
雪长空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若能悟出什么,就算不能出去,也好御敌,只是记住,修行要循序渐进,切莫贪多。”
苏渐看着雪长空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有些意思。
……
来到绝谷将近十天的时候,苏渐看完了第二盘棋。
在白鹿书院看了不少史书的他,看这盘棋,就觉得,自己仿佛在读云央的历史。求存,团结,天灾,**,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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