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立刻打断了她,怒道:“不可能是尔岚!她,她可是被她哥哥强行……”
沈雪朔说:“我说过是她吗?难道说,其实你也害怕是她?你之所以追了她那么远,与其说,你是在担心她被她哥哥带走,是怕她受伤害,还不如说,你是担心她被带走之后,会走上一条与大周悖离的道路。不是吗?”
苏渐一时语塞。
这个女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这个想法,正是苏渐一直以来的忧虑。这个问题,才是苏渐最害怕面对的问题。如果,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自己该如何面对尔岚?
到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该如何挽回尔岚?
他不敢想,生怕自己所想到的,会成为现实。然而,一味逃避,又能如何?
尔岚不还是……
“不过你放心,不会是她。”
沈雪朔无声拂袖,袖风温柔,降落。
那画轴无声颤抖,随风碎裂,飘飞。
苏渐看着那画轴碎裂,紧接着碎裂,碎裂之后再碎裂,最终化为一阵清风,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知怎的,他心里某处的堵塞,也仿佛随之消散,轻松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沈雪朔的态度。
苏渐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另一个人呢?每个书院都有两名弟子,除了你,还有一个呢?”
“是周寅,不过他已经死了。我被那张画困了很多天,否则,应该是最早到的一个。当我破画而出之时,周寅已经死去。”
站得久了,任谁都会累,何况是长途跋涉而来的沈雪朔。就算是她,经历了一场伏击之后,再跋涉百里而来,此时此刻会累,也是沈雪朔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扶着额头,看着地面,仿佛在烦恼些什么。
大厅里死寂。
苏渐对这个周寅印象不深刻。那个人似乎是白鹿祭的第二名,但是论实力,也只是前八的水准,说不定还比不上尔岚。
所以他很奇怪,问道:“书院怎么会派他来?”
“李君独失踪,你又不在。前四里面,便只有他。而前八里,也只有他还算强。”
沈雪朔似乎是懒得说话,又似乎是不屑于说话。所以她的话很简单,却也不带什么情绪。
而对苏渐来说,相对于周寅之死,还是李君独失踪这件事情比较震撼。
“他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像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被你打败,想必会觉得很丢人吧。”
而且,失踪便是指不知所踪,苏渐的这个问题,在沈雪朔看来很无谓。所以沈雪朔没有直接回答。
沈雪朔的答案并不符合苏渐的问题,但是,跳过了这个问题,直接告诉苏渐他为什么失踪,似乎显得更加简洁。重点不在于失踪,而在于为什么失踪——这也是苏渐将要继续问出的问题。
沈雪朔提前给出了答案,而不需要回答或者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根本只字不提。
沈雪朔继续说:“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去做个准备吧。粮食,马匹,水囊,都要准备好。”
苏渐明白了沈雪朔的意思,不由悚然一惊,皱眉说:“我知道你是参加摘星大会的首席弟子,但是你完全没必要那么急。雪族大军刚刚撤退,我们需要确定他们的情报。你等几天,好不好?”
沈雪朔决然道:“不能等了,你不知道这一次摘星大会的题目吧?”
苏渐的确不知道。荐书里没有写,他自然也无从得知。
“那你知道雪族人为什么撤军吗?”
苏渐摇头,对这个问题,他同样很茫然。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决定。”
“谁?”
沈雪朔说:“一个来自北方的人。”
苏渐下意识扭头,看向远处。
他仿佛看到了某个男人的背影,看到那个人默默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很重要吗?”
第120章 戮力同心()
战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先决条件有很多。
粮草,器械,士兵,士气,天时,地利,人和,民心……
但是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策略。
粮草器械可以利用时间来准备,士兵可以招募,士气可以壮大,天时地利都可以伺机而选,至于人和民心,则完全取决于战争发动者的行政之道。
但是,策略,却只能由一个优秀的军师来决定。比如,苏渐这样,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南阳书院出身,却有着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战法的将军。又比如,从遥远北方来的那个人。
一个优秀的军师,完全可以合理调度所有事情的运转。粮草不够,他会筹措,器械不足,他会筹备,天时地利,他只要夜观星象,朝看层云,便能了然于胸。而最重要的策略,对一个优秀的军师来说,不过是思考的产物。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一个好的军师,更能看准战争的要点,决定进退。
一开始便是打算偷袭北望关,既然偷袭不成,便不能久战。
然而那个军师却没有立刻就撤军,而是用了近两月的时间,慢慢地进攻。
他的进攻时而温和,时而猛烈,如果不是苏渐的各种守城之法层出不穷,北望关也早已经被破。
“一个多月了,亏你能守下来……”沈雪朔的眼神里有些鼓励意味,或者说是赞许,但是这种目光令苏渐很不适应,尤其是被一个女孩用这样的眼神看,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荣耀,“可是你不知道,这一场仗,并不是你能守下来,而是他让你守下来。”
那些日子里,苏渐也的确感到雪族的进攻很是猛烈可怕。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守下来,是自己的全力以赴的结果。然而,听沈雪朔的话,似乎并不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可是雪族人的元气并没有伤,这种时候他离开,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沈雪朔看了沉默的苏渐一眼,继续说:“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我们狙杀他的最好机会。”
苏渐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雪朔,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居然想杀那个重要人物?
“你知道雪族大军有多少人吗?三万!我能守下来,一是因为双方器械的差距,二是因为北望关的城墙足够厚实。而在三万人之中取一个军师的首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多难!”
沈雪朔平静看着有些激动的苏渐,眸子静若秋水。
苏渐不再说话,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能听从自己的建议。
沈雪朔站了起来,淡淡一笑。
这是她第一次笑。
但是她的笑没有什么温度。既不寒冷,也不温暖,既不冷漠,也不欢愉,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笑的动作,没有夹杂感情。
“现在是两万多。”
苏渐不想陪着她疯,不再说什么,坐在桌案前,拿起鹅毛笔,开始写战表。
雪族撤军,这件事情,当然要尽快让朝廷知道。
他,也不想继续当这个劳什子将军了。
“实际上如果我们几人勇往直前,直扑那个雪族军师,要面对的,只有几千人而已。安白阳和王牧两人也极其高明,至于杨偌可以不提,柳寒鸦……说真的,柳寒鸦的修为,也许和我不相上下。我们几人同时出手,就算是无忧境的高手,也无法短时间内击败我们所有人。只要有人拖住他,只需要一个坐忘境,就可以直扑那个军师,把他杀掉。”
这似乎是苏渐和她认识一来,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苏渐摇摇头,说:“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沈雪朔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脸上有些不解和不耐,说:“我当然是最强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苏渐没见过这样自信自恋自高自大的女子,更加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逻辑。
“好,就算你说得对,你们要怎么逃出来?再说了,那几个人,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打压白鹿书院。尤其是南阳书院的那个林菱,第一天来就想杀……唉,不说这个了。总之,就算你们一起出手,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各怀心思,无法戮力同心,结果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想让你死在那种地方……”
沈雪朔秀气的眉微微挑起。
看不出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有些小小感动,也或者是因为苏渐的话实在是太没有志气。
然后她走了出去。
苏渐看着沈雪朔走出去,叹了口气,继续写战表。
然而他写完之才想起,自己就算写了,朝廷多半也看不懂自己的简体字,苦笑一声,揉碎了纸,扔在一边。
就在这时,几个人先后走了进来。苏渐迟疑地站起身,看着他们几个同时出现,多少有些不自在。
首先进门的,是沈雪朔。
紧接着,便是安白阳和王牧;再然后,是南阳书院的杨偌,最后一个则是始终挂着谦和微笑的柳寒鸦。
苏渐正准备寒暄几句,沈雪朔却抢先说道:“各位,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从这几个人的表情上看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苏渐知道这个少女在交流方面是有多么吝啬,堪称惜字如金,于是连忙解释道:“各位,其实,是我请你们来的。”
几人看着苏渐,谁都没有开口。或严肃,或傲然,或恬淡,或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示意他继续。
怎么都是这个德性?
苏渐腹诽一句,在心里,对这些各个书院的天才吐了口吐沫,微笑道:“我已经知道了此次摘星大会的目标和任务,所以聚集大家一起来,是想和各位商议此事。各位请坐,我们慢慢说。”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明显分成两个派别,分别落座。
只有沈雪朔却仍然站着。
苏渐没有理会她,任她站在自己面前,又说:“我知道摘星大会涉及书院名声,关乎各位荣耀。不过……”
柳寒鸦突然说道:“苏将军的意思我明白。”
他的语气温和,看起来并不是故意打断苏渐的话。
柳寒鸦望向众人,恬淡的眸子里满是温和,令人看着舒服。就算是王牧和安白阳与他们南阳书院并不友睦,也生不出半点的反感来。
“摘星大会虽然是三大书院的共同试炼之盛会,意义却不单单只是如此浅薄。尤其是今年,更加是三大书院弟子联手抵御雪族外敌的宝贵机会。倘若此次摘星,我们尚且不能戮力同心,将来如果外敌真的入侵,我们是不是仍然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勾心斗角?寒鸦不才,虽然境界低弱,修为微薄,却斗胆恳求,希望诸位能暂时摈弃前嫌和书院利益之争,同心同德,共为国家效力!”
柳寒鸦平日里看着温和,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却是血性十足的好男儿。
苏渐如是想着。
不仅是他,很多人都有如此想法。
然而,就在这时,沈雪朔突然说:“柳寒鸦说的太多,我只有一句话。”
她看向安白阳和王牧,看向杨偌和柳寒鸦,表情变得异乎寻常的认真。
“国破,书院何在?无书院,则无你我。”
第121章 雪族军师()
沈雪朔的一番话,掷地有声,极有道理,是极为简单的道理。
认识她的人都清楚,这个少女其实很简单。她常常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事情,解决问题。
因为真正的道理,往往最简单。
而真正的智者,往往也很简单。
在距离北望关极远的一处平原上,雪族的大军正在前行,或者说撤退。他们的脸上都是疲惫,却没有任何沮丧的情绪,仿佛这几个月来的厮杀却换来的徒劳无功,并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
他们的信心来自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被万军守护,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荒原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人,一头长发尽是雪白,束在脑后,他漠然看着车厢外的荒原,眸子深处似有千般的不甘和愤怒,神情冷峻。而他的脸好像墨染了一般漆黑,和雪白的长发相映,显得极为可怕。
这个人,就是雪族的无忧境武道修行者,雪长空。
此时此刻,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张遮眼的面具,从下半边面容推断,他十分年轻。这个年轻人并不是雪族人,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黑。他穿着的一袭猩红长袍,仿佛是由血染成,比血更鲜红浓烈;白皙的手撑着近乎苍白的下颚,面无表情看着雪长空,不发一言,似乎在深思,又似乎在出神。
数万雪族大军南下出征,损失三千狼骑,众多将士,于北望关殊死搏杀,却没有得到半寸土地,便铩羽而归;这都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安排。
雪长空虽然不忿,却不敢说什么。
他虽然是无忧境修行者,却不敢对那个年轻不敬。他并非没有强者的尊严,也不是一个追名逐利之徒,之所以他对这个年轻人敬畏有加,纯粹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很可怕,也可敬。
这个年轻人在几年前突然出现在雪族,在短短三个月,便解决了雪族的所有内忧。在他的献策下,雪族的部落内乱、储君之争都轻松化解,甚至包括对宋国的几场小战役里,雪族都以完胜收场。
他在雪族,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看起来,其实还没有超过三十岁。
似乎是感应到雪长空的异样目光,那个年轻人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雪长空的眼睛,淡淡问道:“你似乎很不甘心?”
雪长空忍气说:“当然不甘心。倾国之力来此,耗费无数兵马辎重,死了无数的雪族同胞,最后却铩羽而归。军师大人,你让我怎能甘心?”
那人面无表情道:“那些人不会白死。他们的死,将会成为我们成功的基石,我们又何必在乎一时得失?虽然三千狼骑尽殁,但是连月攻城,我们却没有伤及根本,精兵未损一人。现在退兵,不过是权宜之计,懂得进退分寸而已。等到时机恰当,我们再一举进攻,到时候便可一击拿下,有什么好着急的?”
“哼,军师大人说的简单。我军进攻月余,在城门大破的情况下尚且无法进入北望关。那个守城之人如此厉害,却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就算大人你以后能进入北望关,入关之后要如何行事?如果一遇到那个神秘守将,就要退避三舍,我们雪族人岂不是要一直退下去,何时能收复中土?何况,苏焕的伤势一旦复原,北望关更加难取。到时候,该当何如?”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反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低语,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年轻人不悦地看了雪长空一眼,皱眉不耐道:“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因为拿不到苏焕的人头?就当是我跟你借的,几个月里,把他人头送给你就是了。”
雪长空又是震惊,又是恐惧,讷讷不言。
“一开始,我们就是以北望关城门已破为前提,以偷袭为手段,打算迅速拿下北望关。僵持半月的时候,我就催促霜飞钦退军,他却迟迟不听,现在却来怨我?”
“再者,这一个多月来,我遥传对策攻杀,却屡屡被那人化解,我也早已经开始观其虚实。两个高明的棋士,即便相距万里,也可以隔空对弈,遥相感应。这些日子来,我就算身居白松原,也能感觉到这人的非同寻常之处。他的种种守城之法都匪夷所思,早已超脱当世之人,给我的感觉……”
他微笑起来,做了一个总结。
“这个人,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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