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下棋的天赋。的确,苏渐下棋的天赋很高。但是棋圣大人不会因为一个人棋下的好,就收其为弟子。
苏渐在棋圣草庐里,下过的一盘棋。那盘棋中,有几枚棋子无声裂开。
那都是苏渐摸过的棋子。
他们并不知道,苏渐在路边下野棋时,也发生了这种情况,只不过并不自知。
起初冯棋圣以为那是苏渐的念力外泄造成的,而且,那的确是一道意。
后来冯棋圣才慢慢明白,那并不是因为什么念力的外泄。虽然在意道上,苏渐有天赋,那也并不是苏渐天赋的体现。
那是棋中的意。
那些棋子,在苏渐的着法下,布成了天然的符阵。
那些符阵却很脆弱,有些地方杀意掩饰不住,便成了锋锐的意,外泄出来。
外泄的刹那,某些棋子便会裂开。
而现在,南萱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只是意师,但是符师和意师修行方法相似,所以她也能略通符阵。她看着那些棋子,发现它们虽然杂乱无章,却又很和谐。
有的棋型浮现出“断”意,有的棋型有“锐”意,有的棋型有“生”意,有的棋型,则是一片杀机。
这一点,很像是符师的丹青符。
符师以书画入符道,苏渐便以黑白子入意道。
是意道,也是弈道。
………………………………
仿佛忘却了寒冷,苏渐和尔岚对坐着,仔细地研究。
棋盘上的这些意虽然已经初具雏形,但是并不如何强大,否则棋盘本身也早就被撕裂成碎片了。
两人要研究的,就是如何保持一定的强度。意的强度,和棋盘本身的强度。
还有各种意的融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何运用在实战里。
总不能,一边和敌人对杀,一边下棋吧?
“你的这种想法很独特。”
南萱想了想,说:“可是这种东西很难运用到实战里。你下棋,不如你的意快,不如你的符快。”
苏渐默默地想了一会,又说:“可是如果事先摆好,如何?”
南萱摇了摇头,又说:“不可能。就算你事先摆好,那些棋子能撑到你的敌人过来吗?之前就已经粉碎了吧。你别忘了,太弱的,不伤人,太强的,阵法自己就会被破坏。”
苏渐捂着头,想了又想,突然说:“如果是铁棋盘呢?玄铁?”
南萱摇摇头。
一时有些尴尬。
苏渐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有些想当然。
突然,他产生了一种更加异想天开的想法。
“你说,为什么棋子能够产生这些意?”
这个问题,南萱并没有想过。
符道能产生符意,是因为它注入了符师的念力,并且遵循了天地间万物的规律;但是为什么棋子能够产生意?苏渐并没有注入任何意,它却能产生力量。虽然,那力量极其微弱,却是无中生有。
任何力量都不会无中生有,这是苏渐对力量的认知。
符咒的力量来自元气和念力;意术的力量来自意师;阴阳师的力量及来源于自身,也是天地阴阳的变化??
这些力量都不是无中生有的。
苏渐的提问让南萱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却给不出答案。南萱的确看了很多书,但是面对这个问题,这个可能涉及到世界本源力量的问题,她一时间也得不到答案。
苏渐想了想,说:“丹青符的符意,和色彩有一定的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渐一直在做出某些假设,接着就被南萱立刻排除。毕竟苏渐就算书读得再多,实际上也远不及南萱的理解深刻。他读的是一时,而南萱的十几年光阴都在书楼里。
一个,有想法;一个有见解。两人讨论得越来越是兴奋和激烈,渐渐的……
好像忘记了尔岚。
……………………
三千守军于城外扎营。城门外方圆三十里,遍布着暗哨。
夜空下,苏渐看着城门远处的北望军营寨,感受着铁血和肃杀之意,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
冷风里,传来些许硝烟的味道。
南萱纤细的手笼在貂皮衣袖里,捂着领口,蹙着细长的眉,目光穿过紧闭的窗户,越过几棵枯树的枝桠,穿透一片黑暗,落在了远处的城门楼上,落在了苏渐的身上。
她有些担心。
她也不知道那种担心因何而来。
北关苦寒,苏渐不想让她在城楼上待太久,自己,却打算在那里过夜。她明白,他是爱惜自己的。可是,他却在爱惜和责任里,选择了责任。没有人要求他协助守城,可是他却主动请缨,担起了责任——数万人、乃至北望关后面的几个州郡数十万百姓生命的责任。
那个责任,很重啊。
苏渐看着面前的棋盘,苦思。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总是错过什么。
苏渐喜欢攻克难题,并且越是困难,他就越觉得有趣,并且期盼破局的那一刻,所产生的成就感。
然而这一次,他感受不到任何攻克难关的兴奋和期待。
一方面,是因为他需要保证在敌人到来之前,自己变得更强。
另一方面,则是他需要保证自己,不会再想起尔岚。
第104章 空城()
秦沐是一个偏将军,因为深得苏焕器重,加上在苏焕倒下之后,他的军阶已经是最高,所以他已经成为了北望关的临时指挥官。
他此时此刻正坐在苏渐的身边,看着苏渐专心致志地落着棋子,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从苏渐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责任感。这个少年并不是在消遣,他看得出来,并且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苏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击着。
“秦将军,我父亲怎么样了?”
他很费力地说出了这三个字,觉得有些别扭。在对方的眼里,却是一种担忧和关心。
秦沐微微一笑,说:“军中医官说,将军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三少爷的法术真的很奇特,居然能在瞬间就恢复他人的伤患。可惜,将军因为重伤仍然昏迷,体内属于那雪长空的念力迟迟不散,所以,十天之内,他也许动弹不得。”
苏渐点点头,叹了口气。
“三天之内,如果对方有意图取北望关,三天之内他们就会进攻。”
秦沐知道苏渐指的是哪些人。他严肃地看着远处的黑暗,仿佛那些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不过他不知道这个小少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在军中,苏渐已经颇具威望。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以一人之力,杀死了数百的雪族战士。可是武力并不能代表所有。他的谋略究竟如何?并没有人清楚。
看着秦沐有些置疑的目光,苏渐知道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他不喜欢解释,因为太麻烦。
“第一,慕容羽他作为一个叛将,十年未返大周,却突然带走了自己的妹妹。或许可以用思念来解释,但是我更加倾向于,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免于成为人质。”
苏渐顿了一下,似乎是竭力地抑制着什么,呼吸刹那间,有些紊乱,却又不动声色归于平静。
“第二,根据你们的战报,如果说那几千个雪族战士,只是为了接应慕容羽,那么埋伏在城外想要袭城的雪族人,又是怎么回事?而我父亲——苏将军他似乎也预见了这一点,所以才在北望关里布下了伏兵。如果不是这样,北望关一失,便是大周门户大开。”
苏渐的分析入情入理,也十分简单而直接,让秦沐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
原来,他也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除了修行境界便一无是处。
秦沐这样想着,苏渐却突然说:“第一,将军的伤情一定要保密。对将士们,一定要摆出一切无虞的样子。否则军心动摇不说,雪族人也会趁隙而入。”
秦沐说:“这些事情,我们已经在做了。”
“第二,让各处各司其职,对外保持一切正常。”
“第三……这些城外的军士,可以撤回来了。”
苏渐看向城下的军营,摇了摇头。
这名北望关镇守偏将终于忍不住沉声道:“为什么?他们是抵挡雪族进攻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他们撤回,雪族人不就直接进城了?”
苏渐长叹一声。
“今天我和雪族人交手过。并且,我观察过敌我的实力对比。如果要比平原冲杀,我们不是对手。与其在正面厮杀里输给对方,不如把士兵们撤回来。用兵有虚实、奇正之分,若我强则示敌以弱,我弱则示敌以强。如今他们也清楚我们城门损毁,所以会专注力量攻打北门。与其一心一意拱卫防守,不如大开城门,放他过来。将军,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办法。慕容羽深知我军虚实,如果我们摆出这种姿态,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在这几天里,我们要向附近城关求援,并且……尽快修好这城门。”
秦沐知道苏渐说的很对。
不管如何防御,对方都已经将北门视作北望关最大的弱点。与其让众多士兵在与雪族的对冲之中丧命,不如让他们进入巷战。而且,所谓疑兵之计,便是虚实相生,虚虚实实,令人心中犹疑。
“目前,也只能用这种疑兵之计了。”
苏渐见秦沐接受了自己的想法,不仅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空城计?这种计策,对慕容羽管用吗?
不过,如果对方的统帅不是慕容羽,应该有用。毕竟在经受过一次伏击之后,对方应该会谨慎不少吧。
苏渐苦笑道:“好了,我们目前也只能如此。让将士们准备巷战……符匠也要加入战斗。布阵方面,将军应该比我在行,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秦沐笑了笑,对苏渐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
苏渐没有笑。因为他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很少。区区空城计,他觉得撑不了太久。争取的时间或许只有三天。敌人一旦入侵,就是苦战,血战。
苏渐最顾忌的,就是和苏焕具有相若实力,如今却毫无损伤的那个雪长空。
秦沐告诉苏渐,那人是无忧境。
苏渐想起了那句话。
无忧境,已经不在人间。
它,高于人间。
第二天的时候,苏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离开了城楼。
他去看了苏焕。经过了一夜,苏焕仍然没有苏醒。苏渐不知道他为什么伤的这么重,甚至比苏渐预想的还要糟糕。
苏渐离开了苏焕的厢房,吹着塞北的寒风,很是怀念云京的家。
他很怀念,尔岚和自己的那个家。
用早餐时,苏渐看到了很多伤兵。他们用一种夹杂着崇拜和好奇的目光看着苏渐,身上这里那里都带着点伤,最严重的一个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却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苏渐在寒风里,吃着包子,喝了一碗稀粥,拍了拍肚子,又坐回了城楼上。
没有人要求苏渐做这些事情。
倒下的苏焕或许有这个心思,却也没有这个机会。
南萱却很喜欢这样的苏渐。有责任心,能担当,敢担当……
至少,要比他为尔岚伤心的死去活来,要强。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突然传了过来。苏渐听完之后,脸色骤变,看向了极远处。
一条会移动的黑线,从远处的雪原上,往北望关冲来。
那是雪族的骑兵。
狼骑。
第105章 试探()
最初的战争,武器是石斧石锤,木棍木矛。
后来的战争里,人们开始利用马匹。捕捉,驯服,然后一代代的培养,野马便成了战马。
再后来,人们开始甄选和有意识地让马匹混交,这样,骑兵的力量,就更加强大了。
大周边军的骑兵十分强大。就算朝中**,但是边军都是在苏焕大将军的管辖之下,所以操练、器械和战马,都是最强。
苏焕的铁骑,是天下第一。
然而,雪族的骑兵也很强大。
他们也有战骑,上一次的入侵里,十数万的骑兵让大周吃足了苦头。
但是他们最可怕的坐骑,不是他们的马,而是他们的狼。
狼骑。
说起狼,给人的印象是,凶残,血腥,可怕,还有那一轮圆月。
实际上,狼还有别的特点。向往绝对的自由,团结,冷静,自制,还有隐忍。
所以周人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些桀骜不驯的狼,会愿意成为雪族人的坐骑。甚至,当雪族战士需要进入步战的时候,这些狼会成为他们的战友。也不知有多少大周士兵曾经被狼生生咬碎了胳膊,也不知有多少士兵曾经在夜梦中惊醒。
而且,不同于普通的狼,这些狼都长得极为高大。而雪族元帅的那匹雪狼,更是比任何一匹边军战马都更加高大。
苏渐看着那些狼骑在城门前聚集,却并没有发起进攻。震撼之余,则开始微笑起来。
之前,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唬过那些雪族人。但是现在,看到那些狼之后,他突然有了些信心。
狼性多疑。
希望这些与狼共舞的雪族人,也多疑一些。
…………
奉命而来的雪族战士是狼骑。
在雪族,狼骑比普通的骑兵更加可怕和尊贵,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成为狼骑兵,也唯有狼骑兵,才会被赋予最重要的任务。
带领这些狼骑兵而来的,是雪族的一个重要将领,叫多铎。
多铎今年已经将近五十,在上一次的战争里,他打了很多次胜仗,败仗却也不少,堪称经验丰富。
这一次带来的狼骑,共有三千。这几乎是他们狼骑数量的一半,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如今的战机,堪称千年难得一遇。
费尽心思,让慕容羽和雪长空两人气息压制到极限,甚至压制了两人的境界,雪族耗损了许多资源。
因为从里面攻击,比从外面攻击,要更加容易。
北望关的城门很坚固,想从外面进攻,就需要很强的工程器械。雪原缺乏巨大乔木,对雪族来说,从外部攻破北望关城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里侧相对来说,却很脆弱。
如果不是慕容羽压制了自身的境界,说不定会更加容易。
多铎面无表情地看着北望关敞开的大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城楼上方,说道:“为了一个妹妹,让大军整整延迟了两个月才出动,真是贻误战机。”
他的身后将领们也都露出忿忿之色。
对于降将,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尊重。
“来了一个了不起的人啊。”
对他的感叹,有些人深以为然。
有些人则是嗤之以鼻。
“上将军,这是对方在故作玄虚罢了。待末将领一千骑,杀入城中,取下苏焕狗头!”
多铎没有理会那个人,眼里多了些忧虑。
如果北望关边军严阵以待,多铎绝对会进行进攻。可是,如今对方却什么动作都没有,显然,里面有埋伏。
多铎慢悠悠道:“雪长空受了隐伤,苏焕果然非同小可。唉,如果有雪长空在,我们何至于在此徘徊?”
一个将领说:“可是,雪长空说,苏焕也受了伤。”
多铎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城楼上那黑旗在风中飘飘,苍白的苏字触目惊心。
苏渐坐在黑棋下,居高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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