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目不忘这种好事居然能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在惊喜之余,还隐隐猜到了和自己的念宫受损有关系。他霍然想起两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此消而彼长,源源而不绝。
然而这对他的修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苏渐扫着地,目光在书架上的名签上划过。
突然,他看到一本意师修炼入门典籍,眼睛一亮。
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颤抖地把那本书抽了出来。书本有些厚重,比起他预料中的,要更加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捻起第一页。
莫名的气息缓缓流出,仿佛一倾湖水缓缓从山顶泻下,从头到尾,把苏渐沐浴在一片温和里。
然而,这片温和,却十分的沉重。
他的手略微颤抖,只觉得手里捧着一块巨石。
苏渐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扉页,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楷体字,端正无比。
“去形存意,以意凝形。”
苏渐翻开第二页。
那重量愈加真切,让他几乎跪倒在地;苏渐当机立断,立刻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吸收四周的元气。他的冥想速度很快,元气可以很快变成他的念力,并成为他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元气的刹那,无数的尖锐气息,仿佛被惊扰的蜂巢里的群蜂一样,猛烈而迅速地往他的身躯刺了过来!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从冥想状态脱离出来。然而饶是如此,他的神识也受了不轻的震动,一股子恶心欲呕的感觉从小腹升到喉咙。他连忙捂住嘴巴,那本书却掉在地上。
苏渐好不容易忍住那呕吐的冲动,目光却无意间与书页上的文字相触。
他的脑海里,仿佛突然被人扔进了无数的石头,剧烈的疼痛和窒闷瞬间吞噬了他。
苏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闭上眼睛,挣扎着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书页,猛地把书合上!可怕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平和安静。苏渐这才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地看向那本书册。
刚刚那一页,写了很多内容;这些内容现在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好像镂刻一般,再也难以忘却。
可是,那些意味,他却没有搞懂。
这些内容,和楚阔对他说的差不多。
为什么一根针在一定的力度下可以刺破木板?如果只是“尖锐”,那么头发为什么不能刺破木板?如果只有“刚硬”,那么为什么铁棍无法刺破木板?那是因为它同时具备“刚”和“锐”两种意。
所谓的意术,便是凝结一种意,或者多种意来凝结成某一种效果。如果想以“刺意”来刺破什么,那么至少要凝结“刚”“锐”这两种意。
这就很复杂了。
而要达到更高的效果,则需要更加复杂的糅合。使用高等的法术,自然更加困难,说不定需要三种、四种甚至更多种的意来达到效果。
这就对一个意师的天赋,要求极高。
苏渐休息了一会儿,不甘心地把那本书再次拾起。他盘坐在地,把书放在膝盖上,反复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把那本书再次打开。
熟悉的感觉再次从书中传出来,苏渐闷哼一声,死死地看着那扉页上的四个字,强忍着眩晕的感觉,仿佛要把那些字看进自己的心里。
……
半个时辰之后。
苏渐把地面的秽物清扫干净,然后扶着书架,挪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只是,此时此刻,他仍然紧握着那本书。
他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如果可以坐着,当然不要站着那么累。如果可以舒服过日子,当然不要因为所谓的修行而搞的自己头晕脑胀,甚至把刚刚吃的饭都全给吐了出来。
可是,他也是一个很倔强的人。
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他就一定要解开这个难题,而且要做到最好。无论是游戏也好,谜题也好,还是修行的难题也好。
这像是某种强迫症,也可以说是力求完美的态度。
正因为这种态度,他已经看懂了半本。
他颤颤巍巍地再一次打开那本书。因为不甘心。
看到第二页的时候,他想自己能看到第三页;看到第十页的时候,他想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既然已经能看懂半本,那么他总可以看到最后一页。
既然可以开始,那么就一定可以走到结束。
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才是。
他一页一页地翻页,速度稳定,手腕微颤却坚定。他的目光里,倒映着一行行文字,或艰深,或清丽,或壮阔的文字,在他的瞳孔中化开,化为千万顷湖水,化为千万里烟波。
“适可而止。”
…………
苏渐一个激灵,诧异地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那些压力虽然仍然围绕着他,却已经轻了许多。
那些念,那些意,都轻了许多。
苏渐在二层楼里扫了很多地方,自认为自己该走遍了每一个地方,却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人。
那个声音属于一个女子,说不出的甜美温柔,却也说不出的遥远淡漠。而且他发誓自己肯定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并且,还是最近的事。
苏渐合上书,站了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到一抹湖蓝色的长裙。
“对不起,刚刚我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打扰你了?”
“嗯,你吐的时候,味道臭,声音很大。”
对方的坦白让苏渐很是无语,而且尴尬。他挠了挠头,说:“对不起,我刚刚才收拾完。”
“意师的修行最是讲究循序渐进,你看的那本书虽然是基础中的基础,但是融合了笔者的意念,所以等同于一个物化上境的意师在手把手教你。你不能承受那位前辈的意,而产生呕吐,是很正常的事情。”
苏渐愕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的境界太差。”
“你的境界是物化中境,的确很差。而且你的气海和念宫都已经破碎,和废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你强迫自己继续修行,对你的身体有害无益。”
这样的话里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虽然很让人讨厌,其实很是平心静气,并没有半点奚落嘲笑的意思。
苏渐对对方的坦白甚至是不通人情感到无语且讨厌,不过也有些感激。很少有人能毫无顾忌地批评别人,但凡能犯言直谏的人,都很受到别人的尊敬和愤恨。
他走向那个书架,想看看那个书架后的少女长得什么样子。然而对方的身影居然一掠而过,一眨眼之后,竟然出现在另外一处。
“你的身上很臭。”
苏渐嗅了嗅衣袖,心想自己刚刚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但也不至于这么被嫌弃吧。
苏渐莞尔笑笑,然后换上认真的表情,虚心请教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对方沉默。
第21章 菜与棋(上)()
“如果你想修意师,那么不妨先看看符师修炼的典籍。”
“意师的修行无比艰难,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参透,即使是真正的天才也是如此。在六种修行流派之中,意师和符师的修行理念最为接近。意师法门,不外乎是取万物之意,以念力凝形。本质上,这仍然是一种模拟。”
“符师的修炼则相对简单。”
“何为符师?以媒导气,以念凝意,以符文为式,规定所召唤的元气的走向,以达到不同的效果。这两者其实都是在模拟自然,起点其实相同,不过以后的路子却大相径庭。不过既然起点相同,不妨看看彼此的风景,定然也有所裨益。”
只是短短几句话,从对方的声音里,苏渐终于“认出”了对方——就是她,在昨天晚上挡住了安白阳的那一招,要不然此时此刻,自己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想到安白阳的那一招,苏渐直到此时仍有些心有余悸。以他现在的境界和手段,想要完全挡下这一招,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虽说他可以把元气布于体表当作甲胄,当时如果硬解安白阳的攻击,恐怕也会受不轻的内伤。然而这个少女几乎是轻描淡写地阻止了安白阳,其修为起码是物化上境。
而那时候苏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白阳的身上,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现在听她说了很多话,才从声音认出她来。而且从声音判断,她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
少女不仅仅是修为过人,而且博闻强识,教导人的方法也极为简单明了。公孙清扬虽然是白鹿书院的教授,但是比起这个少女,单以教学的水平,差了可不止一点。
…………
长裙少女并不知道这个少年对自己已经是崇拜到了极点,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目前的状况。
在书院休假期间,原本这二层楼,始终只有少女一人读书。
她也早已习惯了一人念书。
谁知道今天这里却闯进了一个人来。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少女警惕地看着书架那边的人,蹙眉不喜。
他是李君独的猎物,她可不想和他扯上半点关系;昨晚只不过因为讨厌安白阳,所以才顺手救了他一次,希望对方可千万别会错意才好。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让他乖乖地坐在那里呢?
少女咬着嘴唇,看向手里的书——这本书还没看完呢。
突然,苏渐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敢问前辈您是符师,还是意师?”
以苏渐看来,这位姑娘既然深通意、符两道精髓,那么不是符师,便是意师,而且必定要比自己修行的时间要长得多,那么一声前辈,自然并不过分。
而在少女看来,这一句前辈简直是莫名其妙,甚至是莫大的羞辱。她恼怒地想,什么前辈前辈的,我有那么老吗?
这人真是可恶!
“都不是。”
“那你是剑师?”
“你才是耍剑的笨蛋呢!”
“呃……”
对方再次莫名其妙地顿了一顿,更让少女恼火。
一个大男人,说话拖拖拉拉,真是不洒脱。
……
不管对方是在暗讽还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耍剑”这样一语双关的骂人词句都用了出来,苏渐不由有些怀念起来。
苏渐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做了今天最明智的一个决定:“那么我先告辞了。对了,多谢前辈的悉心指教,苏渐感佩莫名。”
少女再不说一句话,苏渐有些没趣地走回了一楼。
他把扫帚放在一边,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颇是满意。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他本来也没把自己当作什么苏家少爷看待,扫个地什么的,也无所谓。更何况,能在书楼里扫地,那也是难得的际遇不是?君不见扫地僧、革命者,都在图书馆里待过嘛!
他微笑着走出了坐忘楼,呼吸了一口楼外清新空气,顿时觉得黄昏原来如此美丽。
只是看了几本书,就度过了一个下午,他却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比起昨天出楼时已经天黑,今天还能看见夕阳,苏渐已经是很满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就在这时,一股子香味混着柔和的夕阳光辉,随风徐徐而来。
苏渐使劲嗅了嗅空气里的菜香,陶醉地闭上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
他虽然很想先回家洗个澡,洗掉一身的疲惫和汗臭;但是他的两脚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循着香味,往书院的深处走去。书院很大,然而那香气却仿佛能传遍整个京城一样,虽然苏渐循着那气味走了好一会,却仍然没能找到那香味的源头。好在那菜香饭香越来越是醇厚,证明他没有走错方向。
再走了一会,苏渐终于在一个小茅屋前停了下来。
小茅屋由三个部分组成,厨房,客厅,起居;从外面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仿佛它只是它,绝不因为它在白鹿书院这样神圣的所在而盛气凌人,故作洒脱;更不会刻意卑琐,隐藏自己,故作韬晦。
这是一种平和的骄傲。
这是一种骄傲的平和。
苏渐整理了一下衣服,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有人吗?”
里面没有人回答,只有阵阵饭菜香味传出。苏渐咽了口唾沫,再问了一句,却仍然没有人回答。
他馋巴巴地往里面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菜,居然能香到这个地步,用“十里飘香”来形容亦不为过。他现在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别说将军府里那些形式大于内容的菜肴,就算是上辈子他吃过所有的馆子的菜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小茅屋的饭菜香味来得诱人。
就在他在离开还是进去之间两难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多么熟悉的声音?!
苏渐在以前听过无数次这种声音,在他的人生的某一阶段,这个声音甚至每天都要听上成百上千次,早已无比的亲切和熟悉。他精神一振,眸子蓦地一亮,再顾不上许多迈步走了进去。
虽然他早就猜到里面发生的事情,却仍然吓了一跳。
一张棋盘端端正正地放在屋子里,纹秤之上星罗满布,从局面来看,已经是中局。
一局棋,最吸引人的,是中局。
开局代表着棋者的构思,它往往是一个美好的蓝图,或取外势,或重实地,只为今后的发展绸缪。
官子代表着残局,在方寸之间转圜,只为在最关键的一点上谋利益。
而中局,则代表着最激烈的战斗。双方已然布置妥当,便在这经纬纵横的小天地里剑拔弩张,全力厮杀。攻击、防御、形势判断、打入、侵消、治孤、吃子、弃子……双方用尽一切手段,思绪瞬变万千,对酷爱围棋的人来说,这是一盘棋最奇妙的阶段。
这盘中局的战况,却是极其激烈。
黑子取实地,白子取外势,发展到中局之时,白棋几乎已经在败亡的边缘,却仍然苦苦挣扎。然而它的两块白棋都被黑子盯上,且都成了征子之势,必死无疑。无论它是否弃之不顾而另辟战场,最后的结果都必败无疑。因为这两块白子被吃之后,黑子会取得二十多目的优势。按照棋局来看,黑白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当这两块白棋被收拾之后,则必输无疑。
在棋盘边,有一个老人。
老人的两眼直勾勾看着棋面,像拉磨的驴一样,围着棋盘转磨似的兜来转去;他背着双手,两眼微眯,嘴里嘟囔着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第22章 菜与棋(下)()
浑然忘我。
看着那个老人,苏渐只想到这四个字。老人注视着地面棋面,仿佛整个人都被那错综复杂的局势给吸了进去,就连呼吸都很悠长。一边做好的饭菜端放着,已经渐凉,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他的心思系于黑与白的世界,他的全部精神也全部投入那纵横的天地。而不管是饭菜,还是苏渐,都没能让他分心一丝。
苏渐很佩服这样的老人。
但是,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傻站着,等那个老人发现自己。
于是他老人靠近了些,躬身行礼之后,高声说:“晚生拜见先生。”
他不知道这个老人是书院里的什么人,不过从装扮来看,他确实很像是一个杂役。然而,在围棋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身份的区别。他喜欢围棋,也喜欢喜欢围棋的老人。所以他以“先生”称呼他,并且认为没什么不妥——哪怕对方真的只是一个杂役甚至门房。
那个老人却根本没听见,只是蹙眉苦思,两道雪白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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