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在此时此刻,有半数的长老、护法都看着庄玄青,眼中没有意外,只有咄咄逼人的光。
庄玄青冷然看着众人,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有一个白须老者突然说道:“《坐忘经》总纲和要诀一直是不传之秘;就算是修行过《坐忘经》的弟子也不得而知,非得宗主亲传不可。可是,如今《坐忘经》遗失,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宗主不能寻回,该当引咎,依循门规,退位让贤。”
那老者话音未落,在一片惊讶目光之中,又有一个黑衣老者高声道:“孟长老说的不错。宗主,这《坐忘经》并非本门之物,而是七宗至宝;七宗轮流保管研究,每十年更替,要整整六十年玉衡宗才能盼来此书。而且其中的功法关隘,更是只有宗主才能知晓。如今,《坐忘经》遗失,更有可能落入外人手中,宗主自然是要负全责,否则如何服众?”
一时间,又有七八个人走了出来,不是长老,便是护法,更有皓首白须的三代元老,与众人一起,声讨着庄玄青的不是。
沁阳却是警惕地看着庄玄青。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庄玄青的境界;可是,从之前的那场大战看来,她的损耗应该不小。如果要除掉她,当然要趁此时。
被一个女人统领,一群男人本就不服。有人有这样的顾忌,有人有那样的担忧,总而言之,平日里这些人都如同一盘散沙。如今,虽然大多数人都猜到了庄玄青的境界和修为,却仍然站了出来,指责甚至逼迫她逊位,这件事情,实在是耐人寻味。
庄玄青却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她看向沁阳,看到对方眼中灼灼的杀气和野心,心中暗叹。
她又看向众人,看着他们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或叹息或不敢言的那些老部下,心里的叹息,从口中流出。
一声轻叹,压住了众人的声涛。
“玉衡宗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插手了?”
庄玄青望向某处,嘴角含笑。
一个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望向庄玄青,高声道:“尊上果然慧眼如炬,我如此隐藏身形和气息,居然也瞒不过您的耳目。”
在场众人,有人讶异,有人惊呼。
“他是谁?”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刚刚……为什么我们居然没有察觉他?”
庄玄青眯眼看那个人,眸子深处,隐隐有怒意——更多的,则是一份慎重。
这个人,着实不简单。
他站在人群里的时候,样貌气息俱无,就算是面对面,也许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种手段,这种境界,仿佛藏须弥于芥子,渺沧海之一粟,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有。
庄玄青懒懒道:“想不到是天璇宗的宁藏空,有失远迎,万勿见怪。”
传闻中那人已经五六十岁,偏偏他皮肤柔嫩雪白,犹如婴儿,加上脸上无须,看起来极为年轻。庄玄青皱眉看着对方,脑海里,闪动着关于他的那些传闻。
传说中,这个人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并且有一些幻术,能够操控他人的意识。所以,就算是面对面见了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对手转瞬间“忘记”自己的存在。
甚至,最恐怖的是,就算是面对面,对手也会因为持续性的“遗忘”,而会忽略掉这个人的存在!
换一种说法——只要他愿意,他便无形无相!
宁藏空行了一礼,道:“七宗同气连枝,本应该相互扶持。只不过丢失《坐忘经》之事实在是太过严重,所以鄙宗宗主特命在下一行。好在七宗来往倒也方便,否则,光是要从南海前来,便要颠簸数月,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散咯。”
庄玄青听着对方客气、风趣的话,嘴角的微笑变得越发寒冷。
第272章 火焰()
宁藏空的到来,似乎意味着很多事情。
比如,玉衡宗里,有人和天璇宗,甚至其他宗门勾结。
比如,有人偷偷开启秘门,所以才能让宁藏空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海孤岛上,转瞬来此。
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深思,值得警惕。
但是庄玄青知道,这些人给自己留的时间并不多。
她当然知道这些年来,为了维护宗门的稳定,她向来是独断专行,力排众议做了很多事情。她自然是心中无愧,不仅对天地,对良心,对那死去的丈夫,更是无愧。可是,这些宗门之人却并不都如此想。在他们眼中,被一个女人统御,是一种大耻辱。所以,她很明白,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可是,她不在乎。
她原本只想着,如何利用玉衡宗的神秘力量,完成自己的梦想;如何利用这座荆山,困住那个负心的男人;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安然老去,所以她才修行了很多,旁人不敢修行的道法。
比如,血杀。
这种以自身精血为媒介的道法,就算是在这些视修行、道法为生命,狂热追求力量的玉衡宗里,在这些为了修行而不顾一切、冒死修行《坐忘经》的人们的眼中,都是一种可怕的道法。
她连这种道法都毫不犹豫地学了,只为了能有朝一日,让楚清秋变成自己的雕塑,变成自己的所爱。
那么她哪里会将生死看在眼里?
所以,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庄玄青只是轻蔑一笑,颔下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气定神闲道:“想要利用《坐忘经》向我发难?如果是这样,我怕你要失望了,宁先生。《坐忘经》虽然丢了,但是我敢保证它还没有离开这座山。”
宁藏空微笑道:“是吗?果如宗主所言,那么七宗幸甚,新月会幸甚。可是,七宗之盟全靠这本《坐忘经》维系;如果没了这本经书,莫说是门下弟子的修行,各个宗门的宗主恐怕都会焦头烂额。想必宗主也知道,这本《坐忘经》有多么重要吧?”
庄玄青眯起眼睛。
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在跟一团空气说话。那个宁藏空,似乎时不时就会无影无踪,时不时又会出现,如果不是自己定力极强,恐怕早就被他的那种可怕道法夺取了心神。
然而,骄傲强大如她,自然不会退缩。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无忧。
“《坐忘经》最重要的,并不是典籍本身,而是典籍里所藏着的惊天秘密。这个秘密关系着云央世界的未来,关系着神国的兴衰——这件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说,宗主你也该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了吧?”
庄玄青无声冷笑。
这笑,勾魂,这笑,夺魄。
就算宁藏空已经是年近六旬,但是面对这样勾魂夺魄的微笑,仍然心神震荡,不能自抑。他强自压住心神,心道:这个女人果然邪门,怪不得她能诱惑到玉衡前宗主,甚至强夺宗主之位了。
“此事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在我玉衡宗总坛里,阁下居然敢肆意施展幻术,是不是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她徐徐看向众人,冷冽的眸子仿佛一把刀,看向谁,谁便胆寒不言,看向谁,谁便无声退缩。
宁藏空皮笑肉不笑。
他的形容登时清晰起来,原本修为低浅的一些弟子,仿佛是突然看见了他,都忍不住低声轻呼起来,整个草庐一时间都震动起来。
听着那些弟子的轻声议论,沁阳终于高声道:“诸位弟子听着,这位,便是天璇宗的长老,宁藏空宁前辈。宁前辈此次来我们玉衡宗,就是为了帮我们找回《坐忘经》。”
众弟子虽然面有疑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一个个难掩兴奋之色。
一个长老突然说道:“众弟子都知道,七星宗门的起源,就是神国。唯有开启神国之门,我们才有可能进入真正的神殿,修得无上秘法,才能永生不死——这一切的秘密,都被藏在了《坐忘经》里。而这本经书,向来是宗主保管。而现在呢?经书被窃,宗主无德,我们要怎么办?”
“当然是从奸人手里夺回经书!”
“夺回经书,重回神国!”
“夺回经书,夺回经书!”
一时间,整个竹庐里乱成一片。
庄玄青正要说什么,沁阳突然道:“宗主无德,才是罪魁祸首!大家说是不是??”
一时间呼应之声四起,就连原本站在庄玄青这条战线上的几个长老,都开始装聋作哑,隔岸观火。
沁阳的嘴角升起微笑,得意近乎猖狂。
庄玄青看着他,听着众人山呼,眉间的一抹异色逐渐变成了杀气。那杀气腾腾,然后变成了庄玄青口中的一声厉喝!
她一挥手,从袖中涌出了狂暴的火海!
火海斑斓,或明或暗,在竹庐里发出沉闷的爆响,无限延伸开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做出了应对。功力稍弱者,直接被这片火海灼伤、烧成灰炭;而就算是坐忘巅峰,也只能勉强自保,纷纷后退!
草庐陡然破裂!
原本这草庐便是由某种阵法,强行在草庐内开辟了一方天地。所以,看似窄小的草庐,能够容纳上百人;草庐被庄玄青从内部击破的后果便是,在一瞬间,那空间之力也陡然消散。
几乎所有人,都被原本强行扩张、如今却陡然收缩的空间压在了一处。以他们的实力,当然还不至于被挤成碎片。
但是,那些火焰,却毫不容情地将他们尽悉吞没。
烈焰以可怕的温度,炙烤着一些,燃烧着一切,似乎也要融化一切。在斑驳的火光里,那些黑色的烟、光明的焰,便融合在一起,熊熊燃烧。
庄玄青从浓烟中飞出,脚下掠起一缕青烟,宛若一个飞鸟。
然后,她从天际划过一个弧度,无声落在地上,脚底不起丝毫的尘土。
她望向那远处聚集而来的那些人们,看着那燃烧殆尽的草庐,看着里面不断飞出的活人和死人,神色漠然。
第273章 山河()
苏渐等人来到了荆山的边缘处。
雾气遮挡着那峡口,让这唯一的出口显得森冷寂寞。
苏渐带头走了进去。峡道狭窄,崎岖难行,两边高崖仿佛直入云霄,令人担心上方碎裂落下的哪怕一小块石砾,都会对峡道中行走的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苏渐等人穿过着迷雾笼罩的峡道,渐渐的光辉渗入,令人欣喜。
苏渐穿过雾气,走进了光辉的世界。
南萱跟在苏渐身后,惴惴难行,忐忑不安。她想要拽着苏渐的衣服,知道正如自己看不清苏渐背影一样,别人也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可是即使这样,她也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这点冲动。
可,她突然撞上了苏渐坚实的后背。
南萱捋了捋被撞的散乱的流汗,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由愣住了。
众人陆续走出峡道,神色各异。
眼前的世界,赫然是莽莽荆山。
…………
沈雪朔的伤势已经被苏渐恢复了六七分,但是隐伤和神识却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恢复的;其他人就算有心,修为境界也没有达到可以御风飞行的层次。柳寒鸦默不作声,仿佛事不关己。
而苏渐的伤势,也完全没有恢复。
他踌躇地在峡口处踩着泥巴,看起来并不慌张。
在他数十里的广大听力范围内,他知道,很多人都从玉衡宗涌出。这些人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搜索行动。苏渐细细感知,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的修为都到了坐忘境。三十多的坐忘境修行者,也许是玉衡宗的全部力量。这么多人倾巢而出,看来庄玄青重伤之下,仍然不打算放过自己和师叔。
苏渐苦笑。
云央世界,是一个大世界。
这个大世界里,还有很多小世界。
这种说法,听起来荒诞,实际上,小世界在我们的身周随处可见。
假设苏渐最喜欢的一把折扇,平日里都放在了书桌上,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可是,不管苏渐怎么找,在书房里、卧室里都找不到,于是他只好放弃了寻找。可是,过了两天,那把折扇却又突然出现在书桌上。这种情况,排除人为的可能性,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把折扇,在那两天里,便进入了某一个小世界。
这种比方,听起来荒诞,但是在修行者的眼中,所谓的小世界,当然是存在的。
剑祠,藏锋阁,这两处看起来规模不大,实际上“内有乾坤”,便是修行者对“小世界”的一种模仿。
苏渐等人现在便等同于那把折扇,被某种力量强行拉进了画中世界。可是,他们也同时存在于真实世界里。这种同时存在于“虚”与“实”之间的状态,很是玄妙。
玄妙归玄妙,苏渐可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
苏渐看着荆山远处的起伏山峦,喃喃道:“山河图……只有毁掉山河图,我们才能离开。”
没有人说话。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不是书院优秀的学生,便是白鹿书院的教授教习,自然不需要再走一遍那峡道就能明白这一点。不毁掉山河图,这小世界便无法被打破。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人不想让他们走,那么他们便走不掉。
两边高峰高耸,看着似乎直入云霄。众人就算有心飞渡,在现在的状况下,也很难做到。实际上,就算是利用风符或者“风意”来御风飞越,也未必能离开这座荆山。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听见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立刻转身对众人说道:“有人来了,收敛气息,退进峡道。”
想要阻止众人离开,那么封锁必经之路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正确手段。苏渐的决策,是极为正确明智的。
众人往峡道里缓退,无声移动。
苏渐最后一个入雾,他倒退着入雾,确认没有任何人看见自己进入了这迷雾峡道,这才施展神殿道法的“宇字诀”,将众人的气息尽皆掩尽。就在这时,几个人正好落在了峡道边。
来者一共四人,统一的黑色服饰,审慎地往峡道走来。这四个人的修行流派明显不同,看来是四人的组合,用以弥补彼此的不足之处。
“奇怪,刚刚明明感知到这里有物化境的人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嘀咕着,却并没有举目四望,而是闭目感知。
修行者比起普通人拥有更加敏锐的感官,而且他们以感知来代替耳目,效率自然也比常人要高。只不过,当他们习惯于感知之后,反而会无意间失去一些普通人会有的行为模式。
所以在感知下,他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们没有亲自进入峡道一探究竟,而是在感知之后,选择了离开。
苏渐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远,屏息凝神。
受到山河图影响,苏渐的“斗转”无法施展;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勉强运用“宇字诀”来隐藏己方所有人的气息。
可是,勉强也就意味着不稳定。
宇字诀的力量突然间告破,然后,南萱和楚阔的物化境气息,便宣泄无遗。
“原来在这里!”
一个玉衡宗剑师厉啸一声,飞剑震鞘而出,化为一冽清光,无声刺进了浓雾。
其他三人看着那柄飞剑入内,都摆出了攻击的姿态,蓄势待发!
突然,那柄长剑化为的清光隐隐含着风雷之声,破雾而出!
剑柄后,一缕细长的乳白湍流煞是好看。
剑尖前,不远处便是那个玉衡宗坐忘境剑师!
那个剑师悚然大惊,连忙硬生生稳住了剑势,接住了自己的飞剑,尤有余悸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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