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沈雪朔,她一直是自己看书。
苏渐看了一会,发觉一处疑问,于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向尔岚问道:“这位同学,请问怎么区分初辨与物化境?”
尔岚冷冷地说:“等公孙教授来了,问他。”
苏渐被打了脸,好没趣地把伸出去的书本拿了回来。
可是尔岚没想到,等到公孙清扬来后,苏渐果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尔岚愈发不解,心想,就算你的念宫和气海都被隐春散破碎了,难道脑子也真的破碎了?你自己也曾修行过,难不成自己不知道?
公孙清扬除了不守时的特点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认真。当然,这两种特点在他身上并不是一种悖论。苏渐的问题在他人看来是一个笑话或者其他什么的,公孙清扬却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
“人生于天地间,无非求个始终,而在我看来,所谓修行,却是有始无终。强分境界之高下,其实不必。你若是修行之中遇到阻碍,便是功夫未到;功夫到了,自然百般无碍。修行,第一步必是盘坐修念,定心的功夫到了,星脉与天地元气自有呼应。”
“何故?天地之间的元气实乃是太古神国崩碎之后,落入人间所化的陨石碎片尘埃。而千万年来,凡人呼吸这星石尘埃,与天地元气早有相融,体内便自然有了星脉穴位,且随血脉繁衍,世世如此,代代不绝。”
“定心,之后便可以引气,这就是初辨。初辨之义,也就是人生初识修行与俗世之差别。”
“所以,初辨在我来看,就是一盘凉拌黄瓜,最是简单明了。”
“然而,既然已经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又如何证‘物化’之境呢?”
公孙清扬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所谓物化,在我看来,就是一盘爆炒鸡丁。为什么呢?因为既然已经能辨明天地元气,自然要加以利用。利用星脉,将元气导入体内,再加以转化成为念力。而此时,念宫中已有念力,比起初辨境,区别在于念力。要区别这两种境界,也就是体内有无念力。”
苏渐只觉得豁然开朗,高兴地问:“而坐忘境和物化境又如何区别呢?”
公孙清扬说:“如果说要区分,大致上是两点。第一,是以念力的充沛程度区分。第二,则是内外的区分。物化境仅是能够转化天地元气,而坐忘境却能将念力附着在外物之上,这便是区别。”
公孙清扬对初辨物化的分析洋洋洒洒,是因为初辨物化为修行者之基础,所以他讲的很是详细;而对坐忘境的解释却是言简意赅,让人一听就懂。这样的老师,不能不说是明师典范。
“那先生,要如何才能感知他人的境界呢?”
公孙清扬喝了口茶,微笑,心里却想,这小子今天话还真是多,害的我费了那么多唇舌。
他微笑着,扫了教舍里的众人一眼,突然看见一个少女,精神一振,慢悠悠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然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也想看看学生们的看法。说不定,我也能有所获益。这样吧,沈雪朔同学,你来为苏渐解释一下。”
教舍里一时议论声纷起,不少男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沈雪朔,言笑里有几分倾慕和好奇。
坐在最后角落的李君独望向沈雪朔,眸子里的蓝色微亮。
苏渐也望向沈雪朔,微笑着招了招手。
沈雪朔望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好奇。但是她继而收敛了神色,淡淡地说:“如何感知,自然是以对方身上的念力波动为判断,以彼此之间星脉感应为手段。以物化境修行者为例。初辨者精气神尚未完足,念宫初盈,元气比一般人较多;物化境修行者身上自然有念力波动,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则精气内敛,念力雄浑。感知方法则是如同冥想,以自身的神识遥遥感应,如目视,如舌尝,其实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实在不需要多生烦恼。”
公孙清扬心道:不愧是今年榜首,果然有见识。短短几句话就能触及话题核心,比我强的太多。
他心里对沈雪朔有了几分钦佩,说:“不错,请坐吧。”
等到沈雪朔坐下,公孙清扬又说:“苏渐同学,你也听到了吧?其实呢,感知这种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便能做到。而如何判断,就好像吃东西如何知道生熟一样,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就能明白。”
苏渐听了个大致明白,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再换一个说法,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就好像雏鸟长大,自然就会飞翔。你若到了境界,你就自然而然能够感知对方境界。如果你感知到不到,自然是对方境界高于你。明白了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散学的时间,外面的钟声响起,在书院的上方回响不止。
公孙清扬难得的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像一个老学究一般对满室的学生们说:“其实世间万事,皆应该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人境三层,初辨初境、中境、上境;物化初境,中境,上境;坐忘初境,中境,上境。只要诸生勤勉,在白鹿书院好生学习,就算坐忘不成,修炼到物化上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术科的成绩好坏与否,能够修成坐忘与否,其实又有什么关系?书院学问博大精深,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百工之学,无不包藏。你们只要学到一分书院的本事,便足以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清扬不才,愿与诸生共勉!”
“而且,刚刚已经说过,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若想学得真本事,单凭师父怎么够?我还是建议你们平日里挤出时间,去书院坐忘楼多看几本书吧。”
…………
今天的这一课,让苏渐很受启发。
公孙清扬的一番话,让苏渐一直以来的迷惘有了解答。
就算目前自己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又怎样?就算自己现在境界不稳又怎样?就算自己不知道怎样怎样修行又怎样?
只要一步步坚持,只要一点点努力,那就会得到结果。
苏渐如是想着,停在了一座楼宇前。
高楼,楼上一块匾,书着三个大字。
坐忘楼。
第15章 应天书院安白阳()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都被人们称之为云央。
云央广阔无边,千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寻到它的终点,没有人知道它的边界。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也孕育出了无数的国家和文明,有的衰弱,乃至消亡,有的渐渐兴盛,延绵至今。据最博学的学究们考证,在文字尚未创造之前的历史,便有了近万年的时间,直到今天,究竟有多少国家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谁也说不清。
所以才会有文字。
有了文字之后,便会有书。
有了书,就会有教育,然后就会有书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随道而行。
大周有很多书院,包括太学在内,至少有四个书院可以在云央诸多学院里排上前十。
而这四个书院里,白鹿书院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也是天下第一。
普天之下,白鹿最大。
说白鹿书院最大,不单指书院的面积,也不单指教习数量,更不单指书院的地位,尤为世人所知的,是它的藏书数量。
白鹿书院堪称自古以来历史最为悠久的书院,藏书自然堪称浩瀚二字。在书院的一隅,有这么一座楼,里面不知有多少前贤著作,不知有多少先人笔墨,而其中,也不知有多少典籍道藏,不知有多少修行法门。
这座楼,就是坐忘楼。
坐忘楼很“胖”,是因为它只有六层楼。
所以它的每一层,都有很多书。
站在门前,苏渐很难看清对面墙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因为距离太远,仿佛彼处的那人与自己相隔几条街。
在楼外,苏渐还没有这样的感受——到了楼内,他突然觉得,这座楼要比自己看到的更加广大。而且,楼层看起来比外面看着还要高。
“别有洞天。”
一排排书架鳞次栉比,一本本书册如山林海涛,仿佛高悬头顶。经史子集,任哪一部都有数不清的学问,读不完的经典,但是苏渐最感兴趣的,还是史书。
想要了解一个国家,很显然就要从它的历史开始研究,想要了解一个世界,更是如此。
苏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从几本最为粗浅的史册中,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虽说是管中窥豹,却也胜过之前的迷茫无知。
他将这几本书放回书架,这时才发现,来坐忘楼读书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寥寥几人在书架前徘徊,似乎不知道该读什么,或者甚至是在闲逛?
难道你们不是想要来这里想疯了吗?难道你们不是日思夜想着来坐忘楼看书的吗?怎么真的可以让你们看了,你们反而不来了呢?想着当日那些在坐忘楼前激动难抑的学生们,苏渐心里忍不住嘲笑。
很久很久以前,这座书楼叫“瀚海阁”。
数百年里,在楼内发生了无数奇迹。
不知多少普通寻常的学生进入楼内,便能修行;在门槛外久久徘徊的物化境修行者进入楼内,再出来便是坐忘。岁月流逝,数百年过去,这座书楼更不知走出多少坐忘境的修行者。
所以在某一天,瀚海阁不见,世间只有坐忘楼。
因为入此楼,必入道。
入道,则可在此楼坐忘。
苏渐却没有着急看修行的书籍,而是看史书。
苏渐把那些书看了个大概,将书归位,然后走出了书楼。都说书中不知岁月,也有些道理。当他走出坐忘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心知不好,想到车夫还在门外等待,心里有些抱歉,于是加快了脚步。
…………
那车夫先把尔岚送了回去,再赶回来,此时此刻早是饥肠辘辘。然而苏渐一刻没有出现,他就没法离开。
眼看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身份问题,他甚至想进去找找看。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是苏家的车吗?”
车夫把脸扭过去,撞上一道清冷的目光。那道视线平静而温和,将他的一肚子急躁埋怨在瞬间消解。他虽然是车夫,却也是将军府的车夫,自然有些眼光。对方虽然穿着便服,腰间却悬着一枚玉鱼,那玉鱼的造型寻常,玉质却是极佳,一眼看去,车夫便知道是上品中的极品。而对方不冷不暖的语调里,并没有表现出对苏家的敬意,他马上知道对方的身份绝非寻常,连忙躬身道:“是的。敢问您是??”
对方没有理会他,温润如水的目光转向书院,穿过门槛,投入远处的夜色。
车夫又问了一句。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在袖中一动,拈了一个印式。
那车夫怔了怔,只觉得无法抗拒的睡意如山崩海啸般袭来。他没有来得及抵抗,也没有来得及思考,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苏渐正往书院的大门跑着,突然之间,感受到大门边传来特殊的波动。
四周无风,却有阵阵寒潮。
那些寒潮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变成了无数绳索,想将他的手缚住,脚绊住。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力后拽,一根无形绳索被他扯断,马上有更多的绳索缠了上来。
苏渐蹙眉,往后跳去。
这是他本能判断,也是他连日来读书之后的成果。
随着修行者念力的增强,境界的上升,杀伤范围也就越来越广。然而相对的,越是远离修行者,就越是安全。因为他们的念力再强,法术或者法器的威力,也会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弱。和他们战斗,保持一定的距离,使用例如弓弩之类的武器,是最好的选择。
在滞空的刹那,他能感受到无数的绳索在他的胸前脚下晃动,想要束缚他。
苏渐单脚落地,接着落地的瞬间,膝盖一弯,又往后退了半步。那些无形的念力绳索在空气里嗖嗖作响,仿佛仍然能延伸得更远。
“谁?”
书院门边有一人站在自家马车边,负手而立,身若青松。
苏渐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确定不是李君独,不知怎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右脚,把车夫挑起,踢到一边。
苏渐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往前跨了一步。
既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么就不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想要和我打?那么就来吧!
然而,立刻有一道无形绳索困住了他的脚踝。那无形的绳索渐渐勒紧,将苏渐的脚踝勒得生疼。
苏渐一咬牙,脚下发力,像一头猛兽一样奔跑起来,迅速地接近那人。那些绳索也在瞬息间扑了上来,勒住他的四肢,勒住他的脖颈,勒住他的胸腹,将他勒得动弹不得,几乎窒息。他终于有些理解所谓“作茧自缚”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主动投入丝茧的蚕虫。
苏渐现在离那人,还有几十步距离。
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个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腰畔悬一玉鱼,细软的发丝乌黑,在晚风里飘逸飞舞。他的双手负在身后,双眼平静,唇角的微笑似是白雪般干净却寒冷。
苏渐没有时间欣赏对方的脸。
他咬牙,然后奋力一扯,立刻挣脱了那些无形绳索的桎梏;只是瞬间,他就突破了那几十步的距离,将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然后,他狠狠打出一拳。
……
这一拳排开了它前方的空气,带着一声短促的呼啸,打了出去。
然后,它安静地在那人的鼻子前停了下来。
苏渐的拳仿佛打进了一团米面里,越是往前,阻力就越是巨大,直到这一拳无声地停下。
那人神色微异。不是害怕,不是紧张,只是好像有些事情一时半会想不通。
苏渐的拳头在空气里缓缓前进。
那人避开苏渐的拳头,就好像避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花枝,带着一抹笑意。
苏渐突然停止了挣扎和进攻,垂下头,闭上眼睛。
那些无形绳索更加用力,而且变细,仿佛变成了一道道鱼线,想要把苏渐割裂。
他的脖子上渐渐有了勒痕,仿佛真的被什么丝线勒住,渐渐沁出了血珠。
他的衣服也出现道道裂痕,然后裂开一道道线口。
他的拳头,更是出现了数十道血线。
这一切,都只是短短瞬间。
就在一瞬之间,对方眼里的淡然和好奇突然变为了一丝警惕。紧接着,他身形暴退!
苏渐的拳追了上去。
那一切的束缚,他的念力,都无法阻止苏渐的拳头。苏渐伤口渗出的血珠在夜风里飞舞,洒落满地。他的拳却极为坚定,依循最简短的路线,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呼啸,往那个人打了过去。
这一拳,凝聚着很多天地元气。
苏渐的身上也有很多天地元气。
这些元气将一切念力的束缚隔离,所以那些念力的绳索无法触及他的身体;这些元气聚集在他的手上,所以他的这一拳所向无敌!
轰得一声,这一拳打在一棵树上。足足有海碗般粗细的树干没有任何犹豫地断裂,倒在地上。
在它倒下的过程里,苏渐已经打出第二拳!
那个白衣人继续后退。
苏渐很恼火,很愤怒,很莫名其妙,然后发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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