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看着棋面,仍然有些没过瘾。不过对方的实力实在是太弱,所以他没有再下一场的**。
他高兴的是,这个世界仍然有围棋。
真觉得,和梦似的。
少年离开之后,老人家看着棋局,目光都有些呆滞,似是难以相信。
最终,是他以两目的差距落败。
这是一个古残局,传至今日,还没有任何白子胜的着法流传。
这是当年两个棋道高手对弈的残局,而当年,那执白子的棋士苦思三年,吐血而亡,却也没能找出生天。
而那个少年,竟然从容地找出了一条活路。
那些着法太古怪,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定式,不同于他读过的任何一张古谱。
应该说,颇有新意和创造力。
有人见他默然不语,于是打趣老头,说:“怎么了蔡老头,今天终于被人赢了,是不是心疼钱呢?”
有人奚落道:“我说您老人家平常也赢了不少钱了,至于心疼成这样吗?”
“来来来,我们再来一局的。我好像看懂了那少年的思路了,这回肯定能够赢你。”
说着话,一个人伸手去捡棋面上的棋子。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那枚棋子之时,那枚棋子无声地裂为了数块。
仿佛是被那棋子裂开所产生的细弱震动所影响,相邻的十数颗棋子纷纷裂开。
全都是白子。
苏渐用过的白子。
……
这条街很热闹,街边的摊贩把摊位摆成了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
街头是一个老者,他以下有时候是残局,有时候是死活题。不得不说老人家的棋力还是不错的,几乎没有人有本事拿走他的彩头,反而要乖乖奉上。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老人姓蔡,于棋道上的天赋只是一般。但是他家中祖传的一个棋谱上却记载了很多古谱,其中不乏残局。他平日里靠着这些残局棋谱在路边设套,靠这些棋局赚些小钱。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古谱那么多年来数代人的研究,早已经将所有变化都摆了出来。因为是残局,对手的着法范围更少。而且,他还有一些人配合,如果实在没有人上当,他的人就会亲自出手,从他这里“赢”上一两局。周围的人自以为看出了端倪,再出手挑战时,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本领。这种方法百试百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人拆穿过。
可是,自从几天前那个年轻人来过之后,情况发生了改变。
那个可恶的小子,每天都来这里下棋,害自己损失了不少银子。而且就算委婉地让他离开,他也当作没听见似的;再这样下去,就算是自己有什么金山银山,也得被这个小子赢光了不可啊。
老人望着面前那个苦思冥想的对手,心想,要是人人都像面前这个笨蛋这样,世界该多美好啊。
“老人家,我又来啦。”
听着这个声音,老人家手里的茶水洒出了些。他忿忿地抬起头,看着人群外挤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恨不得揍他一顿。
不过,今天不需要他出手。
……
又一次赢了老人家之后,苏渐觉得有些无趣起来,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着对方摆出残局,心里想着刚刚的对决。
“老人家您今天兴致不太好啊。”
老人家心想,我哪里是今天不开心,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都快活不起来好吗?
不过一会儿,老人家把棋局摆好,悠悠然地说:“喏,这个是我家祖传的残局,你要是能破了,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苏渐看着老人家摆在一边的钱,粗略一看,大约有那么五六两银子。说实话,对将军府三少爷来说,这么点钱,也就是一顿饭钱罢了,真的看不上眼。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的残局,他多少有些期待。
残局慢慢摆好。
“哦?”
苏渐一眼瞥了过去,顿觉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他拈起白子,撑着下巴回忆起来。
渐渐的,想起来了,是和她。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坏。
…………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是一个棋手。
在棋院里,天天下棋,下棋,每天打谱,复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父母早亡,没有享受很多的父母之爱;如果不是因为有些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职业棋手,他的经济来源都是问题。围棋有趣吗?很有趣。只是,无论多么有趣的东西,成为了目的或者计算之后,都会变得很无趣。一个厨师可能是因为喜欢美食而做菜,但是如果让他严格控制油盐酱醋的比例做菜,他也会变得厌恶做菜;一个画家因为喜欢缤纷的色彩而成为艺术家,让他严格遵守黄金分割线来打稿,那也会成为他逃避作画的缘由。
好在有她。
她是女棋手,实力相当不错,很有天分。
也是他的女朋友。
他和她下过很多局,其中一局的残局,就是如今这盘棋的局面。
一模一样。
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前一天。
他望向这残局的关键处,然后拍下棋子。
……
不多会之后,老人颓然地投子认输。
连日来,这个少年高手带来的惊奇已经变成了习以为常。围观众人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有一两个人的脸上露出森冷的神色。
苏渐今天和以往不同,他面无表情地收起那些彩头,起身,和老人告辞离开。
老人收拾棋面。
那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苏渐一路走着,天色不早,周围的景色渐渐晦暗。
苏渐走进了一条暗巷。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这是一个死巷,周围很安静。
就算在这里杀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看见前面站立不动的那个少年,相视一眼,往他接近。
苏渐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有些不悦,有些疲惫。
“你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跟着我,有何贵干?”
那两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对方发现了。但是两人没有露出什么紧张的神色,很轻松地往里走去。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平日里一样,把对方收拾一顿,然后让对方再不敢来砸场子。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和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是一个轻松的活。
其中一人笑道:“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子,不是哥哥不疼你,实在是你太过分了。”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乖乖的,不要反抗,否则的话,哥俩就让你好看!”
苏渐漠然看着两人。
早就坏透了的心情,变得极为寒冷。
第14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一只野猫从巷子的围墙上跳了起来,落在一堆垃圾上,然后跑向某处,整个过程轻盈无声。
苏渐从小巷里走出,看了看四周,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在他离开不久,一双脚轻盈无声地落在了小巷的墙头。
一双眼睛望向巷中的两人,眼神里有些惊异,有些不解,但是绝对没有同情。
那双冷漠的眼睛望向远处。
苏渐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一片人海里。
…………
云京的治安素来良好,毕竟是天子脚下,总有什么污秽事情,也总是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进行,并不污大人眼球。
然而今天却很不太平。
明亮的月光下,捕快们正在仔细地进行现场的勘察。有人报案,他们就来,很是尽忠职守。
然而,捕快们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然后撤走,就连那两具尸体也一并留下,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很快,就有人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十几个身着劲装的人站在小巷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他们的长官是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人,四十岁上下,颔下一缕短须,虎目鹰鼻。此时此刻,他看着正在被检验的尸体的双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个人箕坐在地面,背靠着墙,五官被某种力量打得挤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凄惨。另一个人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手的小臂都被打断,断裂的骨刺出了皮肤,森白刺眼,令人胆寒。
而这两个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气息。
一个人飞奔回来,对长官行礼,然后报告:“大人,已经查明,这两个人是这一带的混混,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个路边行骗的棋摊。”
中年人姓段名紫鹰,是刑部第一捕头,兼任紫薇阁司察使一职。他刑侦办案多年,经验老到,眼光锐利;就算是再如何神秘的案子,他都能找到其中的线索,因此被人誉为“紫目神鹰”。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修行者,一个物化中境的意师。
世间万物总是相生相克,阴阳相对。既然有修行者,就自然有专司修行者的组织。在大周立国之前的历史岁月里,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机构。比如前朝就专设了“参星殿”,本朝则在太祖年初,就建立了“紫薇阁”,负责对大周修行者的监视和控制,更加为修行者制定了一套详细到近乎严苛的法典。
而且监控修行者的人,自然也最好是修行者。所以像段紫鹰这样的修行者,在紫薇阁并不少见。
在云央世界里,修行者的修行流派有很多,大致上却可归为六类。武师,剑师,意师,符师,阴阳师,术士。
段紫鹰便是一个意师。
大周并不限制修行者为官为吏,某种程度上,还很是鼓励。每个人都是有**的,只有满足了他们的**,才能和他们谈圣贤大义,才能和他们谈规矩礼法。这也就是古代圣贤所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为了能让修行者安于一隅,朝廷对他们待遇很是宽厚。一个物化境的意师可以很容易地在小门派里坐到供奉的位置,也可以很容易在紫薇阁里享受五品官员的年俸,除此之外,冰敬炭敬之类也并不短少。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其地位自然更是尊崇。于小门派里则为长老甚至门主,于军中则为上将,于朝里则为供奉。
因为人人有星脉,但是一千个人里,都未必有一个能够初辨;一万个初辨里未必有一个物化;而坐忘境更是如同辰星般寥落。
那些超越了人境三层修为的高人们,更是地位超然,受到人们的无限尊崇。
然而,虽然可以享受到这么多的光荣,段紫鹰仍然喜欢当捕快,或者说捕头。
因为他很享受这种破解谜题的感觉。
只不过今晚他觉得很麻烦,因为这次的命案和以前真的不一样。
今天,他的身份不是一个刑部捕头,而是紫薇阁司察使。
他代表的,是紫微阁的态度和意见。
“用的是重手法,在慢慢地折磨了这两个人之后,再以念力直接攻击两人的心脉。”
手下站了起来,皱眉报告。
“是修行者,不会有错。”
段紫鹰皱起眉头。
是谁?
云京所有的修行者都在紫微阁有备案,一旦发生任何和修行者有关的事件,他们都会被严格监控。根据这些尸体的检查,还能筛选出可疑的对象。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可以查到事情的真相。
一旦真相被发现,哪个修行者能够逃脱紫微阁的追捕?
是哪个修行者,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被杀的,还只是两个小混混。
…………
苏渐回到将军府,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厢房。
他静静地洗手,洗去了十指关节上的血渍,擦了擦,然后不言不语地坐在桌边,翻起书来。
他所做的一切,都落在了尔岚的眼中;他的全部神情,也落在了尔岚的眼中。尔岚看着今天明显失常的苏渐,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他刚刚沾了血,而且是别人的血。
尔岚不想理会太多,她放下手中的笔,走出了房间,留下沉默的苏渐。
苏渐看着书。他没有理会尔岚,并不是因为故意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看到尔岚。
因为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教训了一下两个人,是因为心情不好;然而,他发挥的力量却超出了他的控制,那不是本意。
他只是想着要挥出一拳,一念之间,便有元气裹住了他的拳头;那一拳把对方的脸都打歪,让他有些意外。他也没想过要打断另一个人的骨头,只是这两拳的连贯性太强,他的动作太快,自己也收不住手脚。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难过。
倒不是因为自责或者同情。
难过,是那一局棋让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那些值得怀念的东西,想起了那些炽热的吻和无话不说的夜。
害怕,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非同常人。
放下书,他皱起眉来。
修行者的确很强,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可以面对一百个士兵的冲杀而分毫不伤。一个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守住要隘,更是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两个混混,纵使高大一些,也不过是普通人。在修行者的面前,哪怕是刚刚初辨的修行者面前,都不过是两个高一些、力气大一些的小孩。
但是,修行者想要攻击对方,无非是三种途径。
第一种,如武道修行者,纳天地元气于体内,强健筋骨,拳出有龙象之力,杀敌于举手投足之间。
第二种,如剑师、符师、术士,以飞剑法器攻击,却都要有所凭依。当然,修炼到了人境之上的修行者自也有所谓“无剑胜有剑”,“聚气为符”之类的本事,但是苏渐自认不在此列。
第三种,则是意师和阴阳师。这两种修行者比较特别。阴阳师世间罕见,他们善于将天地元气化为阴阳二气,以太极阴阳相生相化之理,催生出神妙手段。世间万象尽能在他们的手中挥洒自如。
而意师就更是可怕。他们只要以意念,便可杀敌于百步之外。
可是,这六种修行方式之中,没有一种是用天地元气杀人的。他们若要使法术,必须要经过冥想、培念的步骤,天地元气于他们,并不是武器,而是肥料。
苏渐本来只想打他们一顿,他原本只想用这双被天地元气和念力滋养过的拳头发泄一番。他以为相对那些坐忘境、物化境修行者而言的自己,只是一个废人。然而他的两拳,就把两个人打得近乎残废。
这不是他的本愿,虽然他不觉得需要抱歉。
……
这一天,又是术科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的特点人所共知,就是晚到快走。经过书院的安排,有潜力的学生们被分配到一个教舍里,根据天赋的梯次,安排不同的教授教习。术科的课程时间足足有一个上午,而公孙清扬往往会晚上半个时辰才到,而且一散学就立刻离开,丝毫不做任何停留。
不过他讲学的方式方法却很是精辟和有效,他的学识也足够渊博;丙舍术科诸生之中的确有一两个自称通读经典的“才子”想要给他难堪,到了最后都只是自取其辱。
这一天上午,公孙清扬还是晚来。
这段时间里,有的学生一如既往的埋怨,而有的已经成了习惯,只管自己冥想。尔岚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却也不想和苏渐聊什么,只好自己看书;苏渐想和尔岚说两句,却怕她给自己冷脸看,也只好自己看书。
至于沈雪朔,她一直是自己看书。
苏渐看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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