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扭头,王天明看着边学道说:“随着经济发展,中国虽然形成了新贵群体,但人们看不到他们温文尔雅、苍生为怀、博学慎思的一面,只能看到他们买豪车、买游艇、打高尔夫、改换国籍。还有一些新贵生活丑闻、贿赂丑闻不断,在道德上,成了整个社会的短板。这些新贵的存在,对国家和社会没见有什么益处,却向人们灌输了一种丑陋的观念——只要有钱,就可以任意炫耀,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下满桌人都发现气氛不对了,裴桐略带紧张地看着王天明,然后偷偷扭头瞄边学道和祝植淳。
祝植淳眉头微蹙,潘中富见了,放下筷子说:“老王,这话不对,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看着王天明,边学道忽然说:“我想请教王老师一个问题。”
王天明愣了一秒说:“你问。”
边学道说:“刘禹锡与柳宗元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一起进京应试,同榜登进士第,同朝为官,后又因永贞革新失败双双一贬再贬,为什么刘禹锡活到70岁,而柳宗元只活到46岁?”
包括王天明,桌上所有人都被边学道问蒙了。
一句“身体原因”在裴桐嘴边忍住了,她不好在这个时候抢老师的话。
见王天明不说话,边学道说:“个人见解,气大伤身,另一个说法叫牢骚太盛防肠断……”
第472章 书生意气
牢骚太盛防肠断……
不等王天明反应过来,边学道说:“我们都希望富人有文化,为社会做出好的典范,但也应看到,富人没文化,关键在于文化没力量。靠文化和规则,既换不来成功,又换不来尊重,也换不来金钱,更解决不了长远的问题,甚至只有背向文化、背向道德、背向规则,才能得到实际利益,那么,富人们走向文化的动力何在?未富先奢,有虚荣性消费的因素,但同时也是不平衡的大环境的产物,不解决大环境这个根本问题,一味指责富人,意义不大。”
王天明嘴唇翕动,正在措辞,边学道接着说:“文化和创新一样,只有持之以恒,不断投入,才能最终获得收益,是一个长期效应。可对企业来说,如果没有好的大环境,不管做多大,随时都可能倒下,如果总有一只闲不住的手,在企业和企业家的怀里乱摸,如果对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盗版遍地,那么,为什么要为明天投资呢?为什么要创新呢?为什么要惠及他人呢?没文化不是富人的错,只会山寨复制别人的产品也不全是企业的错,这些应从大环境入手,需要在制度层面上提供更有效的保护。”
既然已经开了口,边学道就不准备放过王天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话不假,可他压根不准备再跟王天明相见了:“有一些义愤,说一些气话,其实没什么,但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天天骂贪官,转身就去报考公务员,天天骂社会不公平,一旦跻身既得利益集团立刻誓死捍卫他们曾痛骂诅咒不耻的规则,天天看不起富人的德行,然后下班路上必买彩票……我刚才说刘禹锡,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上,敢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人很少很少,几乎没有。一个人,如果自己的德行本身就不够看,却整天以批判别人的德行为己任,是不是很滑稽?”
王天明终于回过神来,调整坐姿,问边学道:“边总很有辩才,不知是什么学历?在哪里留的学?”
边学道平静地说:“本科,没留过学。”
王天明感觉自己扳回一局,语带戏谑地说:“我教了差不多二十届本科生,硕士、博士也带过几批,本科……也算知识分子了。”
边学道笑了:“不敢当知识分子。”
王天明说:“韩愈诗言——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广义的知识按内容分为四种,关于‘知道是什么’的知识,记载事实的数据;关于‘知道为什么’的知识,记载自然和社会的原理与规律方面的理论;关于‘知道怎样做’的知识,指某类工作的实际技巧和经验;关于‘知道是谁’的知识,指谁知道是什么,谁知道为什么和谁知道怎么做的信息。”
王天明是大学教授,掉书袋,拼定义类记忆从不服人,刚才被边学道将了一军,他立刻就找到办法反击。
潘中富看看王天明,看看祝植淳,又看看边学道,在心里叹息一声:不管了,随他们较劲。
王天明用手轻轻转着水杯说:“如果按照这样的定义理解知识一词,那么知识分子应该是掌握了知识的一个阶层,翻译成英语应该是knowledgeable people。在古代汉语中,其实本来有一个字专指有知识的人,那就是士,是士农工商四民之一,现代的学士、硕士、博士应该都属于知识分子阶层。你本科毕业,如果没什么处分,拿了证的话,应该是学士,所以当得起知识分子这四个字,别谦虚了。”
还没等自信满满的王天明把后背靠在椅背上,边学道直接说:“你这么说不对。”
立刻,整张桌子的人都醉了!
好好一顿饭,这俩人居然语言厮杀根本停不下来。孟茵云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祝植淳一下,祝植淳伸筷子夹了一口菜给孟茵云,期间递了个“没关系”的眼神。
边学道看着王天明说:“王老师,既然当老师,应该没少翻字典,那么请问王老师,汉英词典里,对应知识分子的,真的是knowledgeable people吗?”
王天明一时语塞,裴桐忍不住插话说:“汉英词典里对应知识分子的词是intellectuals。”
边学道扭头冲裴桐说:“谢谢。”
看着王天明,他接着侃侃而谈:“将intellectuals偷换成knowledgeable people,是一种曲解,也是一种退步。”
祝植淳来了兴趣,问:“这话怎么说?”
边学道说:“如果说知识分子是knowledgeable people,那么当一个知识分子的必要条件就是有超强的记忆力,这也是数千年来中国式教育的着力点,从私塾背诵古文、科举八股文直到今天的高考,有了好记性就能考高分进名校出人头地,这样的人应该算知识分子吗?我说不算!”
自问自答,气场十足,在场的人都感觉到边学道身上的自信。
掉书袋?拼观点?
简直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除了特别勤奋的图书馆管理员,和专职的报纸评论员,很少有人比强制性读报的审读边学道更有观点,尤其现在是2006年,他有领先时代8年的见识。
这个时候,王天明没法接话,因为他要等边学道说出为什么knowledgeable people不算知识分子,才好找机会反驳。
边学道继续说:“一个intellectual应该是具有研究、思考、推断能力,可以在各领域提出和回答问题的人。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固然不错,但是我们不能忘记爱因斯坦的名言‘想象比知识更重要’。我国科技工作者总数超过2000万人,居世界第一位,但却至今没有一名诺贝尔奖获得者,究其原因与我们对知识分子概念的理解和培养方式的偏差不无关系。在当今中国,学富五车的knowledgeable people数不胜数,博士、硕士、学士满天飞,但是才高八斗的intellectuals却寥寥无几,缺少发明家、缺少创新者,更缺少具有独立见解的思想家。”
“所以我说,得到博士学位的人早已不足看作是知识分子,即便是大学教授也不一定就是知识分子……”
边学道说到这,王天明的脸一下就红了,裴桐紧张地看着老师,感觉像是怕他当场掀桌子。
把目光从王天明身上移开,边学道说:“至于科学家,只在有限的条件下才算是知识分子。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不止是一个读书多的人,他的心灵必须有独立精神和原创能力,他必须为观念而追求观念,他应该是以思想为生活的人。另外,知识分子必须是他所在的社会的批评者,也是现有价值的反对者,批评他所在的社会而且反对现有的价值。”
“一个人,不对流行的意见,现有的风俗习惯,和大家在无意之间认定的价值发生怀疑并且提出批评,那么,这个人即便读书很多,也不过是一个人云亦云的活书柜而已。从这一点上看,在座诸位,只有针砭时弊的王老师,才当得起知识分子四个字。”
坐在椅子上的王天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突然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杯尽,拂袖而去。
裴桐见了,起身说“对不起”,追了出去。潘中富向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也追了出去。
看着秘书的背影,潘中富转回身笑呵呵地说:“王教授书生意气,边总别见怪。”
边学道说:“我大学时是辩论队的,遇到好对手就按捺不住,潘总回去帮我跟王老师道个歉。”
潘中富说:“包我身上了。”
餐馆外,跟潘中富分开,祝植淳问边学道:“你大学时真是辩论队的?”
边学道拍着胸脯说:“如假包换,我那还是校队呢……”
……
在波尔多几天,潘中富的酒庄没买成。
一是他眼光高,看中的几家都太贵。二是中介告诉他,投资波尔多酒庄不是那么简单的,不仅需要投资者事先经过细致的调查研究,而且还需要投资者有十二分的耐心,因为通常情况下,卖家方面还有一系列程序要走,要完成一项波尔多酒庄收购计划往往需要6个月之久。
6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潘中富买酒庄是想报一言之仇,6个月后,再想把班上的同学聚在一起就不容易了,况且到时没准人家都忘了这茬儿,他又何必自揭伤疤?
而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投资酒庄风险不小,至少在潘中富眼中是这样的。因为他卖保健品起家,一路都是赚快钱,赚慢钱,他不喜欢。
潘中富不买酒庄了,裴桐也就失业了,失业前,她还要替潘中富去一趟中介,帮他撤销购买意愿。
在中介,裴桐遇见了在饭桌上把王老师气走的边学道。
这次边学道是一个人。
第473章 翻译裴桐
祝植淳和孟茵云去意大利阿古斯塔·韦斯特兰公司看飞机去了,边学道一个人留在波尔多,继续做他的酒庄梦。
没办法,自从萌生在波尔多买酒庄的念头,边学道就像遇见了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女神的少男,见猎心喜,不可自抑。
孟茵云陪祝植淳去了意大利,边学道身边没了免费翻译,在中介逛游半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看城堡和葡萄园照片。
裴桐进门,刚好跟边学道四目相对。
出于礼貌,她开口打招呼:“你好。”
边学道灵机一动,问:“你好,你还有时间再兼职一份翻译吗?或者你同学也行。”
裴桐问:“翻译?谁需要?”
边学道说:“我需要。”
裴桐问:“你不懂法语?”
边学道摇头:“英语懂一些,法语一点不懂。”
裴桐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听孟茵云和祝植淳都懂法语,加上在饭桌上边学道雄辩滔滔,把王老师说得哑口无言,就想当然以为边学道也懂法语,她问边学道:“你朋友呢?让他们帮你啊!”
边学道没隐瞒,说:“他们离开法国了。”
听了这句,裴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问:“就你自己了?”
边学道点头。
裴桐说:“我要给潘总当翻译,实在没时间,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同学吧。”
边学道掏出一张名片说:“那谢谢了。”
接过边学道的名片,想到饭桌上潘中富递名片那一幕,裴桐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见边学道不说话了,裴桐有点无语,只好开口问:“你大概要雇几天?行程都去哪?还有,你找翻译打算怎么付费,告诉我,我回去也好跟同学说。”
边学道蹙着眼眉:“我没找过翻译,也不知道这边什么价位,对了,潘总请你多少钱?我按照潘总的价格给。至于天数,世界杯决赛前我会去德国,没几天。”
本来想把活介绍给其他同学的裴桐,一下心动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很明显,这个让潘中富都很重视的年轻得过分的边总,肯定是个有钱人,给的薪酬不会比潘中富少。而裴桐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不然就算王老师找她,她也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还接潘中富这个活,实在是因为筹备她自己的小店,把钱都花空了。
自费来法国读了几年书,父母也没什么钱了,这次开店,裴桐把同学、朋友借了个遍,连辞职在家的表妹都借了,现在她已经是背水一战了。
可是孤男寡女的,虽然说是翻译,万一他提什么要求,然后用这个威胁不给酬劳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在裴桐心里说:不会的,这样的人不会缺女人。再说了,他想干什么,大不了领他去红灯区,让那里的女人宰他。学校里一直传说,一个韩国男留学生,去了一趟巴黎的红灯区,几乎是穿着内裤出来的。
这个姓边的要是敢有啥想法,也让他穿着内裤回宾馆,嘻嘻,这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家伙,会穿什么样的内裤?红色的?蓝色的?Hellokitty……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还是机器猫?
呃……好好的,怎么就想到男人内裤了。好吧,自己是搞服装设计的,这是职业病!
……
第二天早上,边学道接到了裴桐电话,说她可以做他的翻译,要求是不陪他喝酒,并且她有权随时取消雇佣关系。
边学道都答应了,他确确实实就想找个翻译。
找女人?沈馥就在德国呢!
裴桐正式上岗了。
周六陪边学道跑了两家中介,下午分开的时候,裴桐告诉边学道,周日法国95%的商店都关门,包括中介公司,她问边学道明天她还用过来吗?
边学道说:“那咱们明天租车去周边看酒庄?”
裴同摇头:“我不建议,法国人跟中国人不一样,比较懒散,对他们来说,周末就是休息休闲时间,很少谈工作、谈生意。”
边学道说:“这样啊,那你明天不用过来了,我自己逛逛波尔多。”
想到边学道给了和潘中富一样的高薪酬,裴桐说:“我还是过来吧,我来过波尔多,我领着你,你能少走冤枉路,也方便点。”
周日,走遍波尔多。
胜利广场、镜面广场、波尔多大钟门、梅花广场……细细品尝了牛角面包,吃了各种搭配的沙拉和牛排,不得不说,相比德国,法国饭还是吃得下去的。
在波尔多吃饭,怎么能不喝葡萄酒?
为了对比店里几种酒的口感和回味,边学道每种两杯,连要了六种,喝到第四种,他没什么事,裴桐却喝醉了。
陪体力极好的边学道走了一天,裴桐又饿又渴,坐在餐厅里,见了葡萄酒,完全忘了不陪边学道喝酒的约法三章,拿起来直接当水喝。边学道倒是还记得不喝酒的说法,不过裴桐主动喝,他也不好说啥,说多了好像自己心疼那点酒钱似的。
喝下来发现,裴桐的酒量很一般,比菜菜子差远了,难怪她提前说不陪喝酒,这样的酒量,跟心怀不轨的男人喝酒确实很危险。
裴桐喝醉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边学道想帮她换点苏打水喝的时候,她已经醉了。裴桐喝醉的表现有点特别,不像别人醉酒后话多,她喝醉后几乎不说话,你问她什么,她只是点头,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某样东西。
边学道结了账,想拉她起来,裴桐甩开边学道的手,伸手往自己的包里摸,拿出来一样东西……
防狼喷雾!
边学道当时就郁闷了,这女人出来给自己当导游,居然带着这玩意,她啥意思?不过再想一想,法国治安差是出了名的,一个亚洲女人,随身带着这个也可以理解。
边学道不知道裴桐住哪儿,也不好带她回自己住的宾馆,看了看天色,点两杯咖啡,坐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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