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鬼头刀,只有一个空着两手。
空着手的是个身材干瘪瘦小的中年汉子,跟个大马猴似的。
此刻灯光一照,那些提鬼头刀的慌了,敌暗我明大不利,慌忙散开来找地方掩身,可偏偏院子里没一处可以掩身的。
正在惊慌失措,猴儿般中年汉子冷然开了口:“没出息的东西,都给我站着不许动,有多少暗青子让他们冲着我来好了。”
一声朗笑上房屋檐下走出了十二金钱赵振翊道:“猴儿丁佩是条汉子,赵某人交你这个朋友。”
赵振翊左手里提了一把长剑,到院子里一抱拳道:“赵振翊见过了三当家的。”
丁佩冷冷看了赵振翊一眼,一咧嘴说道:“我说谁能做这种高明的埋伏,敢情是十二金钱,早知道这趟嫖是你十二金钱保的,我们弟兄就不敢来了。”
赵振翊一敛笑容遣:“三当家的客气,如蒙三位当家的高抬贵手,现在还来得及,赵某人也一样的感激。”
丁佩脸色一寒道:“我们弟兄想抽身收手,地上这两个怎么办?”
赵振翊道:“只要三位当家的高抬贵手,放过这趟嫖,改天赵某人负荆请罪就是。”
丁佩哼哼两声道:“话倒是两句好话,可是姓赵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应该清楚,我大哥的阎王令一经落地,我们弟兄见曾空着手抽身的。”
赵振翊淡然一笑道:“那也容易,三位当家的要是缺钱用,我包上白银十两奉赠就是。”
丁佩仰天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十二金钱还是个趣人儿,姓赵的,你居然会骂人不带胜字儿啊,行,就冲你这一句,我把话撂给你,你听清楚了,我们弟兄已经摸清了,你这趟镖除了货之外还有个花不溜丢的娇嫩人儿,我们大哥指明要这个人儿,就冲着我这个未来的大嫂子,你这几车货我只拿五成,你要是爽快地点个头,咱们不伤和气,交个朋友,往后这条路上只要有威远嫖局的旗号,不但通行无阻,而且我们弟兄这头儿接,那头儿送,要是你嘴里进出个不字……”
赵振翊道:“怎么样?”
丁佩哼哼一笑道:“人照要,货全拿,你们全给我留在这家客栈里。”
赵振翊仰天大笑,声震夜空道:“丁三当家的,你好大的口气!”
只听东边顶头儿那间屋里有人接了一句,道:“真是,也不怕风火闪了舌头。”
赵振翊听得一怔,但是他马上又接了下去,道:“赵某人走遍南七北六多少年了,像三当家的你这种人物倒是头一回碰见,人照要,货全拿,那容易,先把赵某人撂倒在这儿再说不迟。”
丁佩两眼一睁,寒芒外射:“姓赵的,这话是你说的?”
赵振翊道:“没听清楚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了佩一探腰,一对于母钢环已扣在掌中。
赵振翊目中威棱迸现,冰冷说道:“姓丁的,你听着,你们在明处,我的人在暗处,我只消一声令下……”
突然一阵破风之声从头顶疾速袭到。
赵振翊跨步后退,笃地一声,一根羽箭已插在脚前,箭杆乱颤。
了佩哈哈一笑道:“姓赵的,什么人你都能小看,千万别小看我们兄弟。”
赵振翊右手往后上方一扬,一道黄光疾闪没入半空夜色里,随听上房瓦面一声惨叫掉下个人来,是个手握强弓的黑衣汉子,落地不动,正眉心一个血洞。
了佩脸色一变道:“十二金钱果然名不虚传,你丁三爷来领教领教。”
他闪身扑向赵振翊。
他身后那五六个则挥舞着鬼头刀扑向西屋檐下。
与此同时,院子里又一连落下十几二十个人来,分向三面扑去,眼看就是一场混战。
东边顶头儿那间屋门开了,黑衣客提着刀从里头走了出来,屋檐下两条黑影一闪截住了他。
黑衣客道:“你们找错了人,省点力气去帮帮自己人的忙吧。”
掌中刀带着刀鞘挥了出去。
两条黑影一惊分开,一声大叫,一个手握鬼头刀的黑衣汉子栽在了屋檐下。
黑衣客迈步往北行去。
两条黑影迟疑了一下,旋即并肩窜向院子里。
北边上房门口起了混战,赵振翊一把长剑缠住了丁佩的一对子母钢环,一时不分上下。
丁秀。石清双敌四名使鬼头刀的剽悍黑衣大汉,一时也难判高低。
黑衣客到了,带着鞘的刀挥了两下,两个黑衣大汉躺了下去。
另两个一惊疏神,马上又被丁秀跟石清的长剑跟雁翎刀砍倒了。
黑衣客道:“后头可有窗户?”
丁秀怔怔地望着他道:“没有。”
黑衣客道:“那就行了,这儿交给我,往西边帮忙去吧。”
丁秀、石清哪敢听别人的擅离职守,正自犹豫时,只听赵振翊喝道:“听这位朋友的,去。”
丁秀、石清立即双双往西扑去。
忽听丁佩一声闷哼,左胳膊被赵振翊一剑划破,血马上湿透了半截袖子,一只钢环也掉下了地。
丁佩抱着胳膊疾退,仰天发出一声短啸。
赵振翊挺剑欲追,丁佩身后一连又落下十几个人来,为首两个人,一个身躯高大,独自虬髯,一个身材细长,惨白一张马脸。
独目虬髯大汉落地大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跟打雷似的,震得三面屋子扑籁籁一阵颤动,各处的混战马上停住了。
独目虬髯大汉一只独眼寒光闪动,望着丁佩道:“老三碍事么?”
丁佩咬着牙道:“不碍事,这点皮肉伤死不了人。”
独目虬髯大汉往后一伸手,后头递过来一把厚背九环大刀,他接刀在手一科,一阵“叮当”响惊人心、动人魄,他目中那道寒芒逼向赵振翊:“给脸不要,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儿,姓赵的,你先给我过来。”
赵振翊长剑往怀中一抱,就要迈步。
忽听一个话声从身后传到:“十二金钱,慢着。”
随着这句话,黑衣客已到了他身边,道:“上房交还给你,这儿让给我吧。”
赵振翊忙道:“朋友,你……”
黑衣客道:“我跟严阎王有梁子,正愁找不着他。”
赵振翊道:“朋友,严阎王今夜是冲着我赵某人来的。”
黑衣客道:“十二金钱,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闯荡大河南北多少年,英名得来不易,要毁在这家小客栈里那太不值得,先往四面屋顶看看,再想想你是否敌得过他这把九环刀,别忘了,你的担子挑的不止是几车货。”
赵振翊抬眼四下一看,他脸色为之一变,敢值四面屋顶都站满了,他十二金钱不怕死,可是屋里那位谭姑娘……他苍白着脸退向后去。
黑衣客凝目望向严阎王,道:“姓严的,今儿晚上这档子事我揽下了,你出手吧。”
严阎王独眼上下一打量黑衣客,道:“你不是威远嫖局的人?”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不是。”
严阎王道:“那你何必来膛这地浑水。”
黑衣客道:“刚才没听我说么,你我结有梁子。”
严阎王诧声道:“我严某人连见都没见过你。”
黑衣客道:“等你躺下之后你就明白了。”
严阎王独目寒光一闪,道:“我躺下?小伙子,你好大的口气,先报个名儿我听听!”
黑衣客道:“等你躺下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那惨白脸汉子冷笑一声道:“连万儿都不敢报的小辈,这种角色污了大哥您的宝刀,交给我吧。”
他提着一把丧门剑越前,抖手刷刷刷就是三剑。
黑衣客脚下移动,一连躲了三剑,道:“我找的是姓严的。”
惨白脸汉子冰冷一笑道:“凭你这只会躲闪的身手,也配找姓严的?”
抖手又是一剑,取的是黑衣客的咽喉。
他出手一剑比一剑快,这一剑更是疾若迅雷奔电,一片剑芒洒出去,把黑衣客的上半身全罩住了。
黑衣客这回没躲闪,容得剑芒近身,掌中刀铃然出鞘,只见寒光一闪,跟着血光崩现.惨百脸汉子的丧门剑缓缓捶了下去,人一晃倒地,他的喉管整个被割断了!
只这么一刀,只这么一刀就杀了这帮响马的二当家的,严阎王的拜弟,丁佩的拜兄“丧门神”!
只这么一刀就震住了全场。
赵振翊看直了眼,严阎王、丁佩脸色大变。
只听黑衣客道:“严阎王,我配找你么?”
严阎王须发俱张,独目凶光暴射,厉喝一声,九环大刀挥动,兜头就砍。
黑衣客侧身一闪,避过了这头一刀,没还手。
严阎王沉哼一声,刀锋走偏,一刀横斩出去。
严阎王刀沉力猛,刀风疾劲,威不可当,他出刀不但比他那拜弟更快,尤其那九个钢环叮当能惑人耳目,慑人心神。
只这么两刀,赵振翊就自度不是敌手,难怪严阎王敢截他的镖,难怪严阎王在这条路上称霸使得一般镖局闻名丧胆,把这条路视为畏途。
只见黑衣客一飘身又躲过了第二刀。
严阎王暴叫说道:“狗的,你怎么不还手。”
黑衣客跟没听见似的,握刀在手,一动不动。
严阎王暴跳如雷,跨步欺身,一连攻出三刀。
黑衣客闪避移挪,却又一连躲了三刀,仍然没还手。
严阎王收刀不攻,一只独眼都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客淡然说道:“我一还手你就没命了,让你多活一会儿不好么?”
严阎王哪受得了这个,大叫一声挥刀攻了过去。
黑衣客又一连躲了严阎王五刀,严阎王第六刀还没出手,他突然冰冷一句道:“留神!我要出手了。”
斜斜一刀斩向严阎王左肩。
严阎王桀骜凶残,一见还手他精神一振,一抖九环大刀迎了上去。
他想硬碰硬,一刀碰上黑衣客的掌中刀。
黑衣客似乎茫然不觉,一把刀不闪不躲直迎上去。
严阎王暗暗为之一喜,他力大刀沉,他本相信江湖上有人能硬碰硬碰得过他。
他是这么想的,而看起来无论他的个子也好,他的刀也好,似乎也都占尽了便宜。
而两刀相碰,火星四射,“当”地一声大响之后,刀晨开的不是黑衣客,却是严阎王自己。
严阎王为之一怔,黑衣客一刀劈了过来,快如闪电!
严阎王大惊失色,仰身便退。
黑衣客沉腕落刀,“噗”地一声刀尖在严阎王大腿根扫了一下,裤子破了,再差一分,严阎王这条腿便算完了。
严阎王惊出了一身冷汗,也恼羞成怒,一稳身躯,抡刀攻上,刹时间两条人影缠在了一起。
旁观的人看不清楚,也分不清谁出了几招,只见寒光激荡,像人的刀风四溢,两丈方圆内无法站人。
赵振翊看得暗暗骇然,他知道,倒地的万一是这位黑衣客,那么他这一伙人连人带货也就完了,是以他暗中扣了一把金钱镖,准备在必要时出手助黑衣客一臂之力。
他这里刚扣好一把金钱嫖,只听场中霹雳般一声暴喝,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黑衣客把刀不动。
严阎王跌跌撞撞,路踉后退,九环刀掉了地,几步之后他人也倒了地。
胸口上一片殷红的血迹,而且血还在往外冒。
丁佩心胆欲裂,扑过去扶住了他。
严阎王抬眼凝望黑衣客,一只独目奇亮,嘴张了一张道:“好刀法,好刀法,这是我姓严的行走江湖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好刀法,我输得口服心服,只是,朋友你……”
黑衣客抬手丢过一样东西,“啪”地一声落在严阎王面前,那是一面竹牌,上头篆写一个李字,旁边刻着四把刀!
严阎王一怔失声叫道:“‘断魂刀’李辰,原来你是李辰的…·”
黑衣客冷然道:“儿子。”
严阎王又复一怔,叫道:“儿子,你是李辰的儿子,李辰什么时候有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道。”
黑衣客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并不迟。”
严阎王一阵咳,血一股股地从伤口往外涌,他端了一阵之后道:“那么你……”
黑衣客道:“李凌风,听说过么?”
严阎王独自一直,道:“好,好,好。”
身子往后一仰,独眼一闭,不动了。
丁佩霍地站起,两眼厉芒直逼李凌风。
李凌风也望着他,一动不动。
丁佩两眼厉芒倏然敛去,一挥手道:“带着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撤。”
有他这一声撤,那一伙刹时间撤个干净,连丁佩掉在地上那一只钢环也带走了,地上只剩下了两摊血。
“神刀!”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赵振翊一步跨了过来,肃然抱拳道:“原来是神刀当面,赵某眼拙,险些失之交臂,当面错过,援手大恩,赵某人不敢言谢。”
李凌风举刀归鞘,缓缓说道:“赵缥头,你弄错了,我帮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赵振翊道:“李兄……”
李凌风道:“赵缥头,我句句实言。”
赵振翊看了看李凌风,讶然道:“李兄这话……”
李凌风道:“我要那位谭姑娘。”
赵振翊微微一怔道:“怎么说,李兄要谭姑娘月李凌风道:“不错。”
赵振翊笑道:“李兄开玩笑了。”
李凌风道:“赵嫖头,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
赵振翊不笑了,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有神刀之称的年轻人,确实不像开玩笑,他诧异地望着李凌风道:“李兄这是……”
李凌风道:“你不必问这么多,请派人把车套好,我这就带走那位谭姑娘。”
尽管危险已过,满天战云已然消失,可是威远源局的大家伙儿仍各守岗位,不敢擅动,而眼前这个院子不大,李凌风跟赵振翊的谈话,大家伙儿都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个忍不住就要过来。
赵振翊沉喝道:“没我的话不许擅离岗位。”
赵振翊喝住了要过来的那几个,凝目望着李凌风道:“赵某走遍大河南北多少年,见过的人敢夸不少,可是像李兄你这样的人倒是未见,简直让赵某人摸不透。”
李凌风道:“那无关紧要。”
赵振期道:“李兄你认识这位谭姑娘?”
李凌风道:“不认识,缘俚一面,连见也没见过。”
赵振翊道:“那么,李兄可知道这位谭姑娘是何许人么?”
李凌风道:“这个我知道,济南知府谭良粥之女。”
赵振翊道:“李兄你跟潭大人有仇?”
李凌风道:“谈不上。”
赵振翊道:“那么李兄你跟谭姑娘有怨?”
李凌风道:“更谈不上。”
赵振翊道:“这个赵某人就不懂了,既是李兄你跟谭大人无仇,跟谭姑娘也无怨,那么你……”
李凌风道:“赵嫖头,你不懂的事还多,不要问了,叫你的人套车吧。”
赵振翊双眉微扬道:“李兄,姑不论谭大人是位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李兄你也是位赵某久仰的侠义英雄,怎么你……”
李凌风冷然说道:“赵镖头,你太罗唆了,我找你要谭姑娘是给你面子,要不然我就自己闯进去带人了,派人套车去吧。”
赵振翊脸色微变,目射神光,抬手立长剑于胸前道:“李凌风,赵某人敬你是个侠义英雄,想不到你跟严阎王没两样,也是个强抢掠夺之辈,令人好生失望,你要谭姑娘可以,先让赵某人血溅尸横再说。”
李凌风冷然道:“赵振翊,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振翊道:“赵某人自己很清楚,但赵某人不惜一战,当初赵某人让谭姑娘跟这趟镖到济南去的时候,曾经对谭大人的同年好友夸下海口,若是谭姑娘有任何失闪,赵某人当拔剑自刎以谢潭大人,如今情势逼人,赵某人倒不如落个壮烈两字,你要是非要谭姑娘不可,你就动手吧。”
李凌风微一摇头道:“赵振翊,你跟我无怨无仇,我不愿意伤你。”
赵振翊道:“潭大人父女可也跟你无怨无仇。”
李凌风沉声道:“我那是不得已。”
赵振翊道:“你有什么不得已?”
李凌风没说话,迈步要动。
赵振翊横身一拦道:“李凌风,赵某人还有口气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