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wentine
【,】
1第一章
小春第一次发现药圃子里丟了药,是在一个初夏的夜晚。
那时她刚吃完晚饭,闲来无事,便端着茶壶一边喝茶一边散步,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药圃。小春在夜色下笑眯眯地巡视着她种的药材——
然后,她便发现了异状。
在药圃偏角的一大片嫩土上,种了许多桔梗。光滑无毛的表面,黄褐笔直的茎杆,蓝紫色的小花苞,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可就在小春再往前走几步之后,她发现桔梗地的偏落,缺了一角。
小春:“……”
她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夜色太黑,自己看差了,紧走几步过去细细查看时,她才看清楚那块地上的桔梗都被拔光了。
说是拔光,是因为小春分辨出那不是山里野兽干的。野兽若是下山,在药圃子肆虐,那药圃不会只缺这么一块,药材更不会惨得连根都不剩下。
所以,这分明是有人偷的。
“……”小春眼睛盯着那块缺失的地面,就好像看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烂了一块皮肤一样,痛不欲生。
看着看着,小春一咧嘴,手里茶壶朝地上狠狠一摔!
——啪地一声,茶壶摔了个稀碎。
小春掐着腰,手指哆嗦着指着那块地面。
“敢偷我的药,小贼你好大的胆子——!”
爆喝一声,惊起山禽无数。
不怪小春气愤,因为这药圃基本是她生活的依靠。
那座高得不见顶的山叫薄芒山,小春就住在薄芒山的山脚下。这座薄芒山大大有名,尤其是在江湖中,几乎没有人不知晓薄芒山。
它出名在哪里呢,简单来说便是五个字——深山藏名剑。
在薄芒山的山顶,有一处剑阁,同其他的门派不同,那里并没有所谓的掌门人,甚至连固定的名字也没有,起初只是三个武艺高超的宗师在山中隐居切磋,后来又多了几个慕名而来的人,再后来……
嗯,江湖总是不缺喜欢凑数的人。
于是剑阁便这样成立起来了。数十年过去,最先来的那三名剑客已经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也老得不成样子,听说现在每天在阁楼里听小曲,已经不再提剑了。『雅*文*言*情*首*发』
可就算如此,剑阁依旧是武林人士眼中的剑门正宗。
那小春是剑阁弟子么。
当然不是。
但她的生活又是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剑阁。
剑阁因为不像其他门派那样,有齐整的规矩,所以门内的武学进步基本上靠两个字——“切磋”。大家在切磋之中互通有无,同共进步。
不过,剑阁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难免有些时候会切红了眼。染了伤便需要医治,可离薄芒山最近的城镇也要七八里地,来回太不方便。山脚下的一些住户发现此点,便开始种植药材,卖给剑阁的人。
小春就是这其中之一。
现在养家的物件让人偷了,虽然只是偷了那么小小的一块,但小春敏感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开端,一个不好的开端。
小春在药圃子里守了一夜,最后在天蒙蒙亮时,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小春顶着肿起来的眼睛,又在药圃子里守夜,可这一晚依旧平安无事。经过两天的疲惫看守,小春整个人恍恍惚惚,第三天的时候她戌时未到,便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结果那一晚,药又丢了。
“……”小春站在空了一块的药地前,半天没挪地方。
这次被偷走的不是桔梗,而是徐长卿。依旧跟之前一样,没偷走多少,但所有的药都是被连根拔起,丁点没剩。
小春回屋点了跟蜡烛,来细细查看地面。
小春的药圃子全是软土,而且徐长卿跟桔梗不同,不是种在偏角,而是种在药圃的正中央。如果要偷,那必定也走到这里来。可是小春在地面上看了半天,几乎把脸都埋在土里了,也没看出半个脚印来。
蜡烛一点一点地烧着,烛泪滴在小春的手上,小春嚎叫一声刷地站了起来。她吹了吹自己的手,匪夷所思地看着地面,嘀咕道:“怎么,有鬼不成。”
过了一会,小春盯着光秃秃的地面,皮笑肉不笑道:“是鬼又如何,鬼吃药也得花银子!”小春吐了一口气,将蜡烛吹灭,熄灭了的蜡烛在夜色中勾出一缕青烟。
那天开始,小春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偷药的贼。
她白天除了照看草药之外,其他的事情不多,闲着的时候便开始补眠,以防到了晚上精力不济睡过去。
而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小春便躲到她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说是棚子,其实一共也没有多大,小春蹲进去后,连塞一只猫的缝隙都没有了。
时值夏日,山里一入夜,蚊虫满天飞。小春拿纱布蒙着头,就露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药圃。
耳朵边一直响着虫子飞来飞去的嗡嗡声,胳膊和腿上也被叮咬了好多包,但小春毫不在意。
就这样,小春一直坚持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等来了结果。
那一日,小春照常蒙着头,猫在木板棚里。夜近三更的时候,药圃外终于有了动静。那声音很轻很小,可小春一直关注着药圃,再小的动静她也能察觉。
小春目光如炬,双眼因为多日的熬夜不满红红的血丝,就像是着了火一样。
那一道影子,动得飞快。
快得会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人。
首先进入小春眼界的是药圃的尽头,那一坨黑乎乎的影子,看不出模样。然后,那影子在地上一窜,一下子落在药圃的另一边——离小春很近的这一边。
小春一下子呆住了。
她曾经见过剑阁的人比武,她知道那些江湖人有的会轻功,能轻易越过数丈的距离。可她的药圃好说歹说也有十几丈长,怎么也不可能这样轻易便从那边跳到这边。
可这人就这么蹦过来了。
没错,不是跃,也不是飞,就是蹦——像蛤蟆一样的蹦过来了。
只不过这个人比蛤蟆大太多了。夜黑乎乎的,就算离得不远,小春依旧看不出那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到夜色下的轮廓——山峰一般的,壮实的轮廓。
那人过来之后也没站起来,而是蹲在地上,把脸凑到土边,慢慢地转着头,就像是在嗅草药的味道。没有嗅几下,他像是闻到了自己想要的药材,在一块地上扒弄起来。
小春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她眼见草药被扒,眼火心更火,她瞪着眼睛,嗷嗷地叫了一声,拎着手边的棍子便冲了上去——!
“小贼看棍——!!”
在她有动作的那一瞬——连棍子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的那一瞬,那道人影猛然抬头,像是警觉的山狐一样,而在小春拎起棍子但还没出棚的时候,他急着扒了几下地,取了几根草药,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蹦了两下。
所以,当小春冲出来,喊叫着“小贼看棍”的时候,那人已经没了。
小春:“……”
太快了,快得小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贼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小春紧走两步,去看自己的药圃。那人这次偷的是黄芩,不过因为小春的及时出现,他没有拿走多少,大部分还是完好无损。
小春喘了一口气,看着那人逃走的方向。
“什么东西……”小春龇了龇牙,端着肩膀挥了挥手里的棍子,回到屋子里。她心道,经过此次,那小贼该是清楚户主有了警觉,下次该不敢来了。
“只是可惜没有抓住他。”小春躺在床上,感叹道。
那一夜,小春做了一个梦。
梦很模糊,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只有中央的地方,有一道人影。人影蹲着,只留给她一个魁梧健硕的背影。小春试着往前走,看那人的面容,可是一直都没有追上他。然后,那道背影在她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淡,却越来越沉重,再然后,便慢慢消失了。
第二天醒来,小春头痛欲裂,她完全不记得那个梦了。
吸着清早的晨风,小春神清气爽地走出门。今日是个好天气,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小春伸了伸胳膊,前往药圃照看草药。
进了药圃,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凝神再视,一遍,两遍,三遍……最后,小春不得不承认,黄芩被扒光了一半。
在这美好的天气里,小春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她手掐着腰——或者是扶着腰,朝着那空荡荡的深山里大吼一声:
“我跟你卯上了!姑奶奶跟你卯上了——!”
2第二章
至那以后,小春再没有松懈过,她几乎是每个晚上都蹲在药圃里。
那一次,那人来的时候被小春抓了个正着,她倏地一下从棚子里跳出去,那人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浑身一颤,瞬间就蹦没了。
但是那次,小春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回到屋子里睡觉,而是一直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那人又来了。
小春这次没有躲,直接大咧咧地拎着木棍站在药圃口,那人似乎是察觉了,没敢再进来。
天蒙蒙亮时,那人终于离开了。小春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哈哈大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虽然瞧那人的模样,想抓住他对小春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丢了的药也不能再要回来,可她偏偏是想笑,她心里莫名的畅快。
其实,小春完全可以找人来帮忙。
她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其中有人更是薄芒剑阁的弟子,如果找这些会武的江湖人来,保不准便能抓住这个偷药的贼。
可小春并没有请人帮忙。就算本来她有想法,可在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她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大块头,小春要自己赢过他。
一日晌午,小春在院子里晒药,听见清朗的歌声,小春会心一笑,她知道是刘远山来了。
刘远山是小春的朋友,他是剑阁弟子,入山已经三四年了。当初他刚来时,心高气傲,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每日要比武三四次,身上的伤也是日积月累。那时候,小春种的药,零零散散地多半卖给了他。
小春很喜欢与他打交道,倒不是说刘远山有多英俊,而是他买药从来不讲价。小春要多少,他便给多少。
听隔壁开医馆的玲儿讲,刘远山是大家子弟,祖上全是当官的,到了他这里对做官全无兴趣,而是向往侠士生活,便卷了家里不少银两,跑出来寻师。
而且刘远山此人性格开朗,好交朋友,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小春!”刘远山老远地便跟小春打招呼。
小春扒在篱笆上,跟他招了招手。“刘大哥。”
刘远山走近,顶着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朝小春笑着。
小春:“……”她指了指刘远山的脸,道:“刘大哥,你的脸又怎么了。”
刘远山满不在意地碰了碰自己的脸,一不小心碰疼了,自己撕拉了一声。“哎呦,没事没事,同师兄弟们切磋时擦伤了。”
小春将刘远山迎了进来,让他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自己去拿伤药过来。
“切磋比武,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哎,话不能这样讲,小春你有所不知,像我们这样的剑客,若不是动真格的,那根本不会有什么进步。”
小春:“你们切磋的是剑?”
刘远山严肃道:“出身剑阁,切磋的自然是剑。”
小春指了指他的脸,“那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来的。”
刘远山瞪大眼睛,“开玩笑!脸上若有剑伤还了得了!”
小春:“……”
小春抿抿嘴,点了点头。
隔壁开医馆的玲儿还说过,刘远山一直想做一个让他自己都钦佩的大侠,只可惜他学武太迟,入门太晚,所以一直都没什么进展。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
小春非常欣赏他的热情,因为他一热情,生意便上门。
“刘大哥,你坐好,我给你上药。”
“好,有劳小春了。”刘远山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头,小春调好药,一点一点抹到他的脸上。不一会,刘远山的脸便被黑乎乎的药铺满了。
“嘿,多谢你小春。”刘远山一咧嘴笑,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别动。”小春扶稳他,“再等一下,等药干了再动。”
“好。”刘远山仰着头,斜眼看向小春道:“又麻烦你了。”
小春笑笑,坐到一边,道:“哪里,小春这几日没遇到什么好事情,刘大哥来刚好为我转转运。”
“哦?”刘远山道,“出了何事?”
小春摇摇头,“没什么。我好久没有上过山,山上现在怎样了。”
“剑阁最近要有大事了。”
“什么大事。”
“选掌门!”
小春瞪大眼睛看着刘远山,“选掌门?剑阁的规矩不是永远不立掌门人么。”
刘远山道:“不立掌门是当初三位宗师的意思,我们做弟子的理该照办。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一直没有过立掌门的打算。”
“那怎么突然变卦了。”
提及此事,刘远山皱起了眉头,他脸上的药材干得差不多了,现在眉头一皱,眉间便挤出几道裂纹来,药沫零零散散往下落。
“唉,别提了。”刘远山苦道,“前不久剑阁来了个新弟子,刚刚入门便找到老宗师说要为剑阁选出掌门人。”
“新弟子?”小春想了想,道:“你们不要理会他便好了。”
“可他不是那种让你想不理会便能不理会的人。”刘远山道,“我们一开始也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老宗师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没想到,老宗师竟然答应了。”
“哦?”
“老宗师虽然放口,但众师兄弟不应,老宗师便同他说,如果他能赢过剑阁所有反对的人,剑阁便在年末的时候选出一位掌门人。”
“这。。。。。。你们没有去劝劝老宗师?这毕竟是他与从前的两位好友共同做出的约定。”
刘远山摆摆手,“没用,我们说了,他装听不见。”
“……”小春道,“他为何要听从一个新弟子的话呢。”
刘远山:“我与师兄弟们也讨论过。”
“有结果么。”
刘远山:“有。”
“?”
刘远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他老糊涂了。”
“……”
小春站起身,道:“我虽然不是剑阁的人,但老宗师在薄芒山一住四十几年,老辈们都说是因为老宗师的原因这山才这样有仙气,我觉得他老人家绝不是糊涂,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那个新来的弟子,他最后打赢了么。”
一说到输赢,刘远山的脸就黑了——虽然药是黑的,但小春敏感地察觉那,那药里面的部分也黑了。
小春点点头,“哦,看样是赢了。”
刘远山憋着气道:“那小子剑法极其邪门,我行走江湖这么久,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
“……”小春干笑着看着刘远山,“刘大哥行走江湖多久啦。”
“有几年了。”
“哦。”
小春又坐了回去,叹声道:“真是漏气,整座剑阁都没有人能打赢他么,我看这人不像是来拜师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刘远山恨声道:“怎么没有,大师兄正在闭关,等他出来,要那小子好看!”
“大师兄?!”小春一听到大师兄,马上来了精神。
提到剑阁大师兄卫青锋,这方圆五里地的大姑娘小媳妇皆是浑身发软。
卫青锋九岁便来到薄芒山拜师,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据隔壁的隔壁张婶说,卫青锋还是少年的时候,便已经是英姿俊美,风韵无边。再出落几年,更是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小春第一次见到卫青锋的时候,他正好下山为剑阁置办器具。
那时正值春日,天朗气清,山脚下开满了柔嫩的小花,卫青锋就这样缓步走下山来。
小春永远记得那一次,她拎着药篮子,卫青锋从她身旁走过,恍然回首间,她看到卫青锋的侧脸,和他背上的长剑。
那真可谓是侠者如歌,剑气如虹。
小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从那天起,她也加入了玲儿她们每日饭后聚集讨论卫青锋婚事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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