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发觉面前的少年暂时沉默,烛火有些警觉,虽然她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确实是相信面前自家姑爷的感觉的。
无论他藏了多少谎言和虚假,可是唯有一点,是无比真实的,就是,他决然不会害他们。
这是烛火对于他信任的基础,也是她与黏土观点不同之处。她确实觉得这位姑爷会将自家公主殿下拖入险境,但是她明白那绝对不是因为他想要伤害殿下。
“没什么,只不过我说对了,这香味引来了只野狐狸。”白衣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忽然笑道。
天依则凑到他身边,望眼欲穿地盯着正在炙烤的野味,莫名地回应了一句,“也许还是一只九尾狐狸。”
两百四十章 「怅忘归」()
但凡深山老林之中必有妖魅,放之于世,必然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白衣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坦坦荡荡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一点儿也没有被发现的些许尴尬。她的身姿在皎洁的月色之下,显得朦胧又鲜明,动人之处表露无遗。
“洛家的公主殿下似乎并不欢迎奴家,不过没关系,奴家此行的目的和公主殿下全无干系。”兰花指捻动着自己如墨的长发,月光下的九尾狐落落大方地看着端坐的白衣,“陆公子,和奴家走一趟吧。”
看着九尾狐的眉目诱惑,缘木她们全都默然没有开口,似乎在等待白衣的回答。然而此时的白衣面无表情,语调微冷:“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公子休要戏弄奴家,和公主殿下如此亲密的人,难道还会是别人吗?世人皆知白衣少侠的威名,奴家也不禁心向往之,却没有想到公子竟然是这样怯懦的人。真是令奴家好生失望呢。”未曾皱眉便觉得哀怨,未曾俯首弄资便觉得妖媚横生,九尾狐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人心,让人难以忘却。
然而面对对方这样含羞半露的挑衅,白衣却依然沉稳端坐,淡然回应:“你知道天依手下有四神君。”
“奴家当然知道。”九尾狐点了点头。
“四神君里面有一个玄武神君。”白衣继续一板一眼地说着。
“这点不用公子多说,奴家可不是那些深闺之中的千金,怎会不知。”九尾狐有些暗恼,却依旧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在等待白衣的解释。
“那么你自然知道玄武神君精通易容术。”白衣继续自己的逻辑。
“玄武神君墨水确实很擅长易容,也曾完美地扮演过很多人。但是这和公子有什么干系呢?”九尾狐的语气已经消去了温柔,似乎开始厌烦白衣的废话了。
“那么你也一定清楚玄武神君和陆白衣互换过身份。”对于九尾狐的溢于言表的厌烦,白衣不置可否,不予理会。
“你是说,你其实是玄武神君墨水?”九尾狐脸上嘲讽的神色几乎溢于言表。
然而白衣依旧淡然自若,很肯定地指着一脸茫然的墨水:“没错,她就是陆白衣。”
“真恶心。”
沉默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的墨水咬牙切齿地从口中蹦出这样一句话,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这混蛋怎么会无耻到这样一个地步!
虽然墨水十分讨厌这个充满着神秘与谎言的少年,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无耻到当着敌人的面用这么拙劣的计谋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哪怕不曾被江湖人看得起的街头混混,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简直就是在拉低洛府上下的道德底线!
“你在和奴家开玩笑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算你拿出证据,奴家也是不会相信的······”轻掩着自己殷红如血的红唇,九尾狐决定不再和这个已经痴傻的人多说半句废话。
“我就是再和你开玩笑。”白衣忽然改口了,他看着惊诧莫名的九尾狐,淡然说道,“原本我觉得,这山间的月色很好,月下的美人如画。既然你让我心情不错,我也该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却没有珍惜。”
寒意凝结成了晚秋的霜,也冻彻了如今皎洁明亮的月光,而白衣的剑呢,已然被他握在了手中。他的眉目安享岁月的静好,一如流年之初,忘断了时光。
“人们总是拒绝,拒绝别人来之不易的善念温存。因为他们害怕,他们迟疑,他们更相信自己才是最可信的那个。可是事实往往相反,你永远不知道你所面对的那个人,究竟是由什么所铸就的存在。”
向着凝结的冰雕解释着她的死的缘由,白衣展露给缘木她们所见的那一面,就连没有纹理的额角都满溢着刻骨的傲然。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最深邃的骄傲,澎湃而坚定,从没有半分迟疑。他便是如斯地相信着自己,是永远都不会失败的存在。
沉溺的骄傲之中的人啊,就怀抱着骄傲溺死在这无边的深海之中吧。
依旧是皎洁明亮的月光,只不过巧笑嫣兮的九尾狐,妖媚地仰躺在树梢,注视着树下漠然如同石塑的白衣。在白衣出剑之前,她已经将他引入了自己的魅惑之中,这样的魅惑,便是执念越坚定越难以挣脱。
不出她的所料,最先醒来的正是洛家的公主殿下,然而她所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到了这个危机的时刻,公主殿下依旧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殿下,您的情郎正在奴家的魅惑之中无法自拔,您就真的这样无动于衷吗?他可是会永远都沉睡在幻境之中呢,这样,真的好吗?”带着小小的骄傲,九尾狐敛着眉眼看向那位名声响亮的殿下。越是得意,她的心越是收敛,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赖以为生的本领。
女子,不就应该用温柔征服控制那些强大的人吗?狐假虎威,也是一种很不错的生存方式,起码,她活得比很多人都好,拥有很多别人几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皱起了细长的峨眉,天依却忽然绽然一笑,那种由衷的喜悦似乎就是单纯的欢喜,欢喜自己夫君的脱身。或者说,她从未认为白衣会被困在那样拙劣的幻境之中,就算温柔都无法拘束他的手脚,就算无法违抗只能绝望的天命都会被他所反抗,那么又有什么能够束缚住这个人呢?
与幻境之中相同的凄霜的寒意,骤然将眼前的美好悉数冻结,不留余地。
“可惜,你不明白,骄傲是源自卑微,自信是源自落魄,真正的勇气只有在虚假的谎言之中才能够生存。如果没有虚假,就从来不存在真实。”白衣收剑回鞘,不再理会这尊已然失去生机的冰雕。
虽然她很美丽,拥有足以诱惑一切男子的资本,可惜,她所不知道的是,她所见的白衣已经很早就不打算在做人了。
她所能够诱惑的,她所能够束缚的,也仅仅只有人而已。
两百四十一章 「入帘帐」()
“你还真是很喜欢做冰雕呢。”从幻境之中挣脱后,墨水开口,全然是嘲弄的意味。刚才不仅仅是那只惹人厌的九尾狐被他戏弄了,那番话在墨水眼中也无疑是一种故意为之的挑衅。
面对挑衅,墨水决然要反击,她的人生之中从来都没有屈服这两个字,这是她的信条与原则。
“她觉得自己的美丽是珍贵的,所以我帮她。帮她永远地留存这份她所认为的美丽,她应该感谢我的。”
在皎洁无瑕的月色之下,墨水竟然看到了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的白衣,面容上竟然带着某种神秘的虔诚,瞬间感觉不寒而栗。
她是曾有过,这阴影的,被老太爷收养之前,她就险些被带着这样虔诚笑容的人所祭祀,虽说已经名扬天下,是洛府的四神君,但是终究她还是一个二八年岁的女孩。纵使上三品,依旧也还是一个人,也会喜悦,也会畏惧。
她扭头看了眼铄金,却发现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茫然失措,心神微寒。
作为洛府的谍报头目,铄金也是见过那种为信仰而癫狂的人。在江南多佛家寺庙,崇佛礼佛之人不计其数。然而佛家讲求因果报应,说人之所以不得解脱,是因为业报缠身,无有功德。于是就衍生出了一种可怕的信仰,其中有一些自称供奉五大明王的信徒,就是走入了这类魔道的信徒。
他们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和苦和尚一样奉行屠生救世,认为人世是无尽的苦海,而他们的职责便是帮那些流连苦海的人解脱。这样的“善行”在他们看来,便是一种最无畏的牺牲,抱着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专意于屠戮众生的杀伐事。
他们会认为,肉身是苦海里面赖以为生的行舟,然而魂魄轻若无物,只是被舟所束缚。舟船一毁,不会沉沦,反而是种无比轻松的解脱。至于魂魄会去往何处?断绝轮回,无有业报之后,不就是极乐,不就是净土。人之所以会沉沦,只因业报太多而已。
正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如是而已。
不过幸好这些人在老太爷的压制之下,还不成气候,否则迟早会成为毒瘤与祸患。
颇为畏惧这样表情的墨水悄悄收敛了娇小的身子,躲到了天依身后,她虽然不想屈服,但终究还是个会害怕的小女孩。
见状,天依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眼神里面全然是得意的少年说道:“你别吓她了,你该知道,小水胆子很小的。”
“遵旨。”白衣俏皮地应了一声,随即看到了已经变成了一堆焦炭的野味,才惊觉刚才中了幻境之后,却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原本肉质鲜美的野味已经成了一坨不可描述的焦炭,白衣也就没有了继续吓唬小姑娘的心思,他本就不是一个沉闷的人,只不过之前心事太重,浑身枷锁,不得解脱而已。
“太上道不会再派人过来了吗?”缘木终究是顾全大局的,发现了契机,便开始缓和气氛。于情于理,她都不想白衣和自己的姐妹闹翻,有人可以肆意,但是她觉得还是稳重一些,比较好。
“应该是不会了,太上道只不过是做个试探而已。盛京三道门,太上道最为保守,奉行清静无为之理,他们是不会真的和当今陛下作对的。”
“天依带着我自江南而来,势必是要遭到北方诸门派的排挤的,但是实际上,他们所想排挤杀掉的,其实只是我而已。如今天下大治,社稷安稳,没有武道门派会狂妄自大到公然和当今陛下别苗头。他们所想的,其实我也猜得到。”
“陛下以册封公主为钓竿,原本打算设下天依为饵,引动北方诸门派互相摩擦,引起内耗,他好逐个击破。毕竟英雄年少,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那些门派的根基就是这些年少轻狂的俊杰,只要他们一乱,这江湖就决然定不下来。高门大派,万古宗门,说到底也不过传承二字。当今陛下所想要的,就是要一步步磨碎了他们的传承,做到真正的天下一统。”
“而那些门派又不是傻子,也不会真心死咬着这香饵不放。他们大约是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到了七月试的时候,陛下就会发现这驸马的人选其实早已经定下了。”
说道这里,白衣忽然颇为自得地一笑,指着自己:“可是他们都不曾想到,这时候却多出了一个我。”
天依对此抱以温柔的微笑,然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脸色了。特别是墨水,虽然依旧有些畏惧,但还是降低了音量嘲讽了一句:“哼,好一只突然蹦出来的癞蛤蟆。”
看着皎洁的月光,白衣对此不以为意,继续他的分析:“当初老爷子给江南那些人下套的时候,想来是和当今陛下通过气的。他想以成为陛下手中的棋子,整合江南武林与北方诸门派分庭抗礼作为交换,给天依自己选择夫婿的权力。我倒是真的蛮敬佩老爷子的,他是真心疼爱天依。无所谓什么名声和利益,只希望天依幸福。”
看了看墨水她们得意的神色,虽然不是在夸奖她们,却都会觉得与有荣焉,洛家老太爷其实真的是一个真性情的人,然而奈何白衣真的和这样的人相性不合,只能无奈地避开。有时候,人总会无端去厌恶另一个人,只因为他拥有自己所没有却又十分想要的东西。
“我想陛下应该是答应了老爷子的条件,然而他们却都没有想到,我比他们所想像中的那个无名小子更强一些。他们更没有想到,天依会真的执着地喜欢上了我。”
这种莫名羞耻的分析,被白衣说出来却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他说这些话,其实并不是给天依听的,而是给缘木她们,给那个还没有死透的九尾狐听的。
缘木她们是真心想把他当做家人,为他担忧,他却辜负了她们的好意,所以他始终欠她们一个解释。这解释或许只是一段清浅的言语,然而却是他必须要去做的,有些话不说出口,便始终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那条九尾狐,白衣倒是没有刻意留下她的性命,只不过既然她侥幸活下来,那么正好可以当做他和太上道之间的传声桶。太上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理所当然要回应,天依既然希望他做最真实的自己,那么他也只好暴露出自己机智的本性出来。
本来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动脑子这种事情,他其实也是不想的。
两百四十二章 「等秋风」()
初夏时节,美人帘帐,一尊活灵活现的冰雕赶走了一日的燥热,人心自然是舒爽的。
满心舒爽的白衣,自然比过往要话多一些,或者说,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将那么多年闷在心中的孤独与执着,悉数说与人听。
可是他终究是忍耐住了,他害怕啊!不是怕她们全然漠视,不是怕她们毫不关心,而是怕另一件事。
“尊前歌一曲,歌里千重意。才欲歌时泪已流,恨应更,多于泪。”
“试问缘何事,不语如痴醉。我亦情多不忍闻,怕和我,成憔悴。”
大概是怕爱他的那些人憔悴吧······
随心舒卷的凉风有信,少年也继续了自己的堪舆:“所以这一局,我是所有人眼中的变数,只是对于这变数。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恐怕是无比欢喜的。虽然我让他的计略有了些无法自控的地方,但是相对而言,那些北方诸门派更是无法控制。”
“虽然他们已经做好演出一场大戏的准备,可惜,戏班子突然换了谁都不认识的伶角,这一场大戏也就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空谈。想来,天命弄人,便是如此吧。”
缘木她们默默没有了打扰,她们其实也明白,这一番话,不仅仅是解释,也是交心。他不说,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如何去做,会去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未知。虽然面前的这个少年也并非不值得信任,但是全然的相信,一味的认同,又怎么会是轻易能够给出的。
如果能够这般轻易,也就不珍贵了。
“相对于我们富有天下的皇帝陛下,北方诸门派所能够给予我的远不及他多。只要我并非是意气用事的傻子,自然明白如何去选择。所以皇帝陛下并不会剔除我这个变数,而北方诸门派却恨我入骨。因为一旦我彻底倒向了皇帝陛下,就会成为宰割他们的尖刀,就像老爷子曾经在江南所做的一样。”
“就算我倒向陛下之前,他们依旧会想方设法地除掉我。毕竟,无论那些宗门内外的青年才俊如何想,我都是直接霸占了他们所觊觎的仙子。无论哪个世界,吃独食这种事情是人世间的大忌,也是最招引仇恨的行为。不消任何人说,我就已经成为了北方诸门派所有青年才俊的靶子。”
“他们会因为嫉妒,会因为怀疑,会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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