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不疯魔不成活”。自然只有一心一意的剑客,才是最强大的剑客。剑刃割裂了四周的肃风,发出了犹如鹰啼的轻啸,头顶的烈日烧灼着人心,却不想顷刻被一道身影所遮蔽。
“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白衣如今就是那只翱翔于四野苍穹之上的鹰,他生冷眉宇间无有悲喜,世间冷暖,不滞于心。清浅的白袍随着肃风飘荡,不知是往何处落去,纯黑的短褐紧随白衣的身影,像是苍鹰不羁的翎羽。
金大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他从未见过如此臻至化境的剑术,因为这样神鬼莫测的一剑,刺杀的,是人的心。
常常会有贤者思索,究竟肉身的死亡是死亡,还是心智的死亡是死亡,然而对于白衣而言,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凡人终究是脆弱的,无论何者死去,都会是真正的死亡。
在周围的杂鱼们的围观之下,交战的双方似乎都身处凝滞的时光之中,他们惊讶于自己竟然看到了某种惊诧莫名的幻觉。他们竟然看到了从那个白衣的少年眼中,一只苍鹰翱翔而出,硬生生撞进了金银大王的躯壳之内,令人不由得浑身战栗,心间发冷。
这样的少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发现了?”
过了好半晌,金大王凝滞许久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但是却是原本粗壮坚实的双腿骤然下弯,猛地跪在地上,从口中喷出了一片浓稠的黑血。
“当然,其实我也会奇怪,明明两个人都是九品大圆满,可是为何非要选择这样的配合方式。明明分开的两个人对于我更有威胁,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白衣坦然作答,没有因为对方是敌人,就遮掩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那第二剑就是在试探,你刺得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弟。我却硬生生挡了下来,所以这就是我的破绽。”金大王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命不久矣,也不再说什么癫狂的瞎话。他看着一脸淡然,毫无喜悦的白衣,像是看见了曾经的师父,他们都是一样,看透了自己的偏执。
“再亲近的兄弟也会有龌龊,再亲密的爱人也会有分歧。世上不会存在那么默契的两个人。所以你身后的那个所谓的师弟,不过只是一具毫无生息的傀儡,而他定然是死在你的手上。”白衣淡漠地下着断言,而金大王并没有反驳他,因为他所说的正是事实。
“我不想他离开我,从小到大,都是我在保护他。可是他为何要离开我呢?”
“我是兄长,他是弟弟,兄弟不应该生生世世在一起吗?既然可以同生共死,为何他要离开?为何他要背叛我?”
金大王的眼中没有了坚定,全然是憎恨和迷茫,他从执迷之中生,也将在执迷之中死。然而他不愿意这样死,所以他望着白衣问道:“你能告诉我吗?”
可惜,白衣只是摇头,只是怜悯地看着他:“你不过是想要找个人赎罪而已,你杀了他,所以想要为了保护他而死。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他已然死去。我以为那是你的命门,所以那一剑仓鹰射的是他,你却挡了下来,自然是已经还了他一条命。你又何苦令自己这么痛苦呢?”
“是了,是了,我欠你的,我已经还了。”金大王没有将自己背后的师弟拿到面前,他似乎是没有了那个气力,又或者为自己这虚伪的逃避而羞愧。
紫金色的肤色渐渐消退,纵然白衣那一剑杀灭了金大王的心神,可是他依旧支撑了一会儿,像是要对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弟说完最后的告别。
“从来没有什么金大王,银大王,因为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只是想要做个山大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行侠仗义而已。可是,阿银,我们都不过是师父坐旁最平凡的两个小道童,又怎么能够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呢。”
“不要怪我杀你,阿银,不要怪我。”
两百三十八章 「压龙山」()
“你们还不滚吗?”白衣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目瞪口呆的杂鱼们,冷冷地问道。不知为何,看到了金大王那至死不悔改的执着,他忽然有些难受。这种欲说还休的心情似乎很久不曾有过了。
“已经解决了?”铄金和烛火缓缓走了过来,她们似乎刚到。然而看到了那周围呆若木鸡的杂鱼们,她们抬头问着一脸凝怅的白衣:“要解决掉他们吗?”
看着那些人因为两个女孩的一句话四散奔逃,白衣就有些好笑,不过他却阻止了铄金和烛火:“算了,人活着都不容易。”
铄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为何一直杀人如麻的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性命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了自己的性子?实在是有些令人好奇。
然而烛火却是没有那么多好奇,她看了一眼那具瘫倒在地上的尸首和他身后的那具精致好比真人的傀儡,开口问道:“问出了什么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太上道的人。”白衣随口答道,然后他就注意到了烛火身上还在缭绕的烟火气息,“压龙山那边还真的有埋伏?”
“那都是些小角色,不值一提。”烛火说得很轻松,毕竟她们也是上三品的高手,虽然面对九品大圆满肯定很吃力,可是料理一些中三品的杂鱼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我们一定要走压龙山那边吗?”
“那些杂鱼回去之后定然会把这里情况说出去,他们也许会觉得我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打通了通往梁县的这条路,就不会再选别的路走。再加上你们已经清理掉了压龙山那边全部的眼线,我们刚好可以和太上道打一个时间差,让他们的准备没有那么充分。”
说着,白衣打量着自己手中的锈剑,轻笑着,“虽然他们肯定会研究我的弱点,可是我相信要找出我的弱点,做出针对的布置。就算是这立足北方的顶尖宗门,也不可能准备好妥妥当当的两份。只要我们的疑兵之计成功,这太上道的人自然就不足为虑了。”
“有你说的那么轻巧吗?”铄金突然有些讨厌白衣现在的那种表情,那和过去她所拥有的,似乎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太上道又不是傻子,那么大的车队,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不发现。”
“所以我们不和车队走一条线啊。他们还依旧往梁县那边走,我们几个就从压龙山那里过,等出了压龙山之后,我们再汇合。”白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还没有真正地做过这种近乎逃避的抉择。
但是有些时候,既然已经选择了妥协和逃避,那么作出决定其实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正所谓从心所欲,我就不和你正面刚,你又能如何?
“为什么要这样做?”烛火的眼眸里面燃烧着火焰,虽然这样的话,保证了小姐的安全,可是她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白衣的这个选择。
“为什么?”白衣笑着咀嚼着这个问题,然后无比坦然地看着那只骄傲的朱雀,“因为答应了缘木,不再做危险的事。你们也会很担心我的吧。”
“有些时候,人总会是孤独的,所以才希望独自面对泰山的倾倒崩塌,才希望独自对抗东海的暴雨巨浪。但是,不言也孤,不语也独,人不能总是孤独下去啊。那是没有希望的事,也是没有指望的事。”
“原来你明白······”烛火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嗤笑,又似乎是释然。但是她确确实实明白了面前这少年的改变,明白了他决心去做一个怎样的人。
“原来你还是会说话的,我还以为你说服不了烛火呢。”铄金笑着说道,但是那笑容很勉强,很虚假,掩盖不了心底的疏离和疲惫。
他不是她的,也终究不会是她的。
白衣没有揭穿,只是一味地望着那条平坦无垠的大道,像是在寻觅夕阳落下时不变的霞光:“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想。有些话,我说出来,太过伤人。所以就渐渐断绝了说话的念头,我始终相信言语可以是虚假的,但是行动却一定真实。我是个喜欢真的人,真实不一定美好,但是却纯粹。”
“是吗?”铄金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是吗。车队那边我还有事要去筹备,小姐在山脚那里等你,你自己可以找到的吧。”
“嗯,等会儿见。”白衣的少年点头应允。
周围的人转眼消失了干净,白衣一个人望着地上那具与身后傀儡依旧互相依靠的尸首,漠然叹息。他在这道旁四周寻了些被烈日灼烧干硬的枯柴,堆积在了这尸体之下,准备将其火葬。
对于金大王的执着,他并不想说些什么,只不过有些莫名的同情和惋惜。活在世上,谁又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他们都是随着天命的轨迹而随波逐流的傀儡而已,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说着自己不想说的话,最后一步步走向天命早就设计好的悲悯的剧目。
学武以强身,行侠以壮志,然而当面对无论如何都会是绝望的命运的时候,你是否有勇气逆流而上,与其不懈斗争呢?
这句话,白衣问了自己三辈子,然而事不过三,他终究没有了那样意气风发的坚持。也许他会变得迟暮,会变得懒散,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然而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因为最起码,他还活着。
而活着,是最真实的事。
“其实我早就知道压龙山那里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因为太上道本来就不曾想要我的性命,他们所求不过是试探出我是否是他们所等待的那个人,你们也不过是作为棋子,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已。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指点了,金大王。”
注视熊熊燃烧的火焰,白衣的足尖轻轻抹去了尸首旁那痕迹浅薄的三个字。刚才烛火和铄金来的时候,他悄悄踩在上面,用言语将她们激走,正是为了不让她们发现这三个字。
所谓人性,不仅仅有爱恋和感恩,也有谎言。
两百三十九章 「九尾狐」()
山峦高远,龙蛇盘踞。当白衣来到压龙山脚下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一种感受,似乎这群山之下真的埋藏了一条神威莫测的真龙。
“已经解决了?”似乎是等了许久,天依的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扬起小拳头就开始给自己捶打,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或许对她而言,这周围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又或许,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世间礼节的女子。
山风呼啸着,白衣看着入夜的群山,淡然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是有些心事,向着天命屈服的他,不单单是卸下了过去那些缠绕许久的沉重枷锁,也卸下了自己的重重伪装与防备。
原本的少年看上去有些不知年岁的沧桑,现在却真真切切时常忧愁的少年。
“既然已经解决了,那就不要再多想了。该过去的事终究会过去,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野味不能解决的。”
“如果真的有呢?”白衣收敛了自己的心思,顺着公主殿下的话头打趣道。
“如果有,就两顿。”
公主殿下的吃货属性暴露无疑,似乎她同意轻装简行也是因为这山间土生土长的野味,吸引了她腹中的馋虫。
夜幕降临,山风洞彻呼啸,虽然是为了躲避太上道的布置,白衣他们此行却并不显得匆忙,也没有连夜赶路的打算。
寻着一处背阴的山涧,缘木她们到是给白衣显露了一番她们在照顾天依生活方面练就的本事。
最先是烛火,她拔出了自己那柄赤铁所铸的长刀。气劲催动,赤红的长刀之上便开始火焰缭绕,只是一记轻重得当的抚斩,就在这背阴的山涧旁烧灼出了一片干燥洁净的空地。
接着是铄金,窈窕的腰身猛然弓起,架起了身后的鎏金长弓。她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四只绑着稠布丝帐的加长箭矢,仰天疾射,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烛火烧灼出的空地之上。
而许久不见身影的缘木也是轻巧勾动了自己的长鞭,将寻来的野味一并席卷,甩到了一旁。
唯独墨水全然没有什么动作,凑在天依身旁,不时指手画脚,品头论足,惹得铄金怒目而视。
看到这一幕,白衣些微有点愣神:“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那当然,你以为小姐说自己可以测算天机是在逗你玩么?真是不长脑子的臭虫。”墨水冷冷地嘲讽着,她才不会怕这个谎话连篇的大骗子。就算他是下凡的谪仙又怎么样,不照样还是被小姐算透了心思。
少年有些语塞,他赧赧地辩解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不是说天机测算是要折损寿数的么……”
“少见多怪,若是每算一件事都要损耗许多寿命,哪里还有这天机测算的方法传承呢。”就算白衣已经服了软,墨水依旧不打算放过他,一如既往地排斥着。
不过,终究是被身边的天依所阻止,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天依忽然说起了别的事,“我曾经听说过,太上道似乎也有类似测算天机的方法。毕竟他们是传承许久的道门正宗,应该比我测算得更准确一些吧。”
虽然毫无由头,但是白衣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天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她已经可以算到他们的选择,自然太上道也可以。所以,白衣忽略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个变数,有可能正好落入别人的陷阱之中。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白衣骤然有些难言的懊悔,然而当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却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这道理很简单。
如果说太上道真的处心积虑地对付他,又怎么可能将那个已经萌生死志的金大王派过来试探他,或许太上道会派人考验他的实力,但是决然不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这并不符合盛京城的利益,并不符合当今陛下的意愿。
能够将宗门建立在盛京之内,自然不会是和当今陛下别苗头的武道门派,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朝廷的手足。
那么他们自然不会公然违逆当今陛下的意思,或许他们并不介意在这条西行路上将白衣错手杀死,但是他们决然不会派出神境,哪怕接近神境也不可能。
这是底线,也是态度。
然而不到神境?
白衣轻轻敲击着掌中紧握的剑柄,不由得嗤笑。他会让他们明白,身为天命的亲儿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还在傻笑……快过来抹油,这样的傻子还敢自称仙人,传说中的不死药吃了都会减智商么。”随手指着烛火正在炙烤的野味,墨水继续对着白衣喷涂着她的毒液。
对此,白衣只能无奈地笑笑,然后装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过去给烛火帮忙。
很多时候,这世间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炊烟袅袅,白衣小心细致地涂抹着香油,混合着数种辛香料,显露出他除了武学之外的才能。
不过这种时候,他更多的是在观察一直静默的烛火。
他发现,烛火对于内劲的掌握程度其实在四神君之中算是顶尖的,或许真正出手对敌,她没有缘木灵活多变,但是火焰在她手中,真的就好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
“这么香的味道,不会招来什么山精鬼怪吧?”闲着无聊,白衣明显想要活跃一下氛围,但是话一出口,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声息。
“怎么了?”
骤然发觉面前的少年暂时沉默,烛火有些警觉,虽然她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确实是相信面前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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