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想问什么?”白衣嘴角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模仿天依的温暖笑容,然而却依旧虚伪,“有些我可以说,有些我不会说。”
察觉了这只好奇的金猫的心绪不宁,少年回首,继续望着那抹赤红如血的落日。也许她并非是真的想要问什么,只不过是不想再犹豫下去了。可惜,少年并不会借给她这样的勇气,任何选择都应该是自我的抉择,旁人无权干涉。
于是,少年望着落日,铄金盯着少年。这样尴尬的氛围就这样一直静默存在着,消磨着那个窥视者的耐心。
“我说你啊,能不能直接一点,果然你这只废猫就是什么也干不成。”墨水终于忍无可忍,从后面的车队之中窜了出来,推开了还在犹豫的铄金。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对铄金施展完例行嘲讽,墨水又冷冷地盯着宛如塑像的少年,恶狠狠地叱问,“洛家可不是大街上的瓦肆,我家小姐也不是任人玩弄的戏子,不要觉得自己武功高,就可以肆意妄为。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如果这是个游戏,可以查看好感度,那么墨水如今对于白衣的好感是真的完完全全降到了负值,甚至比一直厌恶他的黏土还要低。作为一名易容大师,墨水比铄金她们更加敏锐,也更加清楚人心。
而之前白衣在杀死白骨夫人之后所做出的那个选择,毫无疑问,是对天依的背叛。白衣对于言和的执着,墨水可以理解,毕竟自家小姐都不曾说些什么,她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可是,她完全不能够接受,做出了选择的白衣又恬不知耻地回来了,难道他的心中就不曾有过愧疚吗?
“想做什么啊。”白衣喟叹着,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追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呵,你在逗我笑吗?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墨水全然不信这样的解释,她的眉眼之中杀机顿显,“或者说,你打算让我帮你把你的心挖出来,让你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然而白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淡然回应:“你打不过我。”
这一句话让墨水顿时无语凝噎,虽然她现在心中恨意涌动,可是她也很理智地明白面前这个人说的一点也不错。她确实打不过他,不单单是她,就算缘木、铄金和烛火一起帮她,也是无用,除非自家小姐亲自出手。
可是天依会动手吗?墨水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不远处假装垂钓的小姐,随即无奈叹息。她还能说什么,这种局面本身就是无解的,自家小姐虽然看上去大智若愚,可是在这个人身上却是完完全全的死脑筋。她们再怎么心中恼恨,还能真的违背小姐的意愿吗?
“其实,我从来不曾想要玩弄任何人。”白衣没有回头,他能够猜到如今墨水脸上那嘲弄奚落的表情,可是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去玩弄任何人的感情,只不过是天命一直在玩弄他而已。
不愿伤害,却成了伤害。不愿别离,却终究别离。世间事总是如斯无常,你可以看到开头,却全然猜不到结尾。
“我并非来自这个世界,来到这里的初衷也只不过是想要回家。为什么我想要找到言和,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想要回家,她一定能够帮我。”白衣忽然间的自白震惊了周围的所有人,然而除了一旁的天依,没有一个人眼中存在着信任。他们都仿佛看到了一个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的疯子,能够在世界之间肆意穿行,这是仙神都不一定能够拥有的神通。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
然而在所有人怀疑的目光之中,白衣不再多言,他翩然转身,落下一剑。
那是怎样的一剑!锈迹斑斑的剑刃沿着无比神妙的轨迹滑落,神华具足却锋芒内敛,然而转瞬之间洞彻了虚无。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小块如同镜面一般破碎的空间所吸引,世间遮掩的幕布在一瞬间被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悄然撕裂,露出了震人心魄的真实。
所有的怀疑都已然沉默,所有的臆测都被抹消,不论怎样的心思,在这“破碎虚空”的一剑之前,都消失了踪影。
“你是仙人?”墨水喃喃自语,却又恍惚间追寻着这完全不真实的答案,“我早该猜到的,不老不死,无情无性,这不就是仙神的特征吗?”
白衣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面对这种猜测,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不过当他扭头看到天依眼中的嗔怪的神色,少年悄然对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请求这位洞彻真实的公主殿下一定不要拆穿。
人们总会去质疑和自己处在同一地位的人,莫名地产生怀疑与恶意,这是人的本性,没有谁能够幸免。所以白衣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需要仙人这个身份作为掩护,不仅仅是为了抹平他和墨水她们之间的裂痕,也是为了引诱那些还藏在暗处的敌人。
白衣选择了臣服于无法反抗的天命,自然是不想再出现清苑的悲剧。面对无法反抗的绝望,也许也可以找到一条圆满的路途,毕竟天命如斯地逼迫他,也全然不会只是为了一处毫无意义的剧目。他想要在这些细碎纷乱的线索之中,找到藏在虚无之中的真相,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出路。
举目遥望,这起起伏伏波涛不定的龙江之上,一抹嫣红隐约藏在了落日的光影之中,没有人看得分明。
两百三十一章 「俱东流」()
“很开心?终于不用担心后院起火了?”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留在最后的天依站在少年身旁,与他一起遥望着龙江之上浩浩荡荡的船队,眼神里面藏着微风。
白衣有些诧异地看了身旁的公主殿下,他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坐拥齐人之福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会遐想,可是并不代表谁都能够坦坦荡荡地说出口。更可况,这话中的“后院”,似乎她自己也是当事人呢。
“我倒是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有时候觉得这世事真心是很无趣的。生也好,死也罢,所谓爱恨,所谓恩仇,都只是不知足而已。而我,偏偏就是一个知足的人,能够拥有现在,我蛮感激的。”白衣一如天依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毕竟她支开了所有人,不正是为了聊些真实且不虚假的事情吗。
向天命屈服之后,白衣算是真正抖落一身尘埃,放下无穷心事,于是他所谓的秘密,都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天命如斯关注他,总不至于是看他一事无成,一败涂地的。
“你真的能够看到未来吗?”少年的问题清楚且直接,他真的很想知道,一直信任自己的公主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万事万物都有个由头,无论是谁都不曾例外,“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我?”
曾经的清苑想要回家,虚境之中的安意如想要弥补遗憾,言和想要平定天下,那么这个一直信任自己的公主殿下,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白衣从来不是愚笨的人,相反他异常清楚人心之间的变化和距离,这距离代表着安全,也是一种保护。每个人都是有棱角的多边形,无论如何相合,都会有不曾磨平的棱角互相刺痛,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长久。
那么,她的回答呢?
“如果真的要找一个理由,那么我只能说因为是我选中了你,而我从来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璀璨而纯净的光芒从那双祖母绿的明眸之中满溢出来,晶莹通透,无有尘埃。这是最单纯的意愿,却也是最强大的意愿。单独的话语或许无力,但是眼睛是心灵的窗子,所以眼神是做不得假的,也最具有说服力。
于是,白衣被说服了,尽管他多疑不安,尽管他虚伪踌躇,然而他依旧被这样的目光说服了。
“那么,你找到言和的下落了?”公主殿下忽然有些酸酸的语调,似乎在表示她也对于那个人在少年心中的位置有些在意。明明自己都毫无保留了,却依旧得不到所希望的答复,世间的无奈数不胜数,最令人难过的恐怕就莫过于此。
“算是有了线索,不过还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徽州道还有一些老不死的,仍然很有活力。想要和我扳扳腕子,试试拳脚。我原本以为他们将那个新盟主推举出来不过是个试探用的棋子,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个新盟主也不简单。”
白衣有些感叹,似乎自己的身边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他那么怕麻烦的性子,却始终不能够彻底摆脱麻烦的纠缠。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人活在世上,总会挡了一些人的路,如果不想被当做踢到路边的石头,那么也只能成为无法撼动的山峦。
当然如果有人要是问了,我有一招崩山裂地斩,你怕不怕?白衣恐怕也只能作禅师状,然后轻抚狗头,笑而不语了。
然而正这么想着,带着神秘笑容的天依忽然踮起了脚,然后伸出自己柔软无暇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面前少年的脑袋,然后嬉笑着从江边堤岸踏空腾跃,落向远走的大船。
浩浩荡荡的江水奔腾向东流去,白衣心中着实无奈,却又有些别样的温暖。他明白,虽然天依只是开个玩笑,但是毫无疑问,她的意思很明白,这世上,只有她能够真真切切地看透他的心。无论好坏,无论善恶,都不会犹疑排斥,哪怕不能理解,也会温暖包容。
如果说这样的温柔会是毒药,那么白衣也许真的有了瘾头,不能断绝了。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那么傻,会做出那么简单浅显,一眼就能够看清的谋划。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你确确实实骗过了我。”
一尾赤红的锦鲤跃然出水,然而白衣眼中所见的,却并非是锦鲤,而是一柄水光猎艳的青锋长剑。那份剑意孤绝却灵动,夹杂着悦人耳目的波光和水声,无疑是美丽的,却也是致命的。
“然而你依旧有了防备。”
跃动的锦鲤出了龙江,却终究停在了白衣面前,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紧贴着的湿衣,淡漠地点出了白衣的谎言。她相信自己的实力,一十二年从未失手的剑意却在此刻被一道薄如蝉翼的冰墙阻隔,除了对方有了防备,再没有其他解释。
“这只能说天命站在我这边,毕竟我是亲儿子。”白衣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子被湿衣缠裹身姿,可惜并没有缘木丰满,要不然白衣不介意对方试一下用色诱的手段。
“其实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们会想到要一直用刺杀的手段,你们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想着这一路的遭遇,白衣有些惆怅,他虽然有了自己的称号,有了偌大的名声,可是那些敌人却依旧将他当成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他们似乎是觉得他不懂权谋,不知变通,狂妄自大还好色成性,除了武功高,其实一无是处。脑补了一下面前那位名为“柳青衣”的佳人所思所想,白衣觉得,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印象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可是,他明明是靠智商压制他们的啊!
“谁都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你自然也会有。”偷袭失败的佳人却一点儿也不慌张,只是冷冷地盯着那龙江之中渐渐远行的船队,“而且在公主殿下的面前,我觉得你会表现得更狂妄一些,毕竟,你确实有这个狂妄的资本。这些时日,我观察过你的实力,但是令我意外的是黄老加上波月洞的那些精锐竟然会在你手上全军覆灭,看来,和我所想的一样,你一直在遮掩自己的实力。”
“那这么说,那个老头,其实是你通知他的喽。也就是说,只要我把你拿下,那么那些幕后的人也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出来了。想想,还真是太简单,太轻松了。”白衣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漠,他不仅仅没有拔出自己的剑,反而还好心地提醒面前的女子,“你要注意一点,就算是女人,我也不会留手。白骨夫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江水浩荡向东,然而这江边所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令船队回头,毕竟就像江水不曾西去,有些事情就算不去看也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两百三十二章 「一尾红」()
隔着薄如蝉翼的冰墙,持剑的女子漠然凝望,她的眼中无悲无喜,哪怕这落寞的失败也没有让她的心起半点波澜。如果白衣没有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这个女子就是之前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个被徽州道推选而出,当做替罪羊的柳青衣。
一个唯唯诺诺,一个淡漠孤绝,怎么看,也不会联想到是一个人。
“你很适合做一个杀手。”白衣坦然赞叹,类比过去的自己,也一样做不到这个地步。
然而她却直截了当地驳回了白衣的赞叹:“我本来就是一个杀手,他们都叫我一尾红。”
“就这样告诉我你的名号,恐怕不大好吧。”白衣顿时迷惑了,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对方竟然还会做这样的事情呢。作为一个杀手,不是应该越到绝境,就越坚定么?不应该对他说“就算你打死我,我什么也不会说”吗?
或许是有所依仗吧。白衣暗自思量着,虽然他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有什么未曾发现的底牌,可是这种时候疏忽大意,也总是不好的。
“我之前听到了你的话,你并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所以就算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号,你也不会了解一尾红到底是什么意思。”柳青衣的语调淡淡的,却显露出了掌控局势的信心。她十分沉稳笃定,就像孤身一人的白衣依旧是她网中的猎物,而她,只是在等待白衣因为挣扎而耗光气力。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会死?”白衣有些自嘲地反问,他的手在剑柄上摩挲着,“毕竟只要我回到那边的船上,我就一定可以知道一尾红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你到底是谁的人。唯独只有我死了,我才会一无所知。”
“可是,你能够杀掉我吗?”
简单直接的问题之后,伴随着最简单直接的回答,自称“一尾红”的杀手,却骤然响起了十几道或苍老,或年轻,或低沉,或厚重的声音。
“能!”
漫天激射的梅花镖,笼罩周身的袖箭,甚至还有一条飞驰而来正对面门的流星锤。这不是一次孤身的暗杀,而是一群杀手默契非凡的伏击,就像四神君一定有五个,那么“一尾红”也决然不只是一人。
嘴角带着莫名的嗤笑,白衣拔剑,然而他的身形却没有半分动作,依旧孤直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些漫天而来,淬着幽幽蓝光的毒镖暗器,他的剑尖却没有半点拦截的意思,只是固执地对准了自己的脚下。
任你万千如蜂群袭扰,我自“空山为陷”。一剑落下,迟滞了所有,也迟滞了他脚下那刚冒出头的暗杀。
正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
他们能做到的,该想到的,都做了,然而终究还是被白衣的剑意所凝滞,给了他喘息的时机。而这一喘息,便是逐个击破。
骤然腾跃,白衣的足尖踏中了那个刚冒出的头颅,然而这样简单的一脚,便是如同山岳镇地,断了那个人所有的生机。也不去看自己脚下转瞬溢出的血泊,白衣的剑骤然面对那飞驰骁勇的流星锤,带起了浩荡的长风。
然而这一剑却与那四棱八角的流星交错而过,并无半点交集,难道是白衣的剑迟了?然而并不是,他这一剑长风所面对的并非是那颗迅猛的流星,而是流星之后细密的毒镖。至于那流星,白衣只是微微偏了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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