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执迷入魔的和尚,白衣也无法评价他的作为。世间本来就不是黑白分明的,那些迷蒙变乱的人心,就是这世上最令人可怕可惧可憎的邪魔。
杀一人,度一人,在这众生皆苦的世间,谁又能说是完全的谬误呢?
“可是你杀了那么多,他们就真的能够脱离轮回吗?转世而来之后,不又是一番辛苦?”白衣叹息着问道。
和尚却一反常态,没有延续有问必答的习惯,他只是指了指这条山脊的上方,一间孤零零的破庙悬空而立。和尚对着破庙拜了一拜,然后回身看着白衣,执着的神色如同磨不平的顽石。
“到了。”
那间悬空的破庙就在眼前,白衣的仿佛看到一抹佛光在其中闪耀,托起了那间无所依凭的小小破庙。千里焦土都被浓重的怨恨所笼罩,虽然这怨气对于白衣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他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些怨气对于破庙之中的佛光的避让。
小庙是否有佛呢?
既然有佛光,想来应该也是有佛的,起码曾经有过。
“和尚心虚了?”白衣看着浑身不自在的苦和尚,顿时有些兴趣。他看见佛光温和如满月浮光,但是映照在苦和尚身上却好比最刺裂的刀刃。虽然和尚没有吐出半个“痛”字,但是想来这种万刃加身的痛苦也一定是不好受的。
细细想着,白衣自觉没有信心扛过这样的痛苦,那么到底是怎样的故事和执着让这和尚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呢?放下屠刀是佛,拿起屠刀也是佛,但是怨气终究是不能骗人的。
这和尚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但是他就是不说。佛法要人解脱,他就真的帮人解脱,佛法教人放下,可是他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
他还记得那些活生生被烧死的师兄弟的数目,自然一直也没有将这份滔天的仇恨就此淡忘。也许苦和尚乱杀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帮人解脱,更是担心那些被他一个个杀死的盗匪有一天又轮回吧。
有时候,人是会迁怒的生物,也是最擅长欺骗自己的生物。白衣如是想着,却发现在这佛光的映照之下,自己身上也是淡淡浮动着点点血色的光华。
“和尚,这佛光究竟是谁的?”白衣无视了苦和尚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痕,淡淡问道。既然苦和尚自己都没有半点反应,那么他又何必在意,他来这里又不是真的来帮这和尚的。
微微睁眼,无视了自己眼角撕裂而滴下的血泪,和尚单手合十:“是和尚师兄的,师兄终究没有被那个人害死,最终在那片火海中圆寂,就留下了这舍利和这间破庙。这些年,那么多人来寻和尚,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多的是听闻和尚这里有至宝袈裟和舍利。”
白衣瞥了瞥嘴,他哪里不知道和尚的心思,这和尚又不是傻子,袈裟和舍利的消息明显就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引人过来寻他。
“你这和尚真不老实,难怪这佛光这么伤你。瞧瞧,这满身的血流的,我就说怎么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是那么邋遢的样子。”
苦和尚听了也不反驳,只是在那张伤痕纵横的苦脸,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这个地方,和尚才会不觉得苦,才会笑得出来。
“施主不也是不老实,明明都记得,还骗和尚说自己失忆了。”
“切,贼秃驴。真是不贼不秃。”白衣啐了一口,也没有否认。既然和尚把他带到了这里,自然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伪装是虚假的。毕竟佛光之下映彻心性,自己周身那些淡淡的血色光华,就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这和尚说的好听,要带自己来他住的地方细说,实际上也只是为了验证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真没有想到,这和尚看似无脑杀人,执迷入魔,实际上心思细腻如发,心机很深。
“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还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就算我打不过你,可是在这佛光的压制下,我要跑,你也追不上。”白衣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表示自己有至宝护身,完全不怕佛光压制。
苦和尚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动手,而是打跌坐下。随着和尚开始诵念心经,周围黑灰的迷雾渐渐被逼退,就算佛光也无法穿透和尚那好比纯金铸就的一丈赤色金身。这金身漆画斑驳,却透着一股子邪异的赤色,让白衣想到以往听过的湿婆神话,杀戮者亦可成为神佛。所谓的解脱,无论是毁灭还是救赎,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佛说解脱,和尚也想解脱,可是和尚不得解脱,还希望施主帮帮和尚。”
苦和尚终于道明了自己的意思,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那些事情告诉别人,他只是累了,只是想要死去,只是想要一个解脱。
“就算想要解脱,也不肯放下吗?”白衣有些嗤笑,可是这种执迷又让他笑不出来。这和尚身上有他自己的缩影,他又何尝不想真的将一切都放下,可是总有些事不能放,也放不下。
“可我还是想听故事。”白衣像个耍赖的小孩,也和和尚一样坐下,“反正你又不想杀我,我就算不动手,你又能怎么样。”(未完待续。)
两百一十四章 「来与去」()
焦山破庙之下,两人对立而坐。黑雾弥漫中的焦山,唯有破庙的佛光是唯一的光源。相视而坐的两个人,似乎颇有一种坐而论道的感觉,只不过一个是不更事的少年,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和尚,实在可笑。
“和尚不是不杀,只是觉得除了施主,世间再没有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将施主杀了,岂不是再无解脱。”
苦和尚坦率地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依旧不打算将那段过去说出来,尘封的事情就该让它尘封去。就好比这焦山,就好比这破庙,就好比这和尚。
“天下英雄这么多,和尚为什么非要看中我一个?”白衣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又不是职业杀手。这和尚让他杀,他就杀,他岂不是太没面子。
而且,这焦山和这和尚身上,说不定藏着什么别的因果。这和尚贼的很,其中必有蹊跷。如若不然,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老爷子不杀他,浪荡客不杀他,那么多踏足神境的隐世高手也没有动过他分毫。
“那么施主就是在求死了?”和尚避开了白衣的问题,却说出了不是回答的回答。对于避开话题,确实没有谁比佛门的人更加擅长了。
可是,这回反倒是白衣无从辩驳了,平心而论,他几次三番死去活来,也确实没有真正的想过要去死。倒不如说,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想活,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活得有滋有味,所以,他只能死中求活。
但是和尚不同,和尚确实是累了,是想要死了,如果白衣不愿意动手,当他要来杀死白衣的时候,白衣依旧得动手。就结果而言,这其中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我是犯了什么浑,才想着和你坐而论道的。”白衣自嘲着,可是他眼中却闪耀着和口中话语不同的光芒,“让我想想,你一直没有动手,恐怕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在提防另一个人吧。”
“公主殿下杀不了和尚。”苦和尚作答。
“可是有天依在,和尚你也杀不了我。”白衣底气十足。
但是四下看看,白衣却没有等到自己的公主殿下出场救驾,似乎她真的没有来。苦和尚倒是不奇怪,他将白衣带到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居所,也是因为这千里焦山都被浓重的怨气所笼罩,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算得到他们的所在。
真当那么亡魂残念是吃素的?
“好吧好吧,和尚你要我杀你,你总得说说你的弱点是什么啊。”白衣干脆利落地服了软,他早已经将节操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更何况,不仔细想的话,这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虽然当初不是真的失去了所有,但是剥离了一身武学根基的白衣,总不能在七月试的时候去吃公主殿下的软饭吧。虽然白衣很想这么做,现在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说出去,就算寡廉鲜耻如他,也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而现在,这个问题就被苦和尚顺理成章地解决了。
只要他将苦和尚的首级带出这千里焦山,无论是那些盛京城的人,还是想要借着他的名头上位的人,都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是不是自己的命,比苦和尚还硬。谁都知道罗汉金身的分量,没有踏足神境的力量,谁能杀得了苦和尚,就算那些神境高手,也不会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能够成为神境,也许不会是一个光环笼罩的好人,但是一定不会蠢,也不会轻易就被别人的意志所动摇。
苦和尚看了看自己的金身,然后摇了摇头:“金身无漏,哪里有什么弱点?”
然而白衣才不会相信他的鬼扯,马上反驳:“怎么可能,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弱点!”
“人会有弱点,和尚也会有弱点,可是金身没有。”和尚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这丈二的罗汉金身真的有什么弱点,苦和尚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那你让我杀你,你这不是在玩我么?”白衣起身,虽然他打不过面前这个丑和尚,但是他现在真的有一种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的冲动。没有弱点,他还杀个毛线啊!这又不是游戏,又不存在什么强制扣血。
“别人不行,但是施主一定可以。”苦和尚摇头,像是看出了面前少年的装模作样,对着怒气冲冲的白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施主当日被和尚所杀的时候,不是还有一剑么?”
气氛一瞬间凝滞,白衣骤然坐下,干笑着问道:“和尚怎么知道的?”
“成住坏空,因果循环,又岂是三剑可以概括得了的。既然有前三剑,那么施主必定也悟出了第四剑。这大破灭的一剑,又怎么会杀不了和尚。”
“和尚,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白衣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丑恶凶狠的苦和尚,这么有脑子的话,又怎么可以从这种画风的人的口中说出来。
这不应该是他的台词么?
可惜,苦和尚不是水军,终究没有被他歪楼。
和尚放下了手中的半截黑禅杖,解下了身上的残破袈裟,坦然面对着白衣。
“施主,动手吧。”
可是白衣依旧是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算了吧,和尚还是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弱点,还比较靠谱一点。那一剑,我现在用不出来。就算能够用出来,我也不回去用。”
“施主在说笑?”
“真的,因为我把自己给废了。”白衣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因,像是一只已经奋力挣脱了樊笼的游鱼,卸掉了一身沉重如山的枷锁,回归了江河。
苦和尚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看了看白衣的神色,有看了看他周身虚浮的气韵,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少年会乖乖地跟着自己来到这座焦山。
“算了,不说这个了,就算和尚你不告诉我,你的弱点。你也得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你会突然想要解脱呢?总不能是被一个小姑娘轰上了天,所以羞愤欲死吧。”白衣颇有兴致地问道,他现在对于这个原因十分感兴趣。
如果不是一直放不下,这苦和尚已经活了这么久,就算没有报完仇,也应该差不多了,又怎么会一直胡乱杀人呢。原本白衣觉得这和尚痴傻,可是如今才发现这和尚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那么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死,要去寻求解脱?白衣对此很感兴趣。
“是因为看见了施主,该来的终归要来,该去的也终归要去。”和尚依旧说得不清不楚,但是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应该能够明白。(未完待续。)
两百一十五章 「杀人去」()
“和尚的弱点,是这里的舍利和佛光吧。”看着一脸肃容的苦和尚,白衣忽然笑着说道,他的目光里藏着捉摸不定的狡黠。和这和尚打了这么久的哑谜,绕了这么多的弯子,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白衣又怎么会忘记面前这个看似愁苦的和尚曾经毫不留情地杀过自己一次。虽然他现在还活着,可是不代表他就会忘记。
汉风酷烈,虽九世之仇,必报也。
“施主真的想要求死?”和尚撕下了自己的面具,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这话里面的意思和承认,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白衣不怕他,不仅仅不怕,还起身走到和尚身前,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本事你就再杀我一次,你看天依会不会把你师兄的舍利挫骨扬灰。”
苦和尚沉默着,不知道是该动手,还是不该,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和西方极乐世界没有缘分,难怪又被佛祖从极乐世界给丢了回来。
于是,沉默半晌,和尚终究还是只余下一声长叹:“众生皆苦。”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衣盯着头顶上温暖宏大的佛光,侃侃而谈,“我第一次见你,你说众生皆苦,我知道,你是说你杀人太苦。明明不想动手,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仇怨,却始终停不下自己的手,只能放任。这是你的苦。”
“而我第二次见你,你说众生皆苦,我知道,你是说你活得太苦。世人可以轮回解脱,可是和尚想死都死不掉,想死又不能死,所以太苦。那时候我就在好奇一点,为什么你不能死,为什么你这个时候不能死呢?”
“和尚是佛。”苦和尚忽然反驳道。
然而白衣只是笑了笑,回了一句:“佛,何尝不是众生?”
“佛说,世间万物悉为平等,所以要让众生得解脱,所以地府阴曹有平等王。然而既然悉为平等,那么佛呢,佛又何尝不是众生。”
“佛陀怜悯众生不得解脱。可是你要知道啊,怜悯,从来都是上对下,有对无。佛说平等,那么何来怜悯呢?”
说到这里,白衣忽然看着和尚笑笑:“不好意思,一下子有感而发,跑题了。”
然而不等和尚回答,白衣就继续说道:“我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来找你的麻烦,可是有人刻意引着我来这局中,所以我不得不来。所以我就好奇了,到底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我这位在江南以杀人闻名的白衣少侠?”
和尚不说话,但是和尚心里明白,白衣说这些话给他听,并非是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在向和尚表达一个态度,他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而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他都不准备放过。
“和尚是度人解脱,那么施主呢?”和尚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高兴,我开心,我乐意。没有什么原因,你领会精神就可以了。”白衣依旧白烂着俏皮话,但是这话中的含义让人心神胆寒。世人觉得苦和尚是杀人入了魔道的和尚,可是他面前这位被称为白衣少侠的少年,杀性可不比和尚低上半分。
和尚倒还可以说是为了复仇,可是面前的少年只是纯粹的兴趣。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苦和尚又是摇了摇头,他都准备解脱了,何必去管这些事情。这些年,他也度去了不少普通人,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会犹豫呢?
“这就是锦斓袈裟吧。”白衣忽然翻弄起了和尚放在一旁的袈裟,那件一直披在和尚身上的残破袈裟,谁也想不到,会是观音禅院陷入没落灭亡的原因,那件惹人觊觎的锦斓袈裟。
白衣自然不会认为一件被称为至宝的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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