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知客僧脸上一红,眼前两人身法高明,几人是自知难以企及的。而少林之中,也不以身法见长。不过几人也算见过世面,并未露出什么稀奇的表情,只是上前合十道:“两位远来,不知有何贵干?请先解下身上兵刃,随我上山喝杯热茶,解一解寒气。”
要上山就得解下兵刃,这是少林寺的规矩。游返望了望迎客亭下的解兵石,宽阔的石面上横竖披着几道剑痕,显是曾经发生过激烈地冲突,可是事到如今仍未听说有人能破少林寺这一规矩。可以说,少林的知客僧是天下门派中最难做的看门人。也只有少林有这等实力,强行留下上山之人的兵刃,要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可是兵不离手的。
胡近臣突然笑了笑,张开双手道:“我等没有兵器。”
几个知客僧一阵尴尬,刚刚只顾欣赏两人身法,却忘了仔细看对方有无携带兵器。一听胡近臣说完,便连忙带着两人上山。
到了山上,有待客的僧人奉上粗茶。这少室山上物资匮乏,大多僧人生活清苦。虽然待客的礼数仍是周到,但这粗茶对于游返而言仍有些难以下咽。
胡近臣咕咚咕咚将茶当水喝完,说道:“山泉作茶,果然清爽。”
门外一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侠大驾光临。请恕少林有失礼数。”说罢,转进来一个年约三十,一脸络腮胡须,面相粗犷的中年僧人。
胡近臣哈哈一笑,向着游返介绍起来:“这是圆嗔大师,少林有名半途出家的高僧了,修的是无嗔决,一指禅功力深厚,也不知有没有到七品的程度。”游返突然想起胡近臣在少林待过,是而对这里的人物也相当熟悉。
那圆嗔一张圆脸,又长满胡须,笑容憨态可掬,本来是生得极为滑稽的,但脸上有一道剑痕,显得可怖,因而冲淡了和气,显得有些凶。这时却叹了口气道:“你走时已经五品了,这数十年,却也只到七品。你估摸地很准,便是在前几天,才突破到了七品。”
语气间完全没有一名佛法高深的僧人的模样,说话也显得随便,似乎与胡近臣有着不浅的交情。
胡近臣拍拍他肩膀,道:“达摩院的见性大师也就八品的修为,他老人家可在此上浸淫了一辈子,你小子这么年轻就七品,已经前途无量了。”
圆嗔一张脸表情丰富,这时显得无奈道:“你有所不知,我从一品到五品,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六品用了三年,可七品却用了将近十年。这八品,据说见性大师用了三十年。若我也修习三十年,到时候可白胡子飘飘了。”
他虽然说话自怨自艾,但表情却嘻嘻哈哈,两者显得极不协调。闲话了一阵,他突然一拍脑门,道:“却被你绕进去了。几位师叔是让我来问问你,上这里来有何贵干?”
游返不禁莞尔,心想这人倒是健忘。胡近臣将他拉过来两步,显得很是亲密,轻声问道:“却不知方提大师圆寂以后,现在谁是话事的人?”
圆嗔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要打少林的主意啊,不安好心。”这话将一旁的游返吓了一大跳。但接下来圆嗔又道:“现在少林一共三位方字辈的师叔掌事,武功最高的是方罄师叔,以前也是罗汉堂首座,若是在其它门派也就是掌门人不二人选了,可要在少林,你也知道,考校的不是武功,而是佛法,而平日里对一干佛法精研最深的却是方闻师叔,方闻师叔年纪最高,近讲经堂时间最久,深得几位师叔祖的器重。而另一位便是方智师叔,这几年一直闭关修禅,前几月刚刚出关,一出关就遇到这事。现在寺内要选新的方丈,便是这三位师叔。若是圆字辈的,却没有什么德才兼备的人物了。”
胡近臣道:“方罄大师我倒也了解,为人磊落,肚里弯弯少,虽然武功高,却从不来以武功压人。方闻大师性子有些平淡,凡事喜欢退让不争,若是他做掌门人,怕是对那些老家伙的胃口。方智大师,却不熟悉。”
“这位师叔可是厉害人物。原本他这几年一直修行,没人知道他的事情。可出关这几月,却频频显出手段的厉害来。本来没他什么事,愣是挤进这潭浑水。要不是他横空出世,这方丈几乎便已选了出来。”
胡近臣摸摸下巴,表示有些兴趣。
圆嗔又提醒了一句:“你若要对少林出手,可要想清楚,一击不中,恐怕自己要惹到麻烦。”说罢又转出门外,就此离开。
游返突然笑了出声,说道:“这位大师可又忘了问我们来这里的缘由。”
胡近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随口说道:“他已经知道我们来此是对少林不利的了。他便会如实回去禀告。”
游返突然怔住,刚刚看样子那圆嗔和胡近臣关系颇为密切,原本以为自然会守着秘密,却不想胡近臣会这么想,看起来并未开玩笑。
不多时,有僧人前来请两人前去。两人随着那僧人来到一处佛堂,屋内除了佛像以外空空荡荡,两个僧人坐在一处蒲团之上,闭目入定。引路的僧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以后,便自行离去。胡近臣当先提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来到一个空蒲团上坐下,正对着那两个僧人。游返也依样坐在他身后。
殿内金刚百相环顾,地上一尘不染,主像跟前燃着三根香,古朴幽香,在梁上缠绕。
那两个老僧各自微微睁眼,其中一位胖和尚眉毛粗短,眼睛圆圆的,额头向前突出,脸上没有一丝胡须,显得油光可鉴,胖脸上透着红润。另一位瘦和尚,则面色黑沉,颧骨上有一个灰色斑点,眉毛细长低垂,显得慈眉善目。胡近臣分别向两僧合十施礼,胖和尚便是方罄,而瘦和尚则是方闻。
方罄首先便道:“胡大侠,你这么冷的天上山。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告诉少林寺你那三条规矩的吧?”
他声音较粗,嗓门倒是极大,整个佛殿上飘荡着回响。游返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将他们底细搞清楚了。
还未等胡近臣答话,那方罄继续道:“你做了武林盟主,在外面人眼里,确实了不得。可你在少林寺也呆了不少年了,少林的深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用将威风摆到寺里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等会儿吃了斋饭,便下山罢。”
这一席话便已下了逐客令,看来这天下第一的派头着实不是吹的。大殿上,游返看到一旁的怒目金刚朝着他圆睁怒目,他这时便已被这大殿上怒目金刚的气势给镇住了。
胡近臣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方罄师叔还是如此性急。既然两位师叔已了解事情经过,便也能知道,这武林盟主只是朝廷要治理江湖所设的一个傀儡,哪里能比得上少林方丈的地位?”
说到少林方丈四字,那方罄脸上表情一滞,脸色显得不太好看。旁边方闻却丝毫不动声色,显得高深莫测,只听他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施主本是自在人,何须抢着做这傀儡,惹得本心不自在呢?”方闻说话不紧不慢,声音略显沙哑,却说不出地悦耳,就像是念经一样。
胡近臣道:“方闻师叔,人生在世,便有如傀儡,一切都有冥冥天意牵扯着你。为何师叔要出家?便是为了要断了牵扯。师侄无能,脱不了这人生苦海,只得被朝廷的线牵扯。现有六扇门的刘大人要师侄传话,令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绝技的抄本,献于朝廷。”
在场其余三人听了这话,都是大惊失色。游返是苦笑胡近臣无异于虎口拔牙。而方闻听了这话,便沉默下去。旁边的方罄大师则说道:“朝廷要少林交出七十二绝技,已有十余年了。今日又有何两样?总不能派兵上山?胡大侠还是下山如实禀告好了。”方罄大师若是有头发和胡须,这时便已是须发皆张了。
胡近臣又道:“师叔,不是我们如何?而是他们要我们如何?胡某刚刚说了,人生在世,由不得自己,万事皆有线牵扯。这江湖中人,江湖中的帮派,哪一个行事能凭着本心?实不相瞒,六扇门天字的人员已经出动,不平庄的好手连同几十个门派也已驻在山下,箭已在弦上。胡某上山来,便是交代一声,好有个缓和。谁人不知,凭着大军攻山,只要有罗汉大阵,少林寺万夫莫开。可这是两军对阵。只消咱们守着出入,连着一年两年无人上下少室山,山上即便有吃有喝,这少林寺守着一个空山,在或者不在有何区别?说实话,有朝廷拨给银饷,养着我不平庄的死士,就算在这少室山底下驻扎个一两年,也无伤大雅。六扇门的人更是闲得很,天下太平,无事可做,他们可是憋着一股气要争些功劳出来。听说山下这几日来了大批官兵,几个村子的村民已经迁移而去。”
两个老和尚突然双双闭上眼睛,似乎脑中想象着其中的情景。说实话,胡近臣的这话,他们可以无动于衷,到时候双方动了真格,只是互相比拼谁能承受得起。以少林武僧的实力,要突围运送物资,还是能做得到的。但山下的香客要上山进香,可就难了。几个落单的,可能还未遭遇六扇门围攻。但少林名声远播,真遭受如此不公,天下群情激奋,也不是六扇门能一手遮天的。这时便要看朝廷要这七十二绝技的坚决程度了。
只从此次单单只有胡近臣前来,便可看出,以往朝廷光明正大来少林寺撒不了野,这时转而用江湖中人相互制衡,手段也开始下作起来,却有些难以防范。
胡近臣见两个老僧又如入定一般,他突然起身,躬身道:“既然如此,胡某暂且告退,明日再来听两位高见。”说罢,领着游返转身而出。(。)
第117章 小道()
少林寺的客房内清冷潮湿,连个火炉都没有,胡近臣盘坐在床铺上,闭目沉思。,。
游返在地上走来走去,默运小颠步诀抵抗严寒。
他走了两圈,突然说道:“胡兄,你完全没给那些老和尚后路。这么做实在有些冒险。万一他们不肯服软,到时候六扇门也得牵扯进来。刘大人可还不知道这回事。”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胡近臣是要给少林寺一个下马威。朝廷要少林寺献出七十二绝技,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但少林寺从未正面回应过,不软不硬就这么扛着,朝廷就如同面对一只龟壳一般,毫无下嘴的地方。若是胡近臣做成了这事,代表少林寺向武林盟主屈服,也是向朝廷屈服,那么以后胡近臣做事情也会顺畅许多。但若是出师不利,那就成了笑柄,往日建立起的威望,全都付之一炬了。而胡近臣新任武林盟主,风头正劲,本来就无需拿这件事情自证,在游返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他们来之前,原本计划的是大摇大摆在少林逛一圈,然后少林寺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下山来,表个态度,这样一来,武林中人便知道少林服了软,对朝廷也有所交待。毕竟,少林寺一群僧人与世无争,以往也谦让惯了,除了交出七十二绝技这类动摇根基的事,其它朝廷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直顺承得很。朝廷于是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胡近臣听了圆嗔的一席话,突然改变主意,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顿时激起了涟漪,整个湖面便不再平静。
但令游返真正费解的是,胡近臣在方磬方闻面前还虚张声势,号称六扇门天字号的杀手营都出动了。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天字的六扇门杀手,都是精心训练的高手,平时用最好的剑,吃最好的酒,好生被六扇门供养着,就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字杀手营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在宋辽交战时,暗杀了投靠辽国的宋国将军,此举令天下震惊,于是战场上再也没有叛国投敌的将军。这也是六扇门得意之作。若是真的得到六扇门杀手的协助,那少林寺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其中的轻重,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杀手隐藏于黑暗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你来一下。
但问题是这都是骗人的。少林寺也许最初会慌张,但他们也不是没有眼线,绝不可能一直受愚弄下去。游返看了眼胡近臣,心中疑惑更盛。
“这是他们的问题。”胡近臣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这是少林派和六扇门的事情,和我无关。况且,无论少林寺如何反应,都无伤大雅,大局已定。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
下山?游返不禁皱起眉头,威胁不成,就这么灰溜溜下山,只为了引起六扇门和少林派的矛盾,这么做似乎不那么明智。
胡近臣胸有成竹道:“放心,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不乏才华横溢之士,不会没有应付之策的。说不定晚膳之时便已有了对策。”
突然门外轻轻响起三声叩门声,门外小沙弥道:“两位施主,请随我用晚膳。”
游返轻声道:“你能猜到他们怎么做?”
“我不是神仙,怎能猜到他们的心思?这些问题,便让那群和尚好好头痛去罢。走,兄弟,我们去尝尝少林的素斋,如此雪景下,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胡近臣打开门,当先迈出脚步。
用完晚膳,他们被请到一处禅房。此时将入夜,外面风雪更盛,鹅毛雪片贴着窗户往里钻,想来明日又是大雪封路,下山的路可要比上山更难。
两人正坐着,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沙沙作响,不急不缓。到了近处,一个声音方才响起:“胡施主,游施主,怠慢了。”
门口出现一名僧人。
那青袍僧人宝相庄严,一部山羊胡须垂在胸前,眉毛也已全白,但面上皮肤晶莹剔透,竟有如婴儿一般光滑,令人实在看不出年纪大小。
胡近臣站起行礼道:“请教大师法号?”
那僧人道:“老衲与尊师方鸿师弟同时入门,师从同一个师父。说起来,也是你师叔辈。不过只是闭关了好多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胡近臣这才恍然,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方智师伯。”
那方智微笑道:“你既然已脱出少林门下,这师伯的称呼则免了。方鸿师弟心向佛法,想来真是可惜了。当日若是前任方丈能妥善处理,未尝不能挽回。阿弥陀佛,可惜。”
方鸿大师的惨剧是六扇门和少林寺联手造成,游返一直怀疑胡近臣这么不给少林面子,这件事情也是原因之一。如今眼前这方智大师从这件事切入,便是要探究胡近臣的真实意图,希望双方能放下恩怨。
胡近臣笑了笑,却道:“方智大师,今日未知有何见教?莫非是少林寺愿意交出七十二绝技?”他将称呼从师伯改为大师,是默认自己脱出少林的现实。想来确实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方智走进房间,在蒲团上坐下,他的背脊有些弯,使得本来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
方智待两人坐定,才说道:“如今师侄就任武林盟主,真是可喜可贺。少林本是方外之地,门下都是出家人,原是不该管这江湖的事,谁任盟主也好,掌门也罢,和一群出家的和尚有何关系?可惜以前的少林,总脱不了一个名字,遂令少林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现在想下也是下不来了。”
游返听他这番话,却有指责少林历任方丈的嫌疑。
方智又道:“七十二绝技原非大道,些许强身的技法,旁枝末节而已。虽然武林看中这些武功秘籍,但对修习佛法却无帮助,胡大人若是要取”
胡近臣道:“方智大师误会了,并非胡某要这七十二绝技,而是朝廷要录一份抄本,妥善保存于皇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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