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受了使团官员的指示,要在汴京耀武扬威一番,辽国本来以武立国,大宋这便又是重文轻武,两厢对比之下,恐怕汴京坊间也要生出契丹人悍勇的印象,朝堂上的文官更要对辽国胆怯了。”
宋人的民风孱弱已是天下共识,汴京街头寻常男子,打扮多以儒生为主,手上或执着纸扇,风流倜傥。而辽国也好,西夏也好,风气迥然不同,街头之上,划下道来,比武决斗的屡见不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契丹和党项皆受过前朝李唐册封,这方面倒是更加承继了唐朝好武的遗风。
“今日上台挑战的大多是汴京城中一些帮派的好手,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平日里有官府管着,动手的机会不多,武艺自然也是三脚猫功夫。契丹摆擂的这几人,都是高手,看似只是体格大力气足,实际上均身负高深武艺,不显山不露水,便将那些混混砸下了台,颇出了一番风头。恐怕明日,六扇门的人便等不住要找人来拆台了。”
游返一想到刘文渊,那人确实是这等作风,若是契丹人摆擂在汴京城大杀四方的传言流传出去,让皇帝和相公们知道了,虽然大宋看的是文采,但这种失了国威的事情传出去,刘文渊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压力。
“那耶律打石倒也并非无名之辈,先前是辽国南院大王家中的家奴,在兵阵之中磨练过一番,后来脱离王府,去深山拜师学艺,这才开始扬名。是北地有名的拳术高手,一手震山掌,能徒手开碑裂石。另外有几人,也可能是辽国使团精心挑选的人,都是辽国民间小有名气的高手,虽然不如耶律打石,但也不可小觑。”
“这毕竟是属于江湖的较量,官府不好随便插手。如今汴京的高手都在军中,或是御前侍卫。刘神侯要搬救兵,首先要找的,便是江湖帮派中的高手。例如薛妙剑这等人物。不过如今恐怕仓促之间,也找不齐人手。”
不过这毕竟是刘文渊的事情,东方笑是西域人,名义上不属于大宋子民,这大宋荣辱的事情和他关系也不大。
两人堪堪酒尽,便约好下次再见,分头去了。游返返回客栈,楚谨也回来了。游返将东方笑的话与他说了一说,楚谨道:“西域势力犬牙交错,的确是用武之地。但若是冒冒然往西域去,必然需要依仗昆仑派,届时一切就得听从东方笑的指示,恐怕就此沦为傀儡。”
游返道:“起初我也有这等担心。但东方笑为人谦谦君子,断不会做这等事情。只要东方笑做昆仑派的掌门,我便有信心到西域一展拳脚。”
楚谨见其坚定,也不多说。楚谨又说起打听回来的消息,道:“这几日恰逢诗会,见到几个户部兵部的员外,虽然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但隐约中口风却透露了一件事情。自从上次新任武林盟主周醒上任被刺,朝廷里面对武林人物的厌恶便更甚了。因而此次凡是与武林沾边的御商都被划入了名单。”
游返皱眉道:“名单?”
若是真有这么一份名单,恐怕金剑山庄是上面的第一位,其次便是中原镖局。但中原镖局有皇亲国戚的关系,金剑山庄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然而就算知道自己进了名单,也无能为力。难道愤而与朝廷终止合作?那就算朝廷不来算账,恐怕自己就先垮了。
楚谨道:“名单内有谁还不确定,但有这么一份名单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游返吐了口气,道:“若是这样一来,麻烦便大了。若只是六部官员,套套关系也许还有转机。但若是上头定下的,便很难更改了。”
楚谨道:“此事若真是上面定下的,那也只能尽力,事在人为了。”
这事办法不多,两人说了几句,都没有良方,只得各自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前去拜会相关官员,礼数做足。那些官员虽然官阶不高,但都是掌握实权的关键人物。对方虽然亲切客气,但谈笑间却不给一个准确的说法,就像拳头打在空气中一样,没有任何反馈。
一天下来,游返和楚谨都颇为郁闷。心中又想起了名单的事情,或许这名单中,真有金剑山庄也说不准。于是便愤愤然起来,朝廷筹划与西夏开战最困难时,金剑山庄保证了兵器的供应,如今休战了,便真的卸磨杀驴了。不过他们都不是什么肤浅的人,就算有些想法,也埋藏在心中。面上仍是客客气气。这阶层差得太多,他们是商,离这庙堂上的大人物太远,对方一个喷嚏,自己便要水深火热一番。游返心中更是坚定了要往西域发展的想法,将希望全部寄望在朝廷或是一国之上,风险实在太大。
楚谨提议去找刘文渊问问,被游返否决了。如今这个时节,就算刘文渊有心帮忙,也是胳膊坳不过大腿,何况刘文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一日,例行拜访了几个六部的官员,对方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门外,回到客栈里,便听说薛青纹到了,还有一个西夏人一起,便定下时日,选了地方见面。自然,去见面的是孟紫蝶和孔斑。
太白楼内一间雅室之内,薛青纹怔怔地看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孟紫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一旁的西夏人是一个满脸胡须,一脸精明的大汉。若是游返在场,便能认出便是当日会过面的一品堂执戟堂执事野利突元,类似于六扇门这种组织,且也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是个编外的重员。
薛青纹脑中想着北方哪个世家是姓孟的,难道这个小姑娘竟是隐藏幕后的世家子弟。
这时孟紫蝶开口道:“薛大侠小女子久仰了,家中长辈也对薛大侠的剑法推崇备至。这回不管生意能不能成,家中已经吩咐了,华山派的生意,以后打个八折。”
听到孟紫蝶这故作老成的腔调,躲在隔壁偷听的游返和楚谨互相看了一眼,忍住了笑。
薛青纹证实了自己的推断,虽然孟紫蝶说话奇奇怪怪带着江湖的口吻,心想对方也许是初出茅庐,被派到这里历练一番。口上客套了两句,又介绍了一番野利突元。
野利突元顿时不满道:“哪有谈生意派个黄毛丫头的,这是看不起我们大夏国么?我不谈了。”便要起身。
薛青纹顿时尴尬起来,他心中自然有不满,但也知道这些世家向来做事出人意外,各个支脉为了锻炼自家的子弟,选出最佳的接班人,往往会派往外面锻炼,这种情况也不算离奇。可是旁边的西夏人自然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他劝也没有理由。
这时门口扣门声响,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孔斑。孔斑道:“贵客休急。孔某正是四海铁坊的掌柜。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谈。不过最终拍板的仍是我们这位小姐。”
薛青纹看到孔斑呼吸均匀,显然身具高深内功,顿时心中凛然。野利突元也露出注意神色,缓缓坐了下来,道:“这还差不多。”
这时的孔斑已经一改乡野村夫的风格,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把出鞘的剑一般锋锐。他一出场,顿时镇住两人,远非孟紫蝶这种嫩草可比。
隔间的楚谨低声道:“我就说孟紫蝶不行。”
游返摇摇头,表示认同。
第八十九章 偷袭()
野利突元并不是一个粗鲁的武夫,之前在西夏见面时,游返便知道这人粗中有细,且绝对忠于李元昊,是个热血之士。
不过此刻他红着眼睛与孔斑斗在了一起,他中原话说得不错,虽然残余着几分陕西的口音,反反复复地对四海铁坊提出质疑。若说质疑,薛青纹也是有的,但说话不像野利突元那么直接,主要还是由于游返的推荐。金剑山庄推荐的,自然不会是骗子。
当孔斑拿出几柄半成品刀时,野利突元顿时住嘴沉默了,这柄刀是四海铁坊还未准备妥当时就打造出来的,成色不算太好,但比市面上的一般刀具来说已经优胜不少,尤其是使用了轻薄铁料,这是独一份的。其中得益于金剑山庄来的这些工匠的技艺高超,也是由于这些人都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不少还能主动思索铸剑的工序,改进改善,这些人在金剑山庄不被认真对待,此时自己作主,无不咬牙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因而这些半成品,都凝结着巨大的心力,即便外行人来看,都臻于完美。若是每件成品都有如此质量,西夏人恐怕要乐开了花。
野利突元试图在四海铁坊名声不显上做文章,但这一企图彻底被打破。接下来便是价钱的谈判,也基本上败下阵来。游返甚至怀疑,为何西夏派来谈商事的是一个一品堂的将军,完全不在行嘛。他哪知道西夏人里,野利突元已经算是比较精明的了。
谈成一笔生意,孟紫蝶颇为兴奋,频频向薛青纹请教起剑法来,但两人差距实在过大,薛青纹无奈只好说些粗浅的道理给她听,暂时敷衍了这个热衷于江湖排名的小丫头。
孟紫蝶因而更是钦佩薛青纹来,早就听闻薛青纹妙剑之名,这时听着他说起剑法渊源,很是高深,自己也云里雾里起来,心中更认定了,此人的剑法要比什么五色剑法要高明许多。其实薛青纹与孔斑属于同一辈分,但成名较早,因而名头响亮了好多年,远非无色真人只在江南一地可比。也只有南海剑圣这类前辈能够压一压。孔斑的名头更是不彰,故而也没有什么说话余地。
倒是野利突元喝了几杯酒,为自己办成了这事兴奋起来,道:“大夏国并非没有能工巧匠,但我们皇帝要求每个骑士要背一把刀,手上还要有铁锤和钩链,这些东西就足够重了。即便我们的马是天下最好的马,也承受不住这等分量。只得借助于宋国的工匠,打造出轻便的铠甲来。”
接着夸耀起西夏的勇士来,什么以一敌百,杀得大宋西军丢盔弃甲,反正在场都不是阵仗之人,他随口吹牛,也没人反驳,倒是惹得其余三个宋国人尴尬不已。似孔斑孟紫蝶这类山野之人,虽然大宋战场上的胜负与他们无关,但总觉得眼前这人如此夸夸其谈,有些令人作呕。
幸好野利突元一时得意,本身还是一个能识眼色的人,意识到房内只有他一人在出声,连忙扭转话题,说道辽国使团来东京,还带了几个高手,要挑战宋国武士。然后说道:“若是在兴庆府,辽国人绝对不敢如此放肆。”意思便是,宋国太弱,才会有人欺负到头上来。
孔斑薛青纹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除了那耶律打石以后,还有一个高手,叫做萧风。”野利突元突然说到那些设擂的高手身上,道:“反正辽国不是姓耶律的,便是姓萧的。这个萧风以前是个打草谷的马贼,在阴山一带频频骚扰我大夏子民,后来陛下主动出击,彻底扫了他的老窝,这才逼得他只能回到辽国上京,投靠了辽国南院大王。这萧风擅使一把大砍刀,身手不凡,曾经以一人之力,力敌一百人的马队,还扬长而去,胆识也是过人。也就是碰上咱们陛下,否则也算是一方豪雄。”言下之意,恐怕大宋是无人能敌了。
结束前,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也算擂台上的比试,不能骑马,那萧风马上武艺惊人,下了地,也就没那么厉害了,相信不是薛妙剑你们的对手。你们宋国也不用过份担心。”
说罢,施施然告辞,薛青纹随着他走出去。孔斑送他们出门。
而后游返与楚谨进了门,听到孟紫蝶正在生气:“这人怎么如此粗鲁自大,真想好生打他两个耳刮子。”
游返道:“我曾在西夏与此人见过一面。当日所见,西夏上下一心,虽然偏居一隅,但绝非大理这等弱国。这人也是在那等环境下养成的脾气,看来也是改不掉了。”
楚谨笑道:“照这么说,这回辽国是啃到了硬骨头。自从太宗朝取幽州未果,先皇郁郁而终,辽国和宋国之间便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也说不好辽国战力如何。我们不如好好卖点兵器铠甲给辽国,最好斗得他们两败俱伤。”
游返在西域时见惯了部落间的征伐,有时候人多的一方未必强大,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于是道:“看镜缘村那边还有没有余力了,若有余力,趁着辽国整兵备战,也好捞上一票。”
孟紫蝶放声道:“有的有的,镜缘村规划的可是半个金剑山庄的产量,对付西夏的区区三千重骑兵铠甲武器还绰绰有余。即便辽国要对西夏开战,也要等到明年,时间上正好。”紫蝶眼睛放光,仿佛看到无数元宝在向自己招手,喜不自胜。
游返和楚谨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断她的白日梦,自顾自说着。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大吼:“八爪猴,快出来,老子要向你挑战。江湖规矩。”随之传来一阵嬉笑声。
游返长身而起,靠向门口,喃喃道:“有趣,这年头江湖挑战,还有人敢惹到六扇门的头上。”
他已经听出来人不善,但冲的是八臂神侯刘文渊而来,莫非刘文渊也在此处?这可要当心一点,万一被刘文渊看到他与西夏人一起,可要糟糕。
外面已经喧哗起来,此时正是下午客流清淡的时分,楼内的人并不多,但仅有的几个房间纷纷开门,里面的人在向外探望,游返也不外如是,他将门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孟紫蝶的脑袋已经从旁边凑了上来,向外张望。一个小丫头自然对这种江湖绝对大感兴趣。
不远处的楼梯口,刘文渊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丹凤刀白池白大侠。你不好好在山东呆着,来东京自讨苦吃,莫非头生在身上自己不自在了?要知道不久前朝廷刚斩了两个帮派二十六个江湖中人,白大侠可要掂量掂量其中的轻重。擅自向朝廷命官挑衅,罪名可不小。”
那刚刚要挑战刘文渊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兀自在那里强撑:“八爪猴,你莫得意。老子就是要替死去的武林同道出口气。你召咱们武林人士进京开个鸟大会,却暗地里残杀武林同道。怎么样?你划出道来。我都接下了。听说你通背拳是汴京一绝,我白某就要领教一下。”
游返透过门缝,看到刘文渊站立在楼梯边缘,朝着下方挑事的人群看去,一副凝重的神色。想必朝廷下令斩了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给他带来了不少压力。许多江湖中的热血汉子,素来讲的是义气为先,恩怨相报,哪理会得背后的曲折,刘文渊在他们眼中便是朝廷,朝廷斩了武林中的人,便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心中谁不愤慨。此时便将气撒在刘文渊头上了,反正他们朝廷里的大官,见过最高的也就是刘文渊了。
不过说起刘文渊来,其实在周醒被杀这件事情中,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缓和了朝廷的怒火,至少被抓的帮派中人,只有为首的二十六人最后被斩,一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都被释放了,被斩的人也没受牢狱中的折磨,他们的亲人也未被波及,事后刘文渊还动用自己的关系安抚了这些家属。不过这些事情,表面上是看不到的,也只能承受这些江湖人物的怒气了。
刘文渊默默看了对方片刻,突然手一挥,楼下顿时乒乒乓乓响起了打斗声,呼喝声,桌椅破裂声。有人大喊道:“八爪猴,操他奶奶的不讲江湖规矩,以多欺少。”
刘文渊似乎也压制不住火气,喝道:“我是官府中人,跟你们讲什么江湖规矩!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去慢慢审问。”
游返看到事情将息,正要回身掩上门。就在此时,空气中无意间漫过一阵诡异的气息,游返的眼睛突然睁大。
只见楼顶房梁上一阵灰尘落下,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朝着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