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返急忙道:“三娘,你有没有听说过孟尝君烧券市义的故事?这另外一半的钱,便是买个人心,等明年这些佃户卖力劳作,收成好了,你便可全数收租,这样不是挺好?”
他心中一急,便将巧簧老人跟他说的话全数倒了出来,虽然自己不明白其中典故,相信庄文清肯定是看过书本,肚中有点墨水的。
果然,庄文清一听孟尝君三个字,再也忍不住笑意,啧啧道:“你还知道孟尝君?这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她知道游返少年时被贩卖作奴,不学无术,哪里能知道这些中原的典故。
可是游返却睁大眼睛,大喊冤枉:“这典故是别人告诉我的。可是这方法可是我自己想到的。这回事情办成这样,可不能少了我的功劳。”
庄文清拍拍他肩膀,亲昵道:“行行行,这次的事情办得也不算糟,功劳本上肯定会记你一笔。可是这事情也不算太重要,只能算一个试金石。我另有事情交代,若是这次办好了,便给你重重的奖励。”
游返耸耸肩膀,表示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到了你口中便叫不算糟,而且也不算重要。早知道这样,自己也不用费心费力。
庄文清回到书案旁,自顾自说起来:“河北四郡兵器行会推举了十七名代表,在大名府聚首,我金剑山庄是其中翘首,自然不能缺席。以往都是我二伯出席,可今次他却在汴京不能前往,我是女儿之身,混在其中终究不便。你便作我代表,一同前往吧。有些场合,若是我不方便,便由你出面。”
游返心里奇怪,这山庄是没人了么,怎么自己一个刚来半年的新人,便能代表山庄出席如此重大的场合。当然,嘴上却不敢说,只得答应了下来。
庄文清猜不到他想法,仍是侃侃而谈道:“其中有一件棘手之事,朝廷前些日子下了政令,要各个地方官府严控兵器,不许寻常百姓私藏刀刃,且各大铁匠铺不得卖出箭弩箭矢。这比之前又收紧了不少。这次行会议题,便是这事。兵器这个行当不景气,我们山庄作为最大的供货商,受的冲击最大。河北四郡紧邻辽国,厉兵秣马,民间好武成风,其兵器商行是我们最大的买家。明年订货恐怕又要少了不少。”
说罢,微微叹了一口气。金剑山庄风光了不少年,家大业大,这一急转直下,不知能否撑得住。
第三十六章 商会()
初冬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等游返随着庄文清一行人来到大名府时,天上零零碎碎飘下来了雪花。
这大名府城里他却从来没来过,这里街道宽阔,四通八达,街上人头攒动,比汴京也差不了多少。
庄文清坐在马车中,只跟了一个贴身小婢。外面除了游返,还有几个随从,都是钟婶拨来的年轻人,似乎身手不错。颜老也跟着来了,颜老年轻时也是山庄行走,应付这类场面经验丰富,是而也带上了。这回与二庄主有些亲近的人庄文清一个也没带,看来两方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了。
一行人来到望梅园住下,这是当地一个富商的私人宅院,那富商与金剑山庄交好,便将花园让了出来,充当临时住所。
刚刚安顿妥当,门口便一连来了三张拜贴。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游返便代庄文清接待了几次,说了些场面话,一些人探听些口风,无非是对官府政令的看法,金剑山庄的对策云云。
金剑山庄自太祖黄袍加身时建庄,如今已屹立不倒数十年,历经几代人,举手投足间都影响甚广,在大名府这地方也是一方豪强,家底雄厚。不少兵器行武器铺,甚至武林门派,地方家族,御林军,厢军,官府都有一丝一缕的联系。
只是到了庄文清这代,人才凋零,男丁不旺,能出来主持事务的人更少。只得由庄文清这女子之身出面,外间对山庄的看法便复杂起来。
次日傍晚,金剑山庄是地主,便选在旁边留风楼招待远道而来的商会众人。
之前庄文清私下见过几个重要人物,都是些商会长辈,彼此关系一直不错,与老庄主也是长年累月的交情。互相交换意见下来,几件大事上便形成了共识。她在酒席上说了几句客套话,喝了点酒,谎称不胜酒力,便退了下去。留下游返和颜老继续招待众人。
颜老毕竟年纪大,酒量也不行,这时游返便成了主角。几巡下来,与河间府、真定府、太原府以及大名府本地的商会年轻人混作一团,呼兄道弟起来。游返对外宣称是庄主的关门弟子,不止是听命于庄三娘。而众人见他说话也滴水不漏,是个有分量的角色,便也重视起来。
朝廷的禁令虽然还未完全下达,但各路人都有自己的眼线,各种小道消息一一对照上来,众人便对此有了轮廓。禁令之事非是空穴来风,究竟冲击大不大,就看各家的本事。一些小的铁匠铺兵器商行便要傍大腿,找些门路。金剑山庄便成了席间的香饽饽,几乎每个人都要与游返喝上几杯,饶是游返酒量不俗,此时也要败下阵来。
还好众人也未忘了正事,一边吃喝,一遍议论着。说到辽国南院大王今年例行秋狩,选在离幽州不远的地方,距定州也只百十里远,当真是虎狼之国,居心叵测。谁料这个时候朝廷居然还有禁兵令,实在令人费解。大宋文盛武衰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一味地打压武人,也令从事这行当的兵器商行铁匠铺商行寒心不已。不少人甚至扬言要转行,开着玩笑要贱卖自家的铁铺给金剑山庄。
游返听着这些玩笑话,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顿时晕晕乎乎,抓不住关键。
转眼酒酣过半,游返肚中积了不少水酒,起身到了楼下,问清了茅厕所在,便外出解手。
到了茅厕,一阵寒风吹来,顿时清醒了三分。刚刚站定,忽听隔间有两人说话,话音虽低,可也清清楚楚传到耳中。
只听一人道:“金剑山庄庄三娘,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据说已促成十三家联盟,要到朝廷走动走动关系。今年不少兵器铺库存积压,出不去货,那金剑山庄将出货价压低两成,让了利,现在谁不对金剑山庄感恩戴德。若唤作去年二庄主来,当面说得好听,背后又是一套,恐怕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那小娘子长得也水灵灵的,端庄大方,看年纪也要出阁了。老庄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定以后家底还要交给她,要是我娶了这样的女子,恐怕将来还可执掌金剑山庄。”
另一人笑了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也不说你老兄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庄三娘子的夫婿早就定下来了。去年威武军王猛将军王家便是她夫家。可惜还未出嫁,王家父子便死在战场上。此事牵连甚广,据说朝廷里好多人为此丢了官。也是庄家倒霉,本来王家也算汴京的大族,也不知怎么搭上的线,总之嫁了过去荣华富贵自不必说。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克夫的名。后面也不知如何了,总之这庄三娘子的婚事便没有后文了。”
先前那人吃惊道:“原来如此,我却不知。不过这庄三娘子面相刚硬,横眉冷目,却真真是克夫的命。还未出阁,夫家便横死,这命格啧啧”
另一人又道:“经这么一出,谁还敢娶这样的女子。可惜了这如花的美貌”
两人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在游返耳里听来,都不是什么好话,胸中火起,大喝一句:“什么鸟人,敢在背后乱嚼口舌,快快给我滚出来,有本事的当面来说。”
那两人也是醉酒三分,解手也完了,正要出来。一听这话,虽然心虚,但在同伴跟前,不敢落了面子,同时怒道:“哪个混人多管闲事,敢管到咱们兄弟身上。”
双方一见面,那两人见游返孤身一人,而且是个身高不高,体壮不壮,还其貌不扬的普通人,心中胆子便壮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左右两侧各夹上一步,来揪游返的领子。
茅厕这会儿没有往来的人,灯光昏暗,游返处境甚是不妙,但也激起他的血气。凭着一腔愤怒,学着当日凌孤战沙盗的情景,直直往前踏出一步,便生生插入两人中间,取的一个快字。眼前这两人是大名府本地商会的人,手脚功夫甚是有限。游返这时候的小颠步诀也有几成火候,全力运转之下,竟如矫健豹子一般,朝着两人扑去,而两人还未反应过来。
虽然游返也不曾练过什么擒拿手,但毕竟习过剑,比这些粗鲁汉子的蛮力气强些,转眼避开左侧那人蒲扇般的大手,一只脚勾在对方脚踝,轻轻一勾,那人便一个踉跄,朝前跌去。右手手肘正中右侧那人的小腹,痛的那人弓着身子蹲下,又吃了他一拳。
一招之间,便放倒了两名醉汉,游返心中也甚是高兴,没料想自己的武艺竟然进步如斯。拍了拍手,警告那两人道:“庄三娘子是个好姑娘,老子最恨别人背后说人是非,以后再让我听见,便手下不留情了。”那两人也是摔懵了,看不出他深浅,好汉不吃眼前亏,连连磕头求饶。
游返走了出去,冷风吹在身上,鼻中闻到一股酒肉臭味,胸中烦闷,便不回那酒楼,沿着街便走了起来。
此时月上中空,也是夜深,街边鲜有行人,但两旁灯火通明,照得街上亮堂堂的。
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不怎么繁华的街巷上,此处灯光昏暗,家家户户已睡下,偶尔传出小儿啼哭的声响。
游返想起先前那两人的说话,心中起了对庄文清的怜惜,原来山洞中还以为庄文清是杞人忧天,凭着金剑山庄如此地位,难道还不能给她找到一个满意的夫婿。没料到世人偏见,便是这么刻薄。总是苦了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孩儿。
刚走着,突然旁边一扇门打开,从内泼了一盆温水出来,溅在他脚边,透着水气,差点湿了他靴子。
游返正要动怒,转头看了看,那门内昏暗,泼水的人似乎是个男子。
那人却“咦”了一声,道:“游返是你?”
于是走了出来,移到了光亮处,却发现是楚谨。
游返奇道:“楚谨,你怎么出现在此处?却怎么离开山庄了?哦,你不是为母亲守孝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楚谨算是他到山庄后第一个结识的好友,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喝过他几杯酒,但也算帮自己避过火毒,还传授一套冰心诀,说起来是自己欠他较多。上回听人说已经回乡守孝,却不料尚在大名府。莫非他家便是在大名府不成?
楚谨正要说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道:“夫君,砺儿哭闹不止,额头发烫,这可如何是好?”同时又伴随着一阵婴儿啼哭声。
楚谨说了句:“马上就来。”便又返身回去,留下游返一个人在门边。
过了一炷香时间,婴儿啼哭渐渐止住。才见楚谨出来,见游返仍在一旁,便重新打了个招呼,道:“你竟然能找到这里,也算神通广大。莫非是山庄里派你寻我?我是无名小卒,照理说山庄里不应记挂于我。”
游返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热气,道:“却不是我寻你,是无意中走到此处,偶然遇见你。你都有了孩儿?”
第三十七章 言深()
楚谨见他寒冷,将他拉到一间偏房,点了灯,热了茶水。那房间院子虽然冷清,但家居齐全,摆饰精巧,可见其所在也算中上之家。
游返笑道:“你有了家室,便不喝那劳什子桃花酒了?”
他还记得当初这楚谨撺掇他喝酒,弄得他不省人事,被颜老一阵责骂,可害得他不轻。
楚谨拘谨地笑笑,不敢发出声音,却和平时洒脱的模样大异其趣。只听他道:“一言难尽。此次我便是借着为母守孝的理由,离开了山庄,也不打算回去了。”
游返正在喝水,差点把水给喷了出来,连忙问道:“怎么了?你要脱离山庄。我记得当初进庄,可是签了一份契约,卖身二十年呢。”
楚谨点了点头,道:“契约倒是无妨,要反悔总找得到方法,庄主待手下也宽厚。只是这人情难却,我在他庄里喝了大半年酒,整日游手好闲的,要是一走了之,恐怕面上不好看,才找了这么个接口。否则我母亲早年便去世了,何须再借口一次,冒犯了她老人家。”
游返道:“虽说有了妻子,也不须完全脱离关系。许多人在山庄里都有家室。”
楚谨道:“我本来也是举人,有功名在身,因看不惯官场作风,便弃了功名,落魄江湖。来到金剑山庄,本来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可惜庄主二庄主都不是什么有志气的人,在他们手下总归不是好出路,庄三娘虽然有能力,却终是女儿之身。几个主事,有本事的人也都已近暮年,我看这金剑山庄终避免不了落魄的下场,盛衰本是常事,可我何必与他一起沉沦?”
游返一阵默然,他一路到了中原,已将山庄当做了自己的家,初来之时,只觉这里好那里好,虽然有些隐忧,比如庄三娘与二庄主的内斗,可是金剑山庄总归还是兵强马壮,可是此时听他站在高处这么一说,却说不出不同意见的话来。
楚谨继续道:“若是因青黄不接,振作不起来,可凭着庄三娘几个堂兄弟表兄弟的扶持,总能维持下去,不至于没落。可是朝堂上的事,你也许也知晓一些,皇帝生怕百姓造反,禁止寻常人持刀持剑,禁止兵器商行卖兵器,而且长久下去,必是越来越掣肘。此非人力所能左右,听天由命,山庄没落恐怕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
游返见他剖析事情有条有理,比自己可强得多,于是问道:“此次我便是随三娘来与各大商会掌柜聚会,商讨对策。慎行,若是换作是你来当这个家,你准备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
游返见庄文清和几个合作的商铺掌柜、商会前辈也商议过,没有太多好的办法,就是缩减自己利润,换取同行体谅,想熬过这段时间。虽然觉得只是勉强度日,可游返自己不通商事,也提不出什么好的点子。此时既然遇到楚谨这样肚中有文墨的,便忍不住问上一句。
楚谨不由笑了,道:“要是别人问我,我也是两手一伸,毫无办法。可是你要问我,我便不妨说上一说,虽然称不上什么真知灼见,若是能蒙对一两个,也能助得上事。”
游返有点奇怪,摸摸自己的下巴,开心笑了起来,道:“我们也就见过几面,同屋住过几个晚上,算是舍友,平时也不怎么见得上面。能承蒙慎行这么青眼有加,真是受宠若惊了。”
楚谨摆摆手,此时楚谨不过二十出头,比游返还小上五六岁,可是神情老练,不像一个毛头小子,游返下意识中便把他当成一个同辈的好友。只听他说道:“交浅言深,你喝了酒可是什么秘密都告诉了我,我怎么能把你当做一般朋友。”
游返老脸一红,正要说话,只听楚谨敛衽说道:“要说这扭转乾坤的办法,倒不是没有,世上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有时候人总因为眼前的利益,便忘了出路。要说这对策,我这里有几条。你可以权且一听,回去看三娘如何说。”
游返心中一喜,心道:我们这里正犯难,你那边还能说出几条,便竖起耳朵听。
楚谨用指节轻轻敲打了桌面,外面这时连灯火也渐渐灭了,一片宁静,终于,楚谨还是开口说道:“这第一条嘛,自然是改行。三大房并作一处,只留下一部分人继续维持生意,剩下的人要么裁汰,要么转而做其他生意,布匹也好,酒楼也好,反正不做兵器。”
游返吸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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