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该起来了。快点起来。”
TOSHIYA握住我放在小腹上的两手。
“放心,他看不见我。”
TOSHIYA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冻僵的身躯。
SHINYA趴在后窗上哭泣。
我睡在软绵绵的床上。
松软的枕头,像是没有发酵过的面团一样僵硬。
我睡在床上。
面带微笑。
面无表情。
SHINYA或者TOSHIYA,无论怎样呼唤我的名字。
我不在意。
深夜睡眠后,淡淡的温情。
深夜睡眠后的我,血管冷静。
++++++++++++………*七月九日。第三日*………++++++++++++
我揉着面团。
动作有些僵硬。
朝成品上撒肉松末的SHINYA,哧哧地笑着,然后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新闻。
“薰,那个客人昨天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到姬路了。”
SHINYA涩涩地笑着,瞟了一眼店前那盆刚结果的茜草,“明天晚上打烊时我把茜草的花瓣摘下来。”
“薰,好吗?”他看着我,征求我的同意。
我把揉好的面团送进炉子里。
“你明天不要忘记就行了。”
SHINYA蹦蹦跳跳地撒着浅棕色的肉松。
电视荧幕里不察觉的错落。
“刚才打扫门口时,隔壁的爷爷好像说发生了什么事。”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一早的节目里的。”
“那你看了吗?”
“没看。”SHINYA笑了起来,“我去叫你起床了呀!”
SHINYA的声音嘎然而止。
然后照例地缓缓走出店门,低头呕吐。
右手习惯性地扶着苍老的树。
口中吐出微微粘稠的红色浅影。
生物在液体里浮动。
“为什么茜草的果实有红色和黑色的两种?”
久久之后,用纸巾擦拭着嘴角的SHINYA看上去纤弱。
“大概是我的血染红的吧!”他自顾自地笑道,“薰,你说是不是?”
我用力地揉着面团。
面团好像是人骨做的框架,僵硬无比,脆弱无比。
“SHINYA,不要乱想。”
他点点头,却又似乎没有听见一句。
满脸的自嘲和忧愁。
“我想睡一下。”
他自言自语。
“恩,我想睡一下。薰,今天你替一下好不好?”
在我的答应声中,SHINYA走了出去。
随身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带走。
夏日的午后,没有客人的烦闷哀愁。
我坐在店前端详着茜草。
轮生叶被倒生刺锯断,纷扬下落。
红色的果实,黑色的果实。
小小的,怯懦的脸,打量着我。
“SHINYA,这不是你的血。”
我轻轻地搓揉泥土。
“只不过茜草把它的爱情埋在了根的下面。”
茜草的根是千古不变的追随。
根死后得到了神的宽恕,转世成了人。
轮生叶落在花盆里,被泥土吞噬。
生命被根吸收,自己却成了渣滓。
我把店门关上。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想。
隔壁的爷爷们看着我,一脸的焦虑。
是薰啊,爷爷们咳嗽着,薰你有没有亲人或朋友在千叶啊?
啊,我一边上锁一边对爷爷们笑着,没有啊。
爷爷们点点头,那就好啊,今天凌晨千叶地震了呢!真是不得了啊!
我看爷爷们互相地惋惜着。
最后我向他们礼貌地道别。
爷爷们轻轻地挥动苍老的手。
薰走好啊……
走到路口时,背后吹来闷热的夏天的风。
我好像又听见爷爷的声音。
好像而已。
我漫无目的地穿过两个十字路口。
最后深夜才回到家中。
什么也没有吃。
家中一片死寂。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了三十分钟。
然后推开了SHINYA紧闭的房门。
SHINYA好像童话里的白色天使那样悬在半空中。
脚上是新做的木屐。
涂着新鲜的黄漆。
木屐在空气中哑口无言地圆周旋转。
SHINYA的涂着黄|色漆的新木屐。
空空地离地,腾空在蓝色的乙醚气体里。
SHINYA的脸是冰冷的面无表情。
细细的白色的绳子勒紧脖子。
'薰。'
我听见他叫我的声音。
SHINYA下午打开了后窗,然后忘记关起。
忘记阻隔窗外的伪装爱情。
'你听见吗?'
'薰,你能听见吗?'
我看着SHINYA宁静地在半空中匀速旋转。
空气螺旋形的窒息起来。
'薰。'
'我在你的后面。'
'回头看。'
我慢慢地回过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
SHINYA在我耳边没有呼吸地问候着。
'薰。'
'你看了吗?'
“没有。”
'你听见了吗?'
“没有。”
'薰……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我正握着你的手呢,没有感觉吗?'
我的头上低低地盘旋着空气的呜咽。
SHINYA握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
忽然想起了爷爷们慈祥的脸。
薰啊,薰啊你有没有朋友或者亲人在姬路?爷爷我年纪大了连地方也记不清了哦……
'薰,后天客人会来拿面包的。'
'所以,拜托你了。'
'薰,你听见了吗?'
'你能听见吗?'
“我答应你,SHINYA。”
我的胃液发酸。
“可是,SHINYA。”
“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他的,你是想要谁来履约呢?”
深埋在茜草下的爱情。
就连茜草千古不变的根也猜不透意义。
SHINYA悬空。
脚上是新做的涂着亮亮黄漆的木屐。
我哑然。
爱得太深,怯弱的却总是爱情的被害人。
++++++++++++………*七月九日。第三日*………++++++++++++
《后窗》…3… over
《后窗》
… Rear Window …
“薰,你说那个客人会不会回来?”
SHINYA靠着墙貌似沉睡。
坐在打开的后窗旁边。
风从黄金缝隙里滑出,抽尽空气,释放蓝色乙醚。
我昏昏欲睡。
却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背离的谈话。
“那个叫做京的客人?”
我睁开沉默的眼睛。
潮湿的屋顶,匍匐着血迹未干的动物尸体。
SHINYA点点头。
沉睡中的入眠者,尽管哑口无言,却依旧可以聆听到灵魂绝望的声音。
“他说他会回来的。我等他。”
鲜血沿着屋脊冷漠落体。
绯红色的沉淀,腐蚀,随后侵入狼的白色脊髓。
'幻想脊髓'。
自始至终,人都不可救药地想要幻化成动物的形态。
乃至身体、心灵及一切。
“下雨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凝视着窗外。
叫做后窗的诡异之窗。
每晚每晚的生命结末。
他回过头。
定住不动的模样。
“……DIE……”
坐在后窗前沉睡的他自言自语地疯想。
'疯狂妄想'。
为什么连我的手也不接受?
面对上帝的垂泪和我腐败的尸体,我无言以对。
——我看见他了。
——我听见他在窗后叫我的名字。
——不停不停地叫着……
SHINYA表情痛苦捂上耳朵。
沉睡中的幼虫冬眠形态。
“下雨了?”
我站在后窗之前。
没有拦截。
伸出窗外的惨白的手,还有冰冷的五个手指。
在寒冷的潮水中颤抖着。
虚弱而不见溺水尸身。
从屋脊上空滴下的蓝色的蛆。
寄生在我的手上。
蠕动,舔食。
我呕吐起来。
趴在后窗之前。
伴随着甜蜜泪水吞咽苦涩的唾液。
'的确下雨了呢……'
TOSHIYA从背后走来,紧紧地抱住瘫软的我的躯体。
'薰。'
'上帝说下雨是幸福的预兆。'
'因为每下一滴雨,就会有一个人死去。'
白色的呕吐物黏在嘴角。
酸酸的枯萎花瓣体。
TOSHIYA从背后环住我的脖颈。
紧紧地不留空隙。
被阻隔的呼吸道。
咽喉迸裂。
'薰,你看见什么了?'
他用温柔地语调冷笑着。
蓝色的蛆寄生在我冰冷的手上。
'薰,不要怕,那不是什么可怕的生物。'
TOSHIYA拿起桌上的那个米白色的纸盒子。
抽出那曾经走火的手枪。
'薰,那是雨。'
'每下一滴雨,死去一个人,飞走一个灵魂。'
'最后变成蛆,不得超生。'
为什么人都不可救药地想要化成动物的形态?
'变兽妄想'。
茜草千古不变的根,死后转世成|人。
灵魂却永不得超生。
'那么,现在……'
枪指着我的太阳|穴,冰冷冰冷。
我听见枪响。
SHINYA趴在窗前自言自语。
“他说他会回来的。我等他。”
“我等他。”
“他会带给我那件东西。”
“我要见他。”
“我等他。”
——一半是我一半是他,你是想要谁来履约呢?
——是不断重生的我?
——还是腐烂死亡的他?
TOSHIYA倚着墙壁,渐渐倒下。
弹孔上流着陈旧的血。
面无表情。
面带微笑。
'薰。'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你明知道那件东西不在姬路。'
'人造后的一半,腐烂后的一半,都在你这里。'
——一半是我一半是他,你是想要谁来履约呢?
——是我?
——还是他?
++++++++++++………*七月八日。第二日*………++++++++++++
我一直坐在店门前。
茜草刚刚发芽。
然后长出了稚嫩的花苞。
我一个人。
独自在乙醚中沉睡着。
蓝色的乙醚气体。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窒息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
我抬头。
不见说话的人。
昨夜和SHINYA聊到深夜。
看见蓝色的雨水。
从屋脊上落体下坠。
睡的前夕,雨水向我温柔地微笑。
桌上白色的布娃娃不安分,乔装成蛆蠕动的样子。
放送惊愕。
白色的花边裙。
摇摆。
斑斓的花瓣色彩。
——吊死的鬼和被杀的冤魂又有什么区别?
我回到家中,店里留下SHINYA一人。
空旷旷的店。
没有人。
没有,人。
——切开的心脏,你一半,我一半,这同我独自活着有什么区别?
我打开米白色的纸盒子。
盒子的边际是染湿的雨水唇印。
蓝色的虫类汁液。
香甜。
离开五百一十一天的TOSHIYA。
不见踪影。
每晚每晚的忘记。
我拿起桌上的那个米白色的纸盒子。
抽出那曾经走火的手枪。
我的手,还有伸出的五个手指。
冰冷冰冷地亲吻。
从后窗外吹来的乙醚色的风。
我昏昏欲睡。
我站在后窗之前。
手枪指着熟悉的太阳|穴。
——花死了。
我只是想念,太过想念。
太过想念!
手肘微微的颤抖,是心脏跳动的共振破裂声。
——花死了。用什么浇灌?
我不想死去。
我不曾想起过去!
——吊死的鬼和被杀的冤魂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他会回来的。我等他。'
'我等他。'
——没有区别。
——花死了。用什么浇灌?
——切开的心脏,你一半,我一半。
你一半!
我一半!
我听见枪响。
离开了五百一十一天的TOSHIYA。
依旧不见他。
——花死了。
——所以,轮生叶自尽。
——同一株的植物,怎么可以分开?
我睡在床上,不知何时。
闻着硝烟的乙醚。
安详。
蓝色的乙醚罩住眼睛。
“小懒虫,起来了。”
倦倦的花香气,发酵的细菌微粒。
从微微睁开的眼睛缝隙里,可以捕捉到TOSHIYA柔软发梢的影迹。
“薰,起来了啦!”
他凑近我的耳朵,一点点顽皮的花香气。“我回来了哦!”
我努力地牵动嘴角的神经,装饰起一层迷睡情绪的笑意。
“薰。”
“这几个月里,薰你有没有想我?”TOSHIYA在耳边轻轻地唤我。
模糊中,我凝视桌上早已停摆的岁月时钟。
我看见时钟上爬满了融化了的蓝紫色颜料。
颜料上覆了一片淡淡的漂白色。
乙醚中的恋爱分子却早已褪色殆尽。
——花死了。
——切开的心脏,你一半,我一半,这同我独自活着有什么区别?
“TOSHIYA……”
我努力睁开眼睛。
从黄金缝隙中了望到的风景,是茜草淡淡的花香气。
TOSHIYA背后是打开的后窗。
蓝色的乙醚气体围绕的后窗。
“薰。”
他真真切切地微笑着。
然后把我抱在怀里。
脊髓刺痛。
白色的兽类脊髓。
香甜下咽。
香甜,下咽。
反复下咽。
咽喉梗阻。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窒息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
TOSHIYA垂下的淡棕色头发温柔地刺痛我的脸。
倦意弥漫的房间里。
没有哭泣。
“TOSHIYA。”
我再度呼唤他的名字。
我必须确认这不是在后窗的迷幻之中。
“你真的回来了?”
TOSHIYA微笑。
我昏昏欲睡。
躯体无力地下沉着。
“薰,起来啦!”
“小懒虫!”
香甜的乙醚。
我深深地呼吸。
在失去知觉之前,我伸出手。
惨白的手,还有五个手指。
用尽全身的力气。
模糊中,我寻找着枪响后残留下的血迹。
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的乙醚气息。
——花死了。
——切开的心脏,你一半,我一半。
——用什么浇灌?
——用什么浇灌?
手上没有一点血的痕迹。
我用最后的意识朝归来的TOSHIYA微笑。
我爱你。
——切开的心脏,你一半,我一半。
——花死了。用什么浇灌?
血。
我的血。
大概渗透到了哪里……不见踪影……
否则,我不会如此无力。
手,还有一齐伸出的五个手指。
带着褪色的惨白。
在TOSHIYA的注视下,
缓缓地,
自由落体。
没有阻拦,没有归依。
唯有生命,断断续续。
++++++++++++………*七月八日。第二日*………++++++++++++
《后窗》…4… over
《后窗》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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