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门开得大大的,让韩漳看清楚里面两张离得十万八千里的床铺:“这么远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请你赶快把他带走吧,每天晚上都让人睡不着,再这么下去,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你看着办。”
韩漳才懒得管他睡着睡不着,反问越立:“怎么了?你对他干了什么?怎么会让他睡不着的?”
“我能干吗?难道每天抓他起来跳探戈吗?”越立恶狠狠地盯着于德参,你如果敢说出来……
可是抱歉,对于德参来说,还是那个暂时没瞪他的人比较恐怖。
“因为……他这三天天天在我床上滚动!!我那破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一动就咯吱咯吱像鬼叫一样,他刚来那天我是太瞌睡没听见,可是这两天……”他指指自己的眼睛,“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的黑眼圈!求你赶快把他弄走吧!他再不走我就真的死在你面前啊!”
“要比黑眼圈吗!我的黑眼圈不比你的厉害!”越立想冲上去和他比赛一下黑眼圈的大小,却被韩漳拉开了。
“越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他家?”
“啊?还有牙刷,怎么了?”
“不要了,回家。”韩漳用胳膊夹住他的脖子把他拖下了楼梯。
越立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叫:“喂!你干什么!不回去!我就不回去!你不道歉我就坚决不回去!于德参!你这个小人!居然不帮我!”
于德参对他拱了拱手:“谢了,你终于走了,谢了!拜拜,请再别来了!”
“你这小子真不讲义气!!”
“对你讲义气的男人在韩漳手底下都死得早……”于德参说了这么一句,发现他的小女朋友正用迷醉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了?”
“德参,你坏得好帅……”
“……”
把越立强行拖上公共汽车,越立还在生气,手抓吊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韩漳也不劝他,一手抓着吊环,另外一手按着一只椅背,正好把越立拦在中间。
两个人都看着窗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沉默得就好像陌生人一样。
过了两三站,韩漳终于开口了:“越立……”
“别理我!烦着呢!”
韩漳好笑地看着窗户上淡淡映出的越立愤怒的脸,空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肩,却被他嫌恶地拍开。他又拍拍他的背,又被拍开。他再拍拍他的臀部……
“你干什么!色狼!”越立转头对他怒吼。
公车上所有的人都对这两个人侧目而视。
越立喊完才发现自己喊了什么,气得险些晕过去。韩漳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越立……”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韩漳从后面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其实是想说……”
越立脸绷得紧紧地:“要是道歉我就听着,要不是就不用说了。”
韩漳不理他的小性子,继续说道:“……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越立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挣扎。
韩漳笑得很真诚:“要不要吃拉面?或者吃其他的什么?辣子鸡要不要?还是要皮蛋粥?”
各种各样的美味在眼圈转啊转,理智也跟着一起转啊转……
“想不想吃羊肉泡馍?”
唾液忽然变得很多,越立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口水,发出很大的咕噜一声。
“想吃的话,等会儿到菜市场去买点菜,怎么样?”
在头昏目眩的理智还没有回来之前,越立的脑袋已经随着本能自动点头了。
那天晚上他们果然吃的是羊肉泡馍,越立买菜的时候非常积极,吃饭的时候也没客气,一个人就干掉了三个饼,两海碗肉汤,以及五大杯水。
“越立,你在于德参那里没吃饱过吗?”韩漳边吃边问。
“那家伙啊,”越立又灌下一杯水,对这句话嗤之以鼻,“那家伙比我还糟糕,什么都不会,别说做饭了,恐怕连煤气炉子怎么用都不知道。”
“那他都吃什么?”
“到外面去吃啊,不然就吃方便面。”说到外食和方便面,越立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真难吃,真是太难吃了!那家伙居然吃得下去,还说我是被养得太刁了!可恶的家伙!不报复报复他我誓不为人!”
韩漳没有提醒他,他害得人家好几天没睡好已经是很厉害的报复了。
又吃了一会儿,越立终于忍不住了:“韩漳啊……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嗯?”韩漳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吃。
“你别给我装!”越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到底怎么回事?不许再让我滚出去!否则我这次真不回来了!”
“我……”韩漳笑一下,放下筷子,看着越立的眼睛微笑,“我炒了我们老板的鱿鱼。”
越立的筷子在半空中支了很久:“……啊?”他刚才说……?
“我失业了。”
越立的筷子轻轻地放到了碗上:“你……不开玩笑?”
“今后我就变成吃软饭的了,你要不要养我?否则我就只有去乞讨了。”说着这种话,韩漳的脸上却没有忧愁的表情,纯粹是调笑。
“韩漳!”越立抓起筷子一拍,“你开我玩笑很好玩吗!”
“我没有开玩笑,”韩漳还在笑着,但是越立的脸色在继续下沉。
“如果你真的是……”
韩漳拿起筷子,似乎是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但是吃不下去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靠在椅子背上开始狂笑。
“杀了你!该死的韩漳!”越立扑上去就要揍他,却被抱住,放在腿上。
“我是真的炒了老板的鱿鱼,”韩漳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过昨天马上就有另外一家老早就对我意图不轨的公司给我打来电话,说如果我愿意去他们那里的话,薪水可以比原先提高百分之五十。”
“……”
“……”
安静。
“韩漳!!!我杀了你啊啊!!!!!!!!!!!!!!”
那天,一直到最后,越立还是没有要到韩漳的那句“抱歉”。可是他也想不起来了。
第五章
半夜就听见吱吱的声音,吵得人睡不着。韩漳很痛苦地爬起来看,却见一只没尾巴的老鼠被鼠夹夹住了后腿,正在很凄惨地呼救着,黑黑的,绿豆般的大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越立!快来看!抓住了!越立!抓住了抓住了!”
“要死了……你抓住谁了呀?”
抓住谁了?老鼠?还是越立?
越立对于自己这么轻易就向羊肉泡馍投降感到深恶痛绝,可要他再出走一次他可做不来了。别说于德参那种恨不能烧香拜佛请他走的德行,就算他欢迎,像那种又睡不着又吃不好还一肚子气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他才不要再来一次!
不过自我嫌恶是自我嫌恶,该吃要吃该睡要睡是他不变的信条,回到韩漳身边后,他美美地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晨,虽然还在生气不过还是容光焕发地上班去了。
吃得好睡得好心情就好,他从早上就一直对自己说今天肯定有好事在等着他,因为他的心情实在是好得过分了,要是没点好事……可能吗?
说好事,好事就真来了。他刚上班,有人就通知他昨天下午他走了以后有一位美女找他,见他不在就说今天还会来。他左思右想,最近能找他的“美女”除了韩聆也就是那位新人女作家了就是他请人家吃饭却没带够钱,最后还让美女请了他的那个。问了同事那美女的特征,应该不是韩聆,越立不由喜出望外。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位美女果真又来找他,越立美得走路都走不稳了,在一干光棍的嫉妒目光中,他飘飘然地跟着美女飘了出去。
美女找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询问一些流程上的问题而已。不过要是问这些问题的话,就算是只打个电话或者发个E…MAIL也可以,她为什么要专程来找他呢?越立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浮想联翩。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在这种时候多想些什么也没啥错,问题是他那种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很扎眼,美女刚开始还保持着矜持,后来就有点忍不住,当她故意问稿费是每千字多少钱,而越立毫不犹豫回答她是五毛的时候,她掩着嘴就大笑起来了。
越立蓦地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脸色红红地讷讷:“对不起……其实不是只有这么点……”
“我知道,我知道,”美女笑不可抑,对他摆了摆纤细的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想试验一下你的魂在不在这里而已,想不到你还真的……哈哈哈哈哈……”
越立尴尬万分,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努力了好一会儿,美女终于止住了笑声,微笑着对越立说:“实在很抱歉,这时候把你专程叫出来,不过……其实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的。这些流程问题只是借口而已。”
果然和他猜得不差,她的确是有别的目的的,但是……现在他不会再有之前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你的意思是……?”
“你还记不记得我?”美女忽然说。
“啊?”这种美女他怎么可能忘记?而且她是他工作的对象,要是忘记那是会被主编杀头的罪过。
“你其实已经把我忘记了吧,”美女笑笑,“挺早以前咱们就认识的,你想不起来了?”
越立现在是满头的问号,无论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怎么搜索,都始终不到这么个女人。
“你是……?”
“不过你要是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咱们只见过几次,而且见面的时间都不长,也没说过几句话。”
“……??”还是没有记忆。
美女叹了口气:“真是有点伤自尊……七年前,我上大二,你是大一,我们之间……是韩漳介绍认识的,想起来了吗?”
韩漳?
韩漳!?
灵光一闪而过。
“啊!啊啊啊啊!”他指着美女,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其实和面前的她没什么区别的那个女人,大叫,“你是韩漳的女朋友!”
“想起来了?”
她和越立的见面的确没几次,光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越立在大学时候又很不爱记人,不是见过十几次的坚决记不住,要不是她出现的几次都在韩漳身边,就算今天再给他无数线索他也想不起来。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越立迭声道歉,“实在是你越来越漂亮了,我都没认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是纯粹的屁话。那时候她就和现在一样,及肩的短发,夏日一身裙装,几乎连一丁点都没变过,可是如果她不提醒,越立还是不会记起他们曾经就认识的事情的。
但是……韩漳的女朋友啊……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韩漳已经占用了这个美女的缘故,越立的胃部忽然出现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在痛,却又似乎没有痛,只是很难受的那种感觉。
“不过我早就不是他女朋友了,我们刚到大三的时候就分手了。”美女继续说。她的目光一直在越立的脸上打转,越立总觉得那种目光有些怪异,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呃……嗯……”这件事越立早就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一边哼哼哈哈地应合着,一边思忖如何改变话题。
“今天专程叫你,一是因为你没有想起我来,有点伤心。”
越立干笑。
“第二,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吗?他和他喜欢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下班的时候,越立最后一个才走。一个人站在人潮渐稀的公车站牌下面,站了很久,忽然回神时才发现公车已经走过了好几辆了。
他不想坐公车了,今天不想,所以他慢慢地用两条腿走了回去。
他和他喜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喜欢的人?他有喜欢的人吗?我记得他后来就没再有女朋友嘛。
是啊,那是因为他喜欢那个人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连告诉对方都不敢。
啊?
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的,我见过。
再问她那个人是谁,她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言,说只要知道他现在很好,那就够了。临走的时候她还一直叮嘱他,千万不要把她问过他韩漳现况的事情告诉那家伙,否则她不会原谅他。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这是女人的自尊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笑得很漂亮。
可是韩漳没有再继续喜欢她,韩漳喜欢上了别人,是个男的。
越立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也会出现这种人,男的……喜欢男的……他曾经采访过那个圈子里的人,当时的感觉是“那很遥远,那是别人的事情”,所以没有感觉。可是今天,这种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而且是和他认识了那么久,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的韩漳,心里的不舒服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很恶心,很想吐……
可是那不是厌恶,而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好像还有愤怒,以及被背叛的痛苦。
很想吐……
然而仔细想一想,就算韩漳真的是这种人也没什么错,因为这是他的私事,与越立毫无关系。反而是越立这种“恶心”的感觉是很卑鄙的,只是这种想法而已,就让他变成了和那些本来与他们无关,却肆无忌惮地嘲笑那圈子里的人一样的了。
本来是朋友,只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和自己不一样,就应该被划分到更低劣的位置上去吗?
不应该吧?他和其他人应该是一样的吧?
没什么区别吧?
但是……
但是……
但是……
他回到家的时候,韩漳正在做饭。他现在所在的公司一般比越立的单位下班早,所以几乎每次越立回去的时候他都已经回来一会儿了。
越立站在门口,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叫门不管他叫不叫门,似乎都不太对劲。
他和韩漳是朋友,是好朋友,这毫无疑问。问题是有了这层顾虑之后,他还能坦然面对吗?他不敢保证自己在面对韩漳的时候不会恶言恶语,可是也同样不知道如果今天他不去面对韩漳,那么下次还敢不敢再见他。
那样的话,多少年的朋友,恐怕就会轻易地失去了。
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敲门,他不得不安慰自己,下次,下次等他想好了,说不定就可以了。所以,今天还是先离开吧。
他刚一转身,在房内早听见他脚步声却迟迟不见人进来的韩漳忽地打开了门,莫名其妙地对他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还不进来?”
一看到他的脸,越立就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脸去面对他,只有僵硬着面容小小声地回答:“我……我马上就进去……”
韩漳微微侧着头看他,有些疑惑,但是没有追究,转身进去了。越立在他身后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之后,就站在门那里看着又到厨房里忙活的韩漳。
韩漳把菜盛出来,一转头却发现越立还像刚才进门的时候那样站在同样的地方,连鞋都没换,而且似乎连动也没多动一下,不禁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啊,听说你喜欢男的,我被吓了一跳,哈哈哈……
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用开玩笑的语气来回答,然后试探……或许可以……
但也说不定,会得到与期望相反的回应。
那句话就在喉咙那里卡着,马上就要说出来了,可是还是不敢说。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就算是粉饰太平也好,能像以前一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过去那样很好,他不想让什么东西发生变化。
至少,不希望因此而伤害了韩漳。(韩蟑螂是不会被你伤害滴~他是打不死滴蟑螂~傻孩子~)
“越立?”韩漳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你怎么了?天很热啊,你手怎么这么凉……”
越立啪地把他打开了。
两个人都呆怔住了。越立没有想到身体会在理智命令之前就自动做出反应,他本来不想的,以前韩漳也这么碰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是今天他受不了,受不了韩漳伸出来的那只手。
因为被碰到的一瞬间,闪现过眼前的是“韩漳喜欢的那个人”的影子。
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