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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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后史-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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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老父子谢罪毕,侍坐于侧。瞿琰将礼物交还,两下叙了半晌闲谈,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顾信一急出看时,只见车马人从,盈街塞巷。原来是杨刺史差委官吏,迎接瞿侍郎入州衙去的。
  官吏等同入顾家,见了瞿琰叩头毕,呈上手本,备通来意。瞿琰别了顾家父子,即上车径往州城来。此时本州岛郡丞等官,皆奉上司差遣远出,只有杨刺史之侄杨绾,乃当朝内史杨再思之子出迎,至于后衙,礼毕,盛设筵席款待,饮酒毕,复接入内室,诊视杨懋思脉息。瞿琰细细看那病势:没甚呻吟疼痛,非关瘦弱伶仃。圆睁两眼亮登登,一昧贪。眠喜困。说话有前无后,而皮厚漆深痕。
  公堂略坐便头昏,未审是何病症?瞿琰看罢,对杨绾道:“令叔之症,是一股涎痰凝结于胸膈间,日久则成痫疾,且以符药试之。”杨绾顿首称谢。瞿琰用砂画符一道,取火焚化,令杨刺史吞之。未及半刻,杨刺史蓦然作呕,吐出稠痰数升,闭眼沉睡,少顷醒来,脱然全愈。
  见了瞿琰同杨绾道:“这青年道者,却是甚人,坐于我卧室之内?”杨绾附耳道:“这是兵部侍郎瞿爷。辱侄为叔父病危,差人直往辰溪奉请,今幸于本城相遇,复差官吏迎接至此,医的叔父病痊,速宜拜谢!”杨懋思惊骇,忙整衣冠,拜伏于地。瞿琰扶起,同出后堂,平礼序坐,重整酒肴相款,当晚留于侧园客厅安宿。拨吏二名、门子二名、军校四名,随身承值。
  瞿琰尽行遣出,只留瞿庆伏侍。
  当夜正睡间,忽闻悲泣之声,自远渐近。瞿琰心疑,推枕而起,步出轩前,玩月消遣。忽见一妇人从花荫下冉冉心而来,将及轩前,复缩身退去,逡巡往返者数次。瞿琰喝道:“尔若是花木之妖,速当避迹。如系冤魂负屈者,可向前诉明,代汝申解,何必逡巡进退,行而复止?”那妇人敛步近前,跪于轩下。瞿琰凝眸细视,但见云髩鬅松,粉颜消瘦,愁眉连锁,玉箸低垂。瞿琰喝道:“此是花园之内,汝夤夜至此,人耶?鬼耶?妖耶?”那妇人道:“可怜奴非妖非人,乃阴魂也。含冤饮恨,以成怨鬼,求见老爷,诉明心曲。”瞿琰道:“尔有何冤枉,且备细诉明,吾为汝伸冤泄愤。”
  妇人道:“奴系羡阳孀妇颜氏,丈夫存日,于羡阳城内出本万金,开一解铺,原聘鄂州恶奴杨懋思总理帐目。未及一载,丈夫夭亡,凡一应钱财出入是奴掌管,故与这恶奴朝夕相见,被他甜言撩拨,奴一时失节,与之缱绻。恶奴屡言未有妻室,两下对天盟誓,愿为夫妇。议定服阕之日,便行婚配。又论就此成亲,难免旁人谈论,不如陆续暗运资本,往鄂州贸易,或置田产,消停岁月,然后完姻,实为两便。奴倾心听信,将囊中珠宝、店内本钱,暗中搬运与他。只一年之间,十分已去六七,满望娶奴完聚。谁知赚钱入手,一去不来,因循三载,并无片字通问。奴家猜疑怨恨,令心腹苍头往鄂州探听消息。原来这恶奴娶妻已久,况有二子,把奴家财物托兄杨再思夤缘当道,买下一个官做,挈了家眷,公然赴任。奴家知此消息,抱恨而死。一灵不灭,诉冤冥府。冥爷许奴索命报仇,追寻将及十年,今春才得于此相遇。正欲索彼冤魂,同入九泉面证,不想老爷用神药救治,恶奴得以重苏。奴干冒天诛,现形诉恨,求老爷申奴冤屈,离此他往,则恶奴之病重发,冤魂之仇可报。”
  瞿琰道:“他既负汝,理应索命。但彼大禄未终,尔徒扰何益?”妇人道:“恶奴死期已近,老爷一去,便行下手。”瞿琰道:“明日吾即行矣,尔当敛迹,不必在此悲啼。”那妇人欢喜,拜谢退出花栏之外,寂然不见。瞿琰嗟叹道:“痴心妇人负心汉,信非虚语。”当下转入厅内,倚枕而睡。次早,与杨懋思叔侄作别,取路往嘉禾来,不题。
  且说杨刺史好端端送瞿侍郎出的府门,即回步进后堂去,正走至穿堂门口,忽眼珠花暗,蓦然跌倒。众役急忙搀起时,只见唇紫面青,痰如拽锯,仍然不省人事。杨绾急差干办来追瞿琰,再求符药。瞿琰道:“尔家主病已危笃,非药石所能医疗,作速整顿后事,打点还乡,不必寻医问卜也。”干办回衙,备说此意。杨绾不信,复请官医治疗。自古说病真药假,这几片草根树皮,怎解得冤愆孽债?杨刺史这一遍病体复发,没一时不呼疼叫痛,抚枕敲牀,捱至一月有余,气绝而死。杨绾方信瞿侍郎有先见之明,然不知冤魂索命之故。有诗为证:
  淫心已遂物归囊,附骥潜窥上国光。
  奸宄欲图千载计,奈何二监入膏盲。
  话分两头。且说嘉禾郭外有一村名九和,这村内有两姓大户人家,一姓程,一姓张。那程姓的名唤望云,家资巨万,富为一乡之魁,然颇通文墨,雅好真诚,年近五旬,只生三女:长曰福儿,次曰禄儿,三曰寿儿。这三女俱已长成,兼且妖娆出众,从幼儿就有那豪家宦族托媒,求结丝萝。程望云笑而入答。那些做媒妁的,也摸他头袋不着,又不好多言勉强,故此因循耽搁,不觉福儿年已二旬,禄儿年已二九,寿儿年登十五。忽一日,妈妈对丈夫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我与员外不幸无子,只生三女,年纪俱已长成,正当婚配之期,怎么媒人一来,便自呵呵大笑,又没一言半语回答。因此做媒的不敢上门,终不然把三个女儿养过了生世?”程望云道:“古礼说:男子三十而婚,女子二十而嫁。我汉子家自有主见,院君何必费心!”妈妈道:“福儿年甫二旬,正当及笄时候,如此迟延不决,岂非误却青春?君不见那割襟为聘者,又不闻那十三岁为娘者?儿女之事,切须了当,莫使人嗟怨。”程望云道:“婚男嫁女,人伦大事,我岂不知?但讲起那割襟为聘,最是一节歹事。我见多少翻云覆雨的,可叹可笑!”妈妈道:“人家多有从幼儿下聘,长大完姻者。这是世道之常,有甚可叹可笑?”程望云道:“那襁褓结亲,长成完聚者,我眼界里也见的多哩。但岂知十年消长不一,多有因亲邻旧识,门户相当,互相推爱,或指腹结婚,或童稚过聘,彼时势利联结,谁不歆羡?岂识富贵不常,寿夭无定,倏忽之间,桑田沧海,男因贫窘而女家愿离,女为饥寒而男家求退,其中构词谋陷、杀。身结怨者,往往有之。何不待婚嫁及期,以谐匹配为妙!休讲那女子十三为母者更为可怜!”奶妈侧耳道:“你有话,只索讲完罢!”程望云以手抚□。不知讲那十三娘什么苦楚,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程员外聆音择婿  张别驾设计倾贤


  诗曰:
  东牀坦腹重修能,恶宦徒思系赤绳。
  词组不投成怨府,暗思罗网困飞鹏。
  话说程望云因妈妈谈及女儿亲事,说及世上有那十三岁妇人生下儿女的,都是为爹娘的不知痛痒,把女子自小配与人去,血气不足,天癸未临,勉强入房,耗其真元,多犯血淋痨瘵之症,以致夭亡,岂非父母送却女儿性命?妈妈烦恼道:“凡说话,你便要扯长篇。且休替古人耽忧,把女儿正经事留心则个!”
  程望云道:“院君讲的是,明日整理早膳,待我吃罢,为福儿去觅一快婿。”妈妈道:“为女议婚,必须冰人月老,怎么自去寻得女婿的?”程望云点头道:“院君呀,你女流们省的什么?凡婚姻事,用了媒妁,误煞乃事!”妈妈笑道:“你看那一家嫁娶不用媒人呢?老了一把年纪,讲这没脊骨的话!”程望云道:“那媒人只图肥腻归囊,岂顾人家成败?古人说:“寸丝为缕,千金不移。若听媒人之口,轻于成就,错配姻缘,追悔无及矣!”妈妈听了,心下焦躁,掇转身不理。
  程望云暗笑了数声,即沐浴焚香,对家庙前拜祝道:“弟。子程某,为长女福儿亲事,欲自行择婿,不知姻缘落何方位,故焚香默祷于宗祖之灵,求以香烟指示,烟气冲袅之处,便有佳婿存焉。”祝罢,再拜,只见一缕香烟从中直上。少顷,一阵风来,那烟气径冲过西北上去,缥缈盘旋,半晌不散。程望云带一老仆,取路往西北上来,凡遇书堂贸易之处,便盘桓讲说,暗觅佳婿。一连走了三日,并无可意者。这妈妈气的不耐烦,发话道:“老迂货,多少豪门大族求亲,闭了鸟嘴不理。
  今日胡厮弄,自去寻觅女婿,可知道捣鬼呢!”程望云道:“不得佳婿,纵十年也不驻足哩。”次日,老程复带老仆,往西北郭外去。行至下午腹中渐觉饥馁,主仆二人同进村店吃饭。
  正欲举箸,猛听田歌之声,从店门外唱入来。程望云停箸举目看时,却是四个农夫,俱头戴遮阳箬笠,身穿秃袖短衫,精赤着一双脚,肩上横担着一柄锄头,因往田里种作,这时候回家吃点心酒。内中有一少年,年可二旬上下,生的剑眉大眼,方口长耳,那一支鼻梁,圆丢丢宛如悬胆。程望云看了这一表人材,十分欢喜,一手将少年挽住,问道:“大哥青春几何了?
  唱的绝妙歌儿,再肯见教一个么?”那少年道:“晚辈贱庚十九,那歌儿是田野间胡言消遣,怎好污太公尊耳。”程望云道:“佳音绝通,愿求一歌,老朽倾耳以听。”那少年谦辞不允。
  店主道:“三郎,长者尊命,怎好固拒,便唱数句儿何妨?”
  那少年只得顿开喉咙,以箸作板,唱一出短歌云:南亩权栖隐,耕锄乐其生。东窗筛日影,呼朋下田?。偷闲谈古典,停耨诵黄庭。环坐树阴下,传杯三五巡。幽歌韵相叶,何必杂银筝。终日恣欢笑,巡环无主宾。视此农家乐,悠然藐利名。。程望云听罢,抚掌称妙,少年捉空儿径进里面去了。程望云吃罢酒饭,一壁厢算还店帐,问店主道:“那后生是公何人?”
  店主道:“村老第三个犬子。”程望云道:“可有妻室么?”
  店主道:“小店经营微薄,只可餬口而已,长郎年近三十,尚未有室,焉能彀轮到第三个儿子?”程望云道:“仆长女年甫二旬,貌虽丑陋,颇谙女工,意欲配与三郎,不识尊意允否?”
  店主捶胸道:“爷爷呀,折死我也。”程望云道:“寒家虽居城内,亦以货殖菅生,愿得三郎为一佳婿,吾愿足矣。又非豪家宦族,阀阅名门,老丈不必推辞,愿行俯就。”店主道:“人名树影,我岂不知员外富饶充足,远近振闻。村朽一室如斗,朝暮不给,怎敢与尊府结姻?”程望云再欲言时,食柜边转出一人,向前道:“大哥差矣。程员外看上三郎,愿将令爱结为姻娅,这是子侄之福,大哥何故坚辞不允?员外不嫌村俗,小子作伐何如?”程望云欢喜道:“甚好,求教姓字,以便交往。”
  那人道:“小可姓胡,贱字子章,这白发者便是家兄胡子车,与舍侄等务农为生。”程望云道:“务农乃天地间第一桩恒业,吾女终身有托矣。”袖中取出一双金镯,递与胡子章道:“此物乃小女腕中所带者,烦叔公付与令侄三郎,执此为定,永无他议。”胡子章双手接了,两下一拱而别。
  程望云一径回家,对家庙前点烛顶礼。妈妈迎出来道:“员外可觅得佳婿么?”程望云道:“院君贺喜,已选下一个女婿了。”妈妈细问“住居宅第,家道如何?郎君可读书否?”
  程望云道:“那家子开个酒铺,茅屋数间,尽可栖身。郎君年已十九,力能耕种,足称吾门佳婿。”妈妈听了,跌脚道:“苦耶,吾的女儿嫁与那农夫,岂不误了他一生事业?那茅草屋内,可是我家女儿安身的么?”程望云大喝道:“胡讲,你妇人家省的什么?大凡庸夫俗子,为儿女婚配,只论门第,不绚儿郎。那富贵之家,只图着聘礼隆盛,势利炫耀,把女儿双手拱献,情愿赔下妆奁,满望附势攀高,女儿一世享用。谁想嫁与那膏粱子弟,不知民情世态,倚着现成富贵,买笑追欢,挥金如土,他自有那一班一辈王孙公子耍乐盘桓,谁将你丈人老子放在眼里?及后势败财空,一贫如洗,三餐尚且不敷,妻子有何倚仗?你不见前村邵员外,只生一个女儿,凭那妈妈张主,一心要对高头壁,与城里伍刺史结亲。你想,平民之女,嫁与贵公子为妻,岂不蓬荜增辉,满心欢喜?谁想那公子从幼儿娇养,不解世务,爹妈身死之后,家业渐渐凋零,将妻子妆奁衣饰卖的罄尽,兀自朝鱼暮肉,肥嚼不止,可怜见半载之间,死于庙角,使妻子重去嫁人,这是个扳高亲的下场头。又有后镇钱社长,也生的一位女孩儿,嫁与王百万为媳。
  那王百万父子使心用术,克众成家,做下的都是千年之计,不想一场大火,几场人命官司,弄得他家资消败,父子相继而亡,至今他女儿回娘家守节。这是不择贤愚,只贪财礼的样子。
  故嫁女必择婿,郎君们端庄聪俊,相貌不凡者,自能立身殖业,何必恃父祖宗族之势利乎?”妈妈道:“这一片话,虽讲的近理,但婚男嫁女,必须门户相当。若与那无名小族、贫乏之家,岂不被人笑话?”程望云道:“当初汉高祖乃一亭长耳,未闻是甚名家宦族,吕太公一见,便道:“龙凤之姿!『以女儿招他为婿,日后身居九五,吕太后何等受用!那刘先生虽是帝室之冑,流落涿州,以结屦织席为生计,未闻有什么财产家资,后边鼎分三国,称帝蜀都。这都是没根基的豪杰,取甚门户相当?”
  妈妈道:“依恁讲起来,人家养女儿的,只索与那贫寒子弟,莫想这阀阅名门。”程望云道:“不是这等说。凡觅婿,不在乎富贵贫寒,只以郎才为重。昔日孔子说,公冶长虽居缧绁,非其罪也,以其女妻之。南容三复,白圭以其兄之女妻之。孔。仲尼乃自古及今的大圣人,择下两个女婿,取其才德,岂论富贵?当今的人,只省的趋炎附势,做那呵卵脬、捧粗腿的勾当,岂识圣贤大道?多少人苟图门第,不论郎才,误了女孩儿一生一世。我男子汉家自有卓见,管教三个女孩儿不受亏罢了。”
  妈妈道:“只愿如此,有甚话讲?”夫妻两口儿反成欢喜。过了数日,程望云接胡子章面议,送礼到胡子车家里去,随即选了吉期,迎取胡三郎赘居程宅。当日洞房花烛,宾客填门,妈妈见三郎人才齐整,谅来福儿也是合意的,彼此安心,各无话说。
  隔了半个年头,程望云偶于村落中行过,猛然天阴下雨,奔至村镇尽头是一乡馆,忙闪入避雨。恰值先生不在,众学生成团打块的玩耍,只有一披发童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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