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兵在开车,他虽然不知内幕,也没有打听,但也觉出李斌良和吴志深的行动和表现有些反常,并多少猜出了点什么,心情也很激动。但他是刑警,他知道,需要自己知道时,他们会告诉自己的,不需要自己知道,问他们也不会说。
下晚班前,吉普车返回本市,当行至市郊,看到路旁看守所的大墙时,李斌良突然大声命令沈兵:“调头,去看守所!”
吴志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去看守所干什么?啊……对,对……”
李斌良眼睛睁大了,仔细地注意进入看守所的每一个细节。
4
看守所有内外两层大墙,两道大门,两层院落。外面一层大墙较矮,能看见里边大墙和房屋的影子;外面的大门也很普通,管理较松。车驶到门前,从里边跑出一个青年民警,探着身子看看,冲车里的李斌良和吴志深笑笑,就把大门打开,放车驶了进去;外边的大院很宽敞,左边是武警中队的营房,二十多名精壮的武警战士正在操场上苦练制敌本领。右边是看守所的办公楼。
李斌良他们常来提审犯人,因此看守所的民警都熟悉。知道这个民警姓霍,人们都叫他小霍,有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称他“小伙儿”呢。下车后,小霍引着他们走进办公楼。尽管来过多次,李斌良仍然特别注意地观察着,进门是一道走廊,门上挂着写有值班室、提审室、探视接待室、民警室、所长室、指导员室等字样的标牌。
小霍将李斌良等三人领进了值班室,问他们有什么事,李斌良随机应变,说要提审一个在押犯罪嫌疑人。按规定,提审应持提审单,由主管局长签字批准后,看守所方可接待。但因为都是内部人,尤其是案件主办人员提审,要求的就不那么严,一般情况下,来了说一声提审谁,值班民警就把谁从监舍里提出来。这回也是,小霍问了一下李斌良是否有提审单,李斌良说刚从外面办案归来还没回局,有些线索着急调查,就直接来了。小霍问了提审人员的名字,说了声:“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提。”就向里层高墙走去。李斌良的目光隔着窗子随他的背影而去,见大墙又高又厚,黑色的大铁门紧闭,门口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武警表情严峻地贮立着。小霍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在大铁门上打开一道小门,走了进去。
趁这功夫,李斌良走出值班室,顺着走廊向里边走去,见办公楼一层没有几个民警。他知道,看守所的民警要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加上监舍内还要有人值班,所以外边人员数量就有限了。听到探视接待室有人说话,就走了过去推开门,见男女老少五六个人,有的还在抹眼泪。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剃着光头,表情很不自然,显然是在押人员。一个民警在屋里陪着,正有点不耐烦地说:“别光是哭,来一趟不容易,有话就说,时间要到了……”一抬头看见李斌良,终止说话走出来:“李……李教导员,你们来了,有什么事?”
李斌良告诉他自己要提审一个人,然后转身回值班室。这个民警却跟上来,带着疑问的表情陪着笑脸问:“李……李教,我们看守所是阴山背后,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前几天,我听说你要提副政委了,昨天又听说你自己不干,黄了,真有这回事吗?”
李斌良回头笑道:“我看,你的消息并不闭塞吗……行了行了,这事已经过去了,再提我闹心……你快忙着吧,那屋有人探监,你可别离太远哪!”
“没事儿,在这里能出什么事!”民警虽然这么说,还是回了探视室。
走进值班室,李斌良看到墙上挂了不少规定和制度,又看看外面的两层高墙,联想刚才探视室那一幕,心中想,看来,再好的制定规定也得靠人执行啊,没有可靠的人,多高的墙也没用。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呀!
这时,小霍已将那个要提审的在押嫌疑人带来,把人交给他们后笑笑说:“你们忙着吧,我去叫所长一声,昨天夜里有个闹号的,嗷嗷的喊冤……忙了大半宿才算消停下来,所长正在宿舍补觉呢!”
看守民警说完要离开,李斌良见状故意叫住他:“哎,你别走哇,我们提审,你不在旁边看着啊!”
小霍又笑道:“李教你可真能开玩笑,都是自己人,你们又是办案人,我还不放心吗?行了,你们忙着,我去找所长!”
小霍说着出去了。李斌良看看吴志深,吴志深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看来,要在这儿整点事儿很容易呀!”
李斌良有同感。可细一想又不能怪看守民警。是啊,谁能有那么高的警惕性,总有一根弦小心自己人?何况还是办案人。
提审只是一个借口,李斌良随便问了嫌疑人几个问题,做做样子在笔录上记了几个字,然后又招来小霍把人送回去。小霍问:“这么快?”李斌良说:“就几个小问题,一问就明白了。麻烦你了!”
小霍把人带出去,所长揉着眼睛进来了。这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实人,他对李斌良和吴志深抱歉地一笑:“昨夜忙了一宿,今天还得值班,实在太困了,睡了一会儿……怎么,你们完事了?”
李斌良和吴志深互相看了一眼,吴志深说:“这件事是完了,还有一件事,正好你来了,问问你吧。对了,你是哪年来当所长的?有些年头了吧!”
所长:“可不,快八年了,一个抗战快过去了!”
吴志深看李斌良一眼,又对所长说:“今天我们到你这一亩三分地来,还有一件小事,这……李教导员你跟他说吧!”
李斌良很满意吴志深的机敏和配合。借口他早已想好:“是这样,我们最近办一起抢劫案,牵扯到三年多前一起案子,想了解一下季宝子……对,当时叫季小龙的情况!”
所长脸上出现了疑云:“季小龙?你说的是……是三年多前被枪毙的那个抢劫杀人犯?”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什么案子,人都毙三年了还牵扯到他,这可不好办了,人死了,上哪儿找他去呀!”
李斌良:“不是找他,找他当年同监舍的!”
“这也不好办哪。”所长说:“三年前押的早都送劳改农场了,没判的也都释放了,上哪儿找他们去呀?再说了,季宝子当时是死刑犯,没判之前是混押的,后来就单独关押了,没什么同监舍的了。”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顺着话题问下去:“那么,在季宝子关押等待判决和执行期间,有没有什么亲属来探望过他。”
所长想了想,摇摇头说:“这我可记不清了,都三年多快四年了,不过……好象是……对了,好象是他有一个老妈来过……”
李斌良:“就她一个人来的吗?”
“这……”所长又摇摇头:“这我可记不清了,不过,他老妈六十多岁了,应该有人陪着……你们问这干什么?要是真想查明白,我让人去给你们好好查查,按规定,凡来探监的都要填卡,存档,不过这是我来之后规定的,保管得不太好,也不知还有没有!?”
李斌良听到这话大喜:“是吗?太好了,你好好查一查,凡是有关季小龙的情况都查一查!”
还真别说,不一会儿,所长就满身满手灰尘地回来了,把几张卡片递给李斌良:“查到了,在这里,你看这张,探视季小龙的是两个人,有母亲和弟弟,还写着名字,他弟弟叫季二宝,十四岁!”
卡上确实是这么填的。李斌良有点失望,因为再没有第三人了。
可是,所长的话马上又使他兴奋起来:“我按你说的,凡与季小龙有关的我都拿来了,这几张是提审人员记录。自他被关进来之后提审了几回,都在这儿……”
李斌良和吴志深分别接过几张纸,两人的手都有点颤抖。吴志深看着看着叫起来:“对,我也想起来了,我也提审过他……瞧,就这张,记得很清楚,是我和小白子一起来的。不过,是在判决之前。”
李斌良对吴志深的话听而不闻,他被自己手中的两张卡吸引住了。从日期上看,这两张都是在公判前夕,也就是季小龙的死刑已经判定,还未公布的时候。纸上填的也很简单,就是被提审人和提审人姓名及提审时间。而在这两项中,两张表上都写有一个人的名字——
秦荣。
秦副局长。
当然,还有另外两个人,但是值班民警没全部填写,只写了秦荣等三人。可能他以为,领导亲自提审,不必那么太认真吧。每次提审的时间都不长,前一次二十五分钟,后一次十五分钟。
可这已足够了。
李斌良抬头问所长:“来提审的除了秦副局长,那两个人是谁?”
“这……”所长回忆着说:“这我可记不清了,三年多了,谁能记着这些事,当时秦副局长是刑警队长,带的人十有八九是刑警队的……对了,那天不是我当班,我没在所里,可后来听谁说过这事,里边好象有个外地警察,是秦副局长带来的,说是外地有一起案子牵扯到季宝子……看来,今后还得抓一抓,以后填写表格,不能写‘等’字,有几个人就填几个人的姓名……对了,你可以问问胡学正吗,那天是他值班,这不是写着吗?”
果然,李斌良低头再看,值班民警落款一栏上清晰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胡学正。
对了,他那时就在看守所工作,任副所长,也正是季小龙被枪毙不久,调到了刑警队任副队长……
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李斌良把手中的表格递给吴志深。吴志深看后,脸色凝重,犹如黑铁。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匆匆向所长告别。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所长把他们送出大门,望着他们的车影驶向市区,脸上渐渐生起疑虑的表情。回到办公室后,他拿起了电话。
5
李斌良离开看守所,并没有直接回局,而把车驶向了医院。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轰轰响个不停,眼前老是出现那张表格上的两个字:秦荣。
在季宝子判决公布前夕,秦荣来提审,目的是什么?真的是提审吗?那个外地警察是谁?还有一个人是谁?
妈的秦荣,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过去的一幕幕、当时并未引起注意的情景都出现在眼前:
首先是他的性格。自己到刑警大队任教导员后,对他最突出的印象是,搞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一种什么性格,总是那么不阴不阳的,对自己也是忽冷忽热的。现在看,他对自己调到刑警大队是抱有强烈的戒备之心的,因此,也就总是有意无意的降低自己的威望。譬如,每当自己讲话时,他总是打断,每当自己不想讲时,他又突然袭击,非要自己讲不可,出自己的丑……对了,杀手案刚刚发生,他就急着开案件分析会,而且要自己先谈,肯定是摸自己的态度和思路啊……
如果说这里有个人感情因素的话,那么,另一些表现就不容置疑了:
那还是三起杀手案发生当初,当自己分析出“杀手不是一个人,最少有两个,或者更多,甚至有可能是个团伙!”,并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他的时候,一向深沉老道、从来都不动声色的他那震惊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当电话突然响起时,甚至吓得他身子一闪。当时自己也觉得做为一个老刑侦,他的表现有点反常,可没有往多想,现在看,他当时的内心是极为恐惧,因为,这牵扯到他呀……
在魏市长做出扩大侦查范围的指示时,他做为一个老刑侦,明知这样对侦查工作不利,却积极贯彻执行。当时,自己感到有些不解,但也以为他是遵照领导指示行事,现在看来,这正符合他的愿望,是通过这些行动,转移侦查的目标,给侦破设置障碍呀……
还有,自己的一些行动,杀手总是预先知道,走在前面,使行动功败垂成……对了,那次去青原找吴军,车上的人都比他年轻,他却非要开车不可,结果半路上抛了两次锚。现在看,那绝不是偶然的,那事故是他故意制造的,是为了给杀手腾出时间赶到前面杀死吴军。对了,当赶到蓬莱酒店抓吴军时,他开始一副紧张的神态,肯定是不知吴军被杀没有,放心不下,后来又抢着走在前面,好象十分勇敢,可那根本不是勇敢,而是他心里清楚,吴军根本就不是杀手,他是在表演给自己看……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自己第一次在金岭调查时,他以胡学正出事为由把自己调回,看来,那是有意的安排,肯定是担心自己在金岭查下去发现什么。第二次到金岭调查也是这样,他打电话让自己回来,回来后只跟自己大谈提拔的事,却连调查情况问都不问,显然他已经知道情况;再如,他平素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可一听说自己要提副政委,马上表现得格外亲热,力主自己就任副政委,当母亲捎信让自己回家时,他还再三嘱咐自己在家呆几天。无非还是让自己远离这起案件,减少威胁……
还有,他和胡学正的关系……
他和胡学正的关系也很不正常。同样的副大队长,他对胡学正要比吴志深好得多,这显然不是无端的。那次,胡学正要辞职,离开会场,他假做发怒,又把他找回来,显然是要他留在刑警大队,留下来参与案件的侦破,以便发挥“应有”的作用……对了,当他知道自己要当副政委的消息后,立刻想到要提拔胡学正当大队长……还有,自己每次外出办案,他都主张要带着胡学正,肯定也是要他来监视自己,以便掌握自己的活动情况……那么,他和胡学正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呢?那张提审表格是一个说明,他带着人提审季宝子,而当时胡学正是看守所副所长,那天又正好当班,后来又调到刑警大队当上副大队长……这一切,能都是偶然的吗……
腐败分子!
李斌良心里暗暗骂着,气得心直发抖。闹了半天,都是他搞的鬼,妈的,他成天喊着有内奸,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闹了半天他就是内奸……也太大胆,太猖狂了,太黑心了,一个刑警、一个副局长,怎么会跟凶残的杀手搞到一起,这么多年,他还干了哪些坏事呢……
对,还有胡学正,他的疑点也很多,除了和秦荣特别亲密,他的很多表现也不正常……对了,还记得,自己在调查中刚刚有了收获,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秦荣汇报,说有了重大突破……看来,那是给他报信啊……
可是,他们还有同伙,秦荣提审时还带着两个人:有个外地警察……这个人是谁……啊,知道了,那十有八九是朱贵装的,以便质换季宝子。可那另一个人又是谁?看守所长说得对,十有八九还是刑警大队的人。
可他是谁呢……
吴志深在旁边开口了:“斌良,咱们应该去医院一趟,看一看老队长……”
嗯……?
他扭头看看吴志深,他正看着自己。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呀,当时,秦荣是刑警队长,老队长是副队长,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十分钟后,李斌良把车停在医院的大门外,让沈兵守着,他和吴志深走进了医院大楼,走进了住院处老队长的病房。
老队长正在病床上睡着。
和上回相比,他更瘦了,身躯也变得小了,脸色也更暗了。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生命正在逐渐离他而去。
在老队长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小伙子,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在读。当李斌良和吴志深走进去的时候,他礼貌地站了起来,向二人微笑着示意。他的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使李斌良产生一种好感,注意了一下他手中的书,是本外文书籍。
李斌良望着青年,低声地:“你是……”
青年指了指老队长,也低声说:“我来陪护爸爸!”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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