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不如的畜生之事么?我们柳府岂能有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发生?又岂能容许这样的道德败坏的人存在?!哼!映秋,你立即叫柳聚财过一个时辰后到正厅见我!这件事情于公于私我都要还给邓先生一个公道!怎能让先生白白受了这绿帽之冤奇耻大辱啊!”说罢愤愤拂袖而去。
映秋、邓九松早已经吓得脸色发青。映秋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慌里慌张三步并做两步奔出门外了。邓九松也才缓过神来,奔到门外,又不知道自己是往自己的家里去还是追到蜗居去看究竟,踌躇之间,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青衣白靴,年纪很轻,只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年轻人很是斯文,对邓九松施礼。道:“见过邓先生。”邓九松回了礼,仍焦灼不安地四下张望。此际也根本没心思琢磨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到落雨轩有什么事。那年轻人见状,含笑道:“先生不记得我了吧,我们曾在后花园见过的。我是乐嫂的儿子安朋啊。”乐嫂就是天赐的奶娘,自从天赐回到柳府之后,一直由乐嫂抚养。乐嫂尽心尽力,将天赐视同己出。她年轻守寡,忍痛弃子进入柳府,心里自然痛苦不已,日夜思念,暗自垂泪。她有两个儿子,长子安朋,比天赐大四岁,次子安乐,与天赐同龄。柳青山死后,丁芙蓉主事,大动恻隐之心,允许乐嫂将安朋、安乐接入府中。安乐四岁的时候在花园玩耍,不慎落人井里夭折了,只剩下安朋一个人,安朋今年十二岁,却很是成熟健壮。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已经十六、七岁了。他今天到落雨轩来是被所乐嫂怂恿,想认邓九松为老师,也学得一文半字的。乐嫂只想如今丁芙蓉很是器重邓九松,经他推荐一定能够办成。安朋哪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邓九松正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安朋却是个聪明的孩子,须臾道:“先生有什么急事么?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邓九松听言,眼睛一亮。
这一瞬间邓九松的大脑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他虽不是个善于钻营的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智慧。但是柳府内的情势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眼见丁芙蓉听得自己的酒后话语后如获至宝乘兴而去,知道他必定借故发难柳聚财,甚至致他于死地。而关于紫金风钗的事邓九松自己也模棱两可。昨夜邓九松心血来潮乘月色归家,也想试一试九娘是否忠贞。邓家茅草屋之外有一幢齐人高的土坯围墙,墙畔自然生长着几株湘妃竹。这正是:泥瓦自生狗尾草,土墙偏长湘妃竹。
借着月光邓九松不扣柴扉却攀泥墙。看屋内残灯如豆,猜想九娘正坐在灯下纳鞋盼夫思子。没想到还没进屋就见一个锦衣男子推门出来。邓九松忙躲在暗处。月光班驳,辨认不出那男子的模样却听见九娘道:“你快走吧,今夜我家先生可能要回来的!”那男人不从,小声道:“九娘,我的心肝,我都要想死你了!今夜你就从了我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塞给九娘。道:“你说你喜欢风钗,这只紫金风钗是柳府老爷送给他小姐的心爱之物,让我给得到了,今天特地给你拿来了!”九娘道:“我不要。你快走吧!明天再来。”两个人在门口推推拉拉。看得邓九松怒火中烧,大叫一声:“奸夫淫妇!”从暗处跳了出来!一把揪住那男子的衣襟。那男子原本是会写拳脚的,将邓九松一拳击倒在地,夺路而逃了。慌乱之中“叮”的一声,那只紫金风钗掉在地上。
邓九松抓起了风钗,知道这是个证物,立即不放手了。黑暗中他没看清那男子的模样,只觉得他的背影和衣服极像柳府的管家柳聚财。
邓九松手持凤钗逼问九娘。九娘伶牙俐齿,怎能轻易就范?两人争执不下,倒是邓九松被九娘骂得狗血淋头挥汗如雨。后来九娘又哭天嚎地,数落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的贫寒,又骂邓九松是个乌龟废物,功名无望,一事无成,七尺男儿连养家糊口都难。只哭得邓九松觉得天昏地暗,揣了紫金风钗悻悼而去。邓九松一则怕丑。二则惧内。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一个人进了酒店喝得天地不分,才回到柳府来。心中又是恨又是不甘。想起初人府的时候,曾见柳聚财一双色眼滴溜溜在九娘身上扫个不停,只以为柳聚财天生好色,不会向一个穷妇人伸手,未料想他还是乘人不备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登徒子,恨不得拿刀子切了他喂狗!
而此刻邓九松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过于卤莽了,至少自己没有确定那夜的奸夫就是柳聚财。而丁芙蓉的话已出口,如果弄出冤案来,光是丁芙蓉一关就足以让自己难过。轻则是饭碗不保,重则就是有性命的危险!而柳聚财更不会饶过自己。眼前的情势自然是丁芙蓉强过柳聚财百倍,自己如果投靠了丁芙蓉,一口咬定柳聚财通奸,那么不但可以得到丁芙蓉的庇护,不怕柳聚财报复,而且可以得势得利,一雪贫寒之耻。九娘尖刻的话语如同一柄带刺的尖刀,刺得他心头流血流泪。而今之计,只有设法使九娘指正柳聚财。无论奸夫是谁,都咬定是他,才可以保全自己并有可能争取到荣华富贵。而怎样才能使九娘明白呢?
邓九松在瞬间的盘算,十二岁的安朋怎能知晓呢?只见邓九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返回房间里挥毫泼墨,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认罪状”,说明是九娘口述邓九松笔录的内容,只是说柳聚财如何乘邓九松携子人柳府供职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九娘与其通奸,并为讨九娘欢欣,盗取柳家已故小姐遗物紫金凤钗一只,自有实物为证。信尾有九娘的指模为证。另一封信写给九娘,只说如果九娘不肯打指模的话,恐怕他的丈夫、儿子性命难保。
邓九松深知自己在九娘的心目中已是一文不值,她不会顾及自己的死活。但是儿子邓文西至少也是她的心头肉,料想她不会不就范。书信写完,他立即折好信放在信封内,将信件放在安朋的贴身衣襟内。又问:“安朋,你找先生有事么?”安朋答:“我娘叫我拜先生为师。”邓九松道:“你将我的信送到城郊三里村我的家里我娘子的手里。她看丁信之后自然会给你回复。”又问:“会骑马么?出得府么?”安朋说没问题。邓九松道:“半个时辰之后我在后门等你回来,那时我自然收你为学生了。记住,此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就是你娘也不行。”安朋道:“我娘叫我听先生的,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是了,绝不会出丝毫差错的。”说完立即扭头去了,直到马厩里牵了马,出府而去。
邓九松仍是不安,双手搓来搓去,在房间里反复走来走去。他不知道丁芙蓉回到蜗居后是怎样的安排,是否已经和和柳聚财对质。那柳聚财一定会否认,甚至反唇相讥。府内上下都知道丁、柳两人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那么丁芙蓉一定会召九娘和自己到场做证。柳府虽不是官府,未必私设公堂,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柳聚财是一等管家,邓九松也属于柳府,丁芙蓉同样有决议之权。只要证据确凿,明天一早将人证物一纸诉状交付衙门,不怕柳聚财不伏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不见人来叫,也不见映秋回来,更没有安朋的影子。邓九松的心里七上八下焦灼不安。他刚想动身去后门看看,却见自己的儿子邓文西回来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消说又是同那几个公子哥打了架,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进了门邓文西咧开大嘴哭叫,一会儿要报仇,一会儿又是要娘,气得他一巴掌打过去,邓文西更是大哭大叫。气得他又是几个嘴巴打过去。邓文西杀猪般嚎叫不止。最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腮上还挂着泪珠儿。
邓九松心疼儿子,想想孩子如果没了娘,一定会更可怜。心里又是责怪自己莽撞。眼见是个火坑,还要携妻带子往下跳,所求的无非是荣华富贵而已。这世间金钱真是个古怪的东西,世人无不被其所左右。如果那个安朋将信件交给了丁芙蓉那更是难以收场了。邓九松真有千个担心万个害怕,战战兢兢溜出了落雨轩。才来到柳府的后门,拔了门闩,就见一人牵着马急匆匆地闯进来,满头都是汗水,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正是安朋。
忙问:“信呢?”安朋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邓九松心里更急,几乎大叫起来。仍然忍住低声问:“到底怎么了?”安朋顾不得擦汗水,从怀里掏出信来,递给邓九松,道:“这封信没送到。师娘她……她死了!”
“啊!”邓九松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安朋道:“我亲眼见的!先生家里是不是有三间茅草房,一堵土墙?墙外有竹子,有柴木门?我进了屋……刚推门就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吓死人了!吓得我赶紧跑了回来。”
“你可曾看清是男是女?穿什么衣服?多大年纪?”
“那人当然是女的了,穿着一身蓝花的粗布衣裙,多大年纪什么样子我就没看清了。脸上都是血,看不仔细。”安朋说着,牵着马往回走,又说:“今天的事我不会说的,先生请放心吧!我要回去歇一歇了!”邓九松失魂落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这时,映秋在一边寻了过来,远远叫:“邓先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丁总管叫你过去呢!”
正厅内一派灯火通明庄严肃穆。柳府上下凡是主管或有地位的人都已到齐了。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家丁婢女站了一院子。丁芙蓉居中而坐,华服高冠,威严无比。
邓九松随着映秋步人。此际他早已经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了,不觉间手里的信件已经被映秋拿去,呈给了丁芙蓉。丁芙蓉道:“邓先生请坐吧!”自然有人填了一张檀木雕花的太师椅。
丁芙蓉将信件放在怀里,道:“今天召集柳府上下三十多位管事来,是要商议一件大事,也是一件丑闻。因为此事与邓先生有关,所以也请邓先生在侧。首先请邓先生已经将重要的证物交给本总管保管了,就是这支紫金风钗厂说完将紫金风钗拿出,举起来展示。那紫金风钗紫气荧荧,金光夺目,一颗绿宝石精美无比,的确价值不菲。
丁芙蓉道:“我柳俯自从义父建家以来,家风严谨,处事英明,在省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对外重信誉,对内重情义。承蒙义父错爱,我掌管府内事务已经几年了,事事小心,生怕稍有闪失辱没了名声,给义父蒙羞。而今日之事不但有辱门风,竟然引起了命案。这类罪恶滔天、目无家规国法的事情怎能坐视不理呢?张威、何猛,立即将通奸杀人的凶手柳聚财捆起来!”
“是!”一声令下,柳府护卫张威,何猛立即如狼似虎般扑向坐在丁芙蓉身边的柳聚财,早备好了绳子,不容分辩,把他捆绑得结结实实地丢在堂上。众人唏嘘不已,邓九松更是心惊肉跳!
柳聚财叫道:“丁芙蓉,你这是干什么?!”丁芙蓉朗声道:“柳聚财,你还装什么糊涂?你问得好!干什么?我要揭开你的真实面目!说,你到底是怎样威逼利诱霸占邓先生的老婆九娘的?又是怎样盗取义父的财物紫金风钗的?又是怎样奸污不成杀人灭口的?”
“啊!呸!真是笑话!”柳聚财叫道:“姓丁的,你休想信口雌黄肆意捏造栽赃陷害我!我柳聚财十三岁为老爷收留,到今年快三十年了!全府上下老老少少哪个不知道我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宁可付出千万,决不贪占一分?我不是为自己辩解,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姓丁的,我知道你早就想把我置之于死地,没想到你竟然使出这么下流的手段。告诉你,你小心天谴!”
“一派胡言!”丁芙蓉大喝:“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我本想你是一念之差误人歧途,以为你是误伤人命,没想到你不思悔改还为自己狡辩!你视我为仇敌,只可惜自身难保!”转头向侍从道:“你们到大门口外去迎接,省府衙杨义山片刻即到,是非黑白公堂上自有分晓:我决不错怪一个好人,也不迁罪护短,让死者蒙受不白之冤!”堂上诸人均在丁芙蓉的威严之下惊骇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柳聚财则破口大骂,连丁芙蓉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他从坟墓里掘出来了各个鞭尸,只是苦于张威、何猛两个人象巨石一样将自己压住,否则恨不能跳起来咬他个血肉模糊。丁芙蓉才不跟他计较,心道:都已经是笼中麻雀,锅里白鱼,就让他做苍蝇破壁的挣扎吧,又有何妨呢?
片刻侍从自门外跑进来,禀道:“杨捕头已经到了!”身后,省府捕头杨义山身着官服携两名捕手官差进来。一进门就高声叫:“今天傍晚发生了命案,城西郊三里村一个农妇被人刺死在自家的院子里。现在带邓九松前去辨认尸体。另外,现场有一把折扇,上面有柳府等字样,怀疑是凶手遗落下来的,想必跟贵府有关。”丁芙蓉道:“杨捕头来得正好。奸淫不成杀人灭口的凶手柳聚财已被我拿下,现听候处理。”柳聚财高叫:“冤枉啊!”杨义山道:“是不是冤枉知府大人一审就知了,押回去!”说完两名差役老鹰捉小鸡般地将柳聚财去下绳索,上了夹板铁拷,连推带搡带出门去。杨义山带了浑身发抖的邓九松前去辨认尸体。
丁芙蓉送至门口,拱手道:“恕不远送!”门口却传来柳聚财狼嚎般的惨叫:“丁芙蓉,你不得好死!!丁芙蓉,你千刀万剐!!”声音凄厉渐淡渐远,余音却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久久回荡。
丁芙蓉毫不在意,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而后清了清嗓子,对厅内其余人等道:“柳聚财作奸犯科晚节不保,真是罪有应得!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够洁身自爱,严于自律……”众人吓得不敢吭声。纵使心有疑虑,也早被丁芙蓉一招杀鸡骇猴给逼了回去。钱能通天,而今丁芙蓉又除了唯一的最大的障碍柳聚财,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全都低声细气地说:“小的知道了……”丁芙蓉这才缓和了语气,又说了一通“注意事项”诸如:不得胡言乱语四处非议,不能对外宣扬信口雌黄等等。又说要厚葬九娘。以尝柳聚财的罪过。
散了之后,大厅里顿时又变得空空荡荡,四处静得如死一般沉寂。丁芙蓉靠在椅子背上,看了看手中那两封邓九松写给九娘的信,然后就着灯火将其烧成了灰烬。
他转身见映秋还呆呆站在那里。道:“映秋,既然邓先生很喜欢你,我就将你许配给他了。”
“啊——”映秋大惊失色,叫:“这万万不能呀,丁总管……”丁芙蓉厉声叫道:“这有何不可呢?!邓先生是个饱学之士,只怕你还配不上他呢!等九娘一切后事完毕,就择一个日子将你嫁过去!你不用再说,一切就由我来决定了!”望着他声色俱厉,映秋不敢再多语,含着泪讨了许可退出去了。
而后丁芙蓉又唤了安朋来。安朋战战兢兢忙跪在丁芙蓉面前,道:“请大总管宽恕……”丁芙蓉道:“宽恕什么?你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你是孩子,我倒不怪你。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安朋低声道。
“哦,看样子倒大一些。”丁芙蓉道:“今日事以后你全都不要记得,知道么?你到了邓先生家里都看到了什么?”安朋将所见之情景一一道来。他毕竟是孩子,见了死人早吓得失魂落魄,在邓家院外看了几眼就逃了。又将乐嫂想让自己求学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讲完后已是大汗淋漓,身下的青石地面已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