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深宫 by 树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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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锁深宫 by 树梢儿-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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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名夏点点头,踏着雨后犹有些潮湿的林间小径,循着那曲熟悉的《雨打芭蕉》,一步步深入着幽静的小庭园。 

  古人云:奏乐以生悲为善音,听乐以能悲为知音。十年前的秋的琴音饱含着少年的意气风发,闻之令人兴高。如今这只古曲却浸湮着游戏世事的悲凉,听者不禁意伤。岁月,在他们彼此身上都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 

  石径尽头,出现了一座暗红色的小凉亭,亭间,是数年未曾相见的身影。随着不知不觉中放轻的脚步,那凭栏弹奏的背影愈见清晰了,陈名夏却不由停住了脚步。原以为见到这个救过自己,抚养过自己,又陷害过自己的人心情应是如海浪澎湃般的不平静,可是望见那骤然清瘦了许多的熟悉身影,心底竟如涧间小溪,流过的只有淡淡的感伤。 

   “爷,陈中丞到了。”侍立一旁的幼惜轻声提醒着秋。扶着她纤细的手臂,秋慢慢转过身来。在那如白玉雕成的俊秀的脸庞上,本是神采飞扬的双眸却空洞无神地游离着。回思着自己曾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颂度的那篇《贰臣传》,陈名夏恍然明白了自己再无意间对着无可奈何中挣扎的心灵作了何等残酷的伤害。 

  “大哥……”十年了,他都不曾这样好好唤他一声大哥。泪水,已在不知不觉中爬满了年轻的面庞。 

  “你是来要这个的吧。”秋摸索着从琴案上拿起了那黄金铸成的龙牌,递向了陈明夏。 

  无语。 

  陈名秋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是因这沉甸甸的龙牌,还是为这一声历经人事变幻的多年以后的一句呼唤? 

  “大哥!”一声撕心裂腹的呼唤,泪水中陈名夏跪在了秋的脚边。可是纵然这泪水可以浸湿干枯的黄河河床,那被呼唤的人都已不再看得见了。 

  当啷一声,秋将明黄|色的龙牌扔在了地上,抓紧幼惜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走了。 

  即使回眸相望,被泪水洗涤的义弟的脸庞也不会映现在无神的黑眸中。既如此,给他想要的东西,然后,不再相望…… 

  是决然,或是绝情? 

  那是最后的背影,亦是难忘的背影,镌刻在心的,只有那时的泪…… 

  这是陈名夏最后一次见到秋,从此天涯海角,人各一方。 

  … 

  吱纽…吱纽… 

  木制的车轴单调的摩擦声在旅途的长夜中格外刺耳,在马车的上下颠簸中,幼惜睡的并不安稳,轻轻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倚窗望向荒原的秋,在陈名夏的帮助下,他们离开京城已经月余了,总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的秋是否曾有片刻入眠?幼惜不能肯定,可是她知道,黑暗就像严冬的霜冻,正在一点点蚕食着秋仅存的意志。过去的十年中,他像不断变幻着颜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中等待着夏雨带来的一丝清凉,可是眼前的他却坠入了一团名为“黑色”的火焰,积蓄着最后的一点力量,他要燃烧再燃烧,燃尽自己,也燃尽世界。今夜,他们都注定失眠了。 

  “这段路有点单调,不过过了前面的小山丘,就是江南的绿色了。” 

  夕阳将落时,车夫曾这样说过。 

  窗外的景色曾变吗?窗外的景色会变吗? 

  这样问着自己的秋只能在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白色中渴求着前方的绿色。向南,再向南,他只想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轩辕劲,一个用爱作名义夺走他一切的爱人,最后更偷走了他平淡无波的心。 

  还有八弟陈佟为,一个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他的弟弟…… 

  当年轩辕劲兵破许州城并俘虏了他后,一路势如破竹南下直攻向京都。朝廷立刻调派了在南方镇压农民叛乱的重兵前往北方,在距京城仅200里的镇江摆开阵势与叶赫族大军对决。攻势受阻使得叶赫士气低落,陈名夏在此时提出以退为进的对策,一方面向耀王朝求和,另一方面则煽动和相助南方叛乱军加紧进攻。考虑到南方的局势紧张,为了尽快北兵南调,耀王朝的议和使臣八王爷陈佟为答应了庆国的求和之议,但前提是交还被俘的四王爷陈名秋。而这,却是轩辕劲万死不能答应的条件。谈判僵持了数日后,庆国提出了由公主轩辕萍出嫁八王和亲的替代建议,而陈佟为出人意料的竟接受了提议。议和成功了,他带着新婚的美娇娘回去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留下了在轩辕大汗的行军帐中被迫接受禁脔身份的陈名秋,一个曾经有着高傲的自尊的四王爷…… 

  独在宫中的最后那段日子他在内心的煎熬中反复挣扎,多想就这样抛下一切从此远走,可是他办不到。人可以远去,可是他的心还在记挂这种种未了解的孽缘,不得解脱。对守候在身后十年的轩辕劲的爱,对与自己有国恨家仇的轩辕劲的恨。对背叛抛弃自己的八弟的恨,对从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八弟的爱…… 

  黑暗中的孤独,寂寞,在一点点蚕食着十年来包裹着心的僵硬的外壳,这一次的心痛,让他几近疯狂的无奈,无法自抑。 

  “客官,有个书生想搭您的车南行,您看这出门在外,又是荒山野岭的,他一个文弱书生独行,您是不是行个方便?”马夫停下了车,隔着车帐小声问道。 

  幼惜看看毫无反应的秋,不知所措的咬咬樱唇,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就请那位公子上来吧。”话音落下,一个手提大药箱的年轻书生笨手笨脚的爬上车来,口里不断道谢道:“多谢这位小姐,还有这位…公子吧,在下在路上丢了钱袋,雇不起车马代步,正为难如何扛着这药箱前行呢。” 

  “我不是什么小姐,这位才是我家主子。” 幼惜指指秋,喃喃道。 

  “噢,那也没关系,其实刚刚姑娘开口邀我上车前,我还在想,要是你们不肯载我,至少我也要厚着脸皮求你们载上我这个药箱,我就跟在后面跑好了。正所谓,药在人在,药亡人亡。”书生打开药箱,献宝似的指着满药箱的药材道,“公子请看,我这药箱里可是药材齐备,应有尽有,您看,这是……” 

  “我家公子看不见。” 幼惜看看脸色越发阴沉的秋,连忙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书生,“还没请教公子名姓,也好有个称呼。” 

  “噢,是是,在下姓李名渭表字和,河南人氏,家中只有一个老母,跟着在下的兄长过活。” 

  “谁来盘问你的家世了?” 幼惜笑道,“我家主子姓陈,奴家姓宋,敢问李公子要往哪里去啊?” 

  “在下是军医,应招前往南方平叛大军中效力的,两位是要去……” 

  “和你一样。”陈名秋从牙缝中蹦出冰冷冷的几个字。 

  余下的几天路程中,陈名秋依然极少开口,幼惜像是避嫌似的总是不着痕迹的躲避着李渭的攀谈,只是在车子的角落里一边安静的作着针线活,一边偷偷打量着秋。倒是李渭便是无人答理也总是一个人说个不停。 

  “陈公子,你这眼睛遇上了我,保证给你治好,只要再扎上几针就没问题了。看,一针,两针,三针,好了,现在你能看见我了吗?什么,还不行啊,看来比我想的还要麻烦,那就再扎几天吧,好在路途还长。” 

  “宋姑娘,多谢你倒水给我喝。哎呦,我不是故意没接好的,实在是刚刚马车颠的厉害,洒了你一身水,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陈公子……” 

  “宋姑娘……” 

  没什么默契的一行人在一周后终于到达了轩辕劲的军营。 

  第二十二章 

  江南的月色没有北方的肃杀清冷,暖暖的月光映照着四季常在的绿色,那一个秋天的夜晚,陈名秋来到了叶赫君驻在山脚下的军营。 

  未进军营,轩辕劲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营帐前,洪亮的笑声中一把将在幼惜搀扶下摸索着下车的秋抱了下来:“你算到了,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来找我了呢。” 

  “听你的话,好象早就知道我出发往这里来的消息了?”推开轩辕劲的怀抱,陈名秋漠然继续说道,“所以派了这个李渭来监视我。” 

  幼惜闻言不由一惊,恨恨的瞪了垂手侍立一旁的李渭一眼。 

  “哎,你别生气,我见了陈名夏的快报,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了,又只带了个侍女孤身上路,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很担心你啊,可派的人多了又怕你不高兴。这个李渭医术很好的,武功也过得去,我才派了他去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轩辕劲再次高兴的紧紧抱住了秋,而陈名秋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挣扎,只是淡淡的道:“世道不太平,是皇帝的失职吧。” 

  “你又在讥讽我了。”轩辕劲傻笑两声,丝毫没有不豫,“我叫人给你布置好了行帐,行军在外,恐怕有点简陋,你……” 

  “不必了,我就住你的中军行帐。” 

  “好,好。”意外的回答让轩辕劲裂开笑不拢的双唇,急忙抱起他向自己的军帐走去。看着行帐的门关上,众人实趣的散开了,只剩下幼惜久久的呆立在这扇紧闭的门后…… 

  千般情,万种爱,终是恨,夜阑深,月清冷,人无眠。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与他的欢爱不夹杂着一分一毫的暴力和强迫,只有所有的感官在汗水淋漓的呻吟中沉沦再沉沦…… 

  许久不曾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在一番云雨过后,陈名秋用细长的手指抚摸着轩辕劲粗犷的脸庞,眼角的疤痕,是我们,纠缠的孽缘,亦是,天下的苦难。还记否,曾相伴,曾反目,曾相憎,十年一梦醒,终是空。 

  “怎么还不睡?不累吗?”抓住这双曾多无数次拒绝自己的柔夷,帝王的声音有一点喑哑。嘴角绽放的笑容是关切?是调笑? 

  抑或欣喜?抑或不安? 

  光可鉴人的黑发如乌云般散落在两人的枕边,轩辕劲轻轻的抚着秋的长发,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本以为我爱你是终没有结局的相思,本以为你恨我是永不会醒来的噩梦。多少次,你挑弄着我的怒火,伤了我,也伤了自己。多少次,我想刨开一腔热血洒遍你的冰冷,换回的,只有你的轻蔑。曾经年少惊鸿,竟是一世的纠缠。 

  驰骋过大江南北,纵马过平原辽阔。将军百战死,意气尚风发。可是爱你,我已累了,当我看到你带着江采月的尸身走出火场时,除了狂乱的嫉妒外,我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深深的无力。纵是你眼中的野兽也有倦怠的时刻,我的猎人啊,在你撒下的网中我已力尽。 

  所以离开,所以相别,对于爱与不爱的猜测,多才的你尚且勘不破它的缠绕,何况是粗鲁的我?皇宫红瓦墙,锁了你的自由,锁了我的逍遥。草原上的鹰想念辽阔的天空,来自战场的我离不开厮杀的战马。千军万马前豪迈的将军,才是原本的我。 

  只是…… 

  怎么割舍得了你?怎么割舍得了你! 

  所以只能爱你?所以只能爱你! 

  在说出那些放开你的豪言之后,我再次后悔了。我不断祈祷着你还没有离开皇宫远去,祈祷着当我回去时还能找到你的身影。我那么热切的盼望着战事的结束,一如曾经那么盼望着逃离你的身旁。三万大军齐发,我只想早日歼灭叛军回到你的身畔,可是轻举冒进反而给了叛军可乘之机,残余的叛军撕开未完成的包围网,逃上了煮晔山。三千叛军据守着易守难攻的险峻山势,三万皇军居然束手无策,在我带兵的日子中,这是从未有的失败,可是我想到的,居然是,回到你身旁的日子又再次遥遥无期了…… 

  偏偏你来了,乘着一辆摇摆的马车,带着一身的冷漠和伤痕,来到了我的身边。为什么你不像往日那般拒绝我的拥抱?为什么你不像往日那般推开我的双手?为什么你竟愿意抚摸我的疲倦? 

  是情网?是陷阱?是真情? 

  十年肉体的媾和,我只能接触到你冰冷的肌肤,如今,我却想抚摸你孤独的高傲。 

  陈名秋无语的触摸着那道由自己亲手留下疤痕。君王的问题被置于一笑之中。 

  是不能说?是不愿说?还是无话可说? 

  对你,是不能爱?是不愿爱?还是从来无爱? 

  当自己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小皇子时,永和殿昼夜通明的烛火总是让我难以入眠。我任性的哭闹着让仆人熄灭所有的灯火时,披起夜服的父皇匆匆赶来。他的容貌早已模糊,他的声音早已陌生,记得的,只有他抱起自己的双臂和那时的光亮。他说,皇宫中必须昼夜灯火常明,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因为,黑暗,会让我们懦弱。 

  而我,已跌入了永远的黑暗深渊。我的心再次乱了,没有了你的世界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可是,我仍然不能爱你,不能爱你啊!千年恨,几许情,欲话难。 

  我懦弱了,所以我来了。只要再见你最后一面,然后,这次我要永远把你忘记,彻底了断这段纠缠了十年的故事! 

  忽忽枕前蝴蝶梦,悠悠觉后利名尘。 

  无穷今日明朝事,有限生来死去人。 

  终与猛兽同|穴居,却从蛮斛斗精神。 

  槿花开落从朝暮,始信蜉蚴未是真。 

  “喂,你那个妹妹也在山上吗?” 

  “你是说萍妹?”陈名秋恶劣的语气没有挑起轩辕劲的怒气,反而让他宠爱的抱住怀中的人儿。以往每次欢爱后,秋总是厌恶的推开他,蜷缩在床的一角,这样的对话还是第一次。 

  “她已经死了,去年冬天生第二个儿子时难产死的。” 

  “儿子?谁的?是我陈家的种还是你的?” 

  “嗨,好象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啊。” 

  “你当我和你一样迟钝啊,傻瓜也看得出她有多爱你。” 

  “哎。”轩辕劲叹了口气,“其实我叶赫族素有兄妹相婚娶以保持血统纯净的习俗,所以萍妹她自小就一直想当我的新娘。可是当年进军中原时,陈名夏提出要做汉人的皇帝就要尊重汉人的伦理和传统,反正我已经有了你,娶哪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就按他的安排娶了蒙古木布泰部可汗的女儿。后来为了留下你,我又要她嫁给你八弟,萍妹她虽然伤心,为了我还是一一答应了。当她要求我抱她时,我实在没法拒绝,毕竟我亏欠她的太多了。后来我打进了京城,陈佟维改名换姓为东方深维,四处联络起义,那时萍妹本来可以回来我这里的,可是她还是自愿留在了陈佟维身边作卧底。她没爱过那个汉人,更不会给他生孩子了,虽然陈佟维不知道,不过那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儿子。” 

  秋沉默了,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的轩辕萍,被妻子背叛尚且不自知的八弟,在乱世中沈浮的百姓,阴阳总一理,福祸唯自求。去水奔流难再还,凄凌乱世,又有谁不是可怜之人? 

  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歌声,陈名秋侧耳倾听,一个粗哑的男声唱着: 

  思故里,思故里,爹娘倚门望儿归。 

  思故里,思故里,妻子抱儿待夫还。 

  …… 

  “我军久攻煮晔山不下,士气越来越低落了。” 

  士兵们在想家了,想念故乡的亲人,想念故乡的泥土,想念久违的太平。不成音律的歌声触动着秋同样疲惫的心灵,楚水凄凉地,十年弃置身,这般的乱世,这般为他而起的乱世,持续了七年的战乱不断,还有无数百姓的血与泪,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有他与轩辕劲没有未来的情路,从他爱上对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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