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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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3-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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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看看人家的账本,你就会懂一点事了。其实王小才还应该捉出王才的另一些错误,比如他将一笔勾销的“销”写成了“消”,但王小才没有这个水平,他连“一笔勾消”这四个字还是第一次见到。 
  除了衣服之外,王才一家没有带多余的东西,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自清的那本账本,王才是要随身带着的,现在王才每天都要看账本,他看得很慢,因为里边有些字他不认得,也有一些字是认得的,但意思搞不懂,就像香薰精油,王才到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在车上王才看到这么一段:“周日,快过年了,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但精神振奋,面带喜气。下午去花鸟市场,虽天寒地冻,仍有很多人。在诸多的种类中,一眼就看中了蝴蝶兰,开价800元,还到600元,买回来,毓秀和蒋小冬都喜欢。搁在客厅的沙发茶几上,活如几只蝴蝶在飞舞,将一个家舞得生动起来。” 
  后来王才在车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蝴蝶对他说,王才,王才,你快起来。王才急了,说,蝴蝶不会说话的,蝴蝶不会说话的,你不是蝴蝶。蝴蝶就笑起来,王才给吓醒了,醒来后好半天心还在乱跳,最后他忍不住问王小才,你说蝴蝶会说话吗?王小才想了想,说,我没有听到过。 
  这时候,他们坐的车已经到了一个火车小站,在这里他们要去买火车票,然后坐火车往南,往东,再往南,再往东,到一个很远的城市去。中国的城市很多,从来没有出过门的王才,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的王才,怎么知道自己要到哪个城市呢。毫无疑问,是自清的账本指引了王才,在自清的账本的扉页上,不仅记有年份,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他们生活的城市的名称。他写道:自清于某某年记于某某市。 
  在这里停靠的火车都是慢车,它们来得很慢,在等候火车到来的时候,王才又看账本了,他想看看这个记账的人有没有关于火车的记载,但是翻来翻去也没有看到,最后王才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你真蠢,人家是城里人,坐火车干什么?乡下人才要坐火车进城。 
   
  其实自清最后还是去了一趟甘肃。当然,他是借出差之便。他和王才一家走的是反道,他先坐火车,再坐汽车,再坐残疾车,再坐驴车,最后在甘肃省的西部找到了小王庄,也找到了小王庄小学,最后也知道了自己的账本确实是到了小王庄小学,是分到了一个叫王小才的学生手里,王小才的家长还对此有意见,还跑到学校来论理,最后还在乡教育办拿了另一本书作补偿。自清这一趟远行虽然曲折却有收获,可是他来晚了一步,王小才的父亲带着他们全家进城去了。他们坐的开往火车站的汽车与自清坐的开往乡下的汽车,擦肩而过,会车的时候,王才正在看自清的账本,而自清呢,正在车上构思当天的账本记录内容。但他在车上的所有构思和最后写下的已经不是一回事了,因为在车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到达小王庄。 
  这一天晚上,自清在小旅馆里,借着昏暗的灯火,写下了以下的内容:“初春的西部乡村,开阔,一切是那么的宁静悠远,站在这片土地上,把喧嚣混杂的城市扔开,静静地享受这珍贵的平和。我到小王庄小学的时候,校长不在学校,他正在法庭上,他是被告,学校去年抢修危房的一笔工程款,他拿不出来,一直拖欠着。校长当校长第四个年头,已经第七次成为被告。中午时分,校长回来了,笑眯眯地对我说,对不起,蒋同志,让你等了。他好像不是从法庭上下来。平静,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是因为穷困,才平静。我说,校长,听说你们欠了工程款,校长说,本来我们有教育附加费,就一直寅吃卯粮,就这么挪下去,撑下去,现在取消了教育附加费,挪不着了,就撑不下去了。我说,撑不下去怎么办?校长说,其实还是要撑下去的,学校总是要办的,学生总是要上学的,学校不会关门的,蒋同志你说对不对。面对贫困的这种坦然心态,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是很难见着的。今天的开支:旅馆住宿费:3元,残疾车往:5元(开价2元),驴车返:5元(开价1元),早饭:2角。玉米饼两块,吃下一块,另一块送给残疾车主吃了。晚饭:5角。光面三两。午饭:5角(校长说不要付钱,他请客,还是坚持付了,想多付一点,校长坚决不收),和小学生一起吃,白米饭加青菜,还有青菜汤。王小才平时也在这里吃,今天他走了,不知道今天中午他在哪里吃,吃的什么。” 
  自清最后在王小才家的门上,看到了那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自清以为就是那个分到他的账本的小学生写的,却不知道这字是小学生的爸爸写的,虽然王小才已经念到五年级,他的爸爸王才才四年级的水平,平时家里的文字工作,都是由王小才承担的,但这一回不同了,王才似乎觉得王小才承担不起这件事情,所以由他出面做了。 
  自清最终也没有找回自己丢失的账本,但是他的失落的心情却在长途的艰难的旅行中渐渐地排除掉了,当他站到那座低矮的土屋前,看到“一笔勾消”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就开朗起来,所有的疙疙瘩瘩,似乎一瞬间就被勾销掉了,他彻底地丢掉了账本,也丢掉了神魂颠倒坐卧不宁的日子。于是,他放放心心地出完这趟公差,索性还绕道西安游览了兵马俑和黄帝陵。 
   
  自清从大西北回来,看到他家隔壁邻居的车库里住进了一户外来的农民工家庭。在自清住的这个小区里,家家都有车库,有些人家并没有买车,也或者车是有的,但那是公车,接送上下班后,车就走了,不停在他家,这样车库就空了出来,有的人家就将车库出租给外来的人住。 
  这个农民工就是王才。王才做的是收旧货的工作,所以他和小区里的人很快就熟悉起来。天气渐渐地热了,有一天自清经过车库门口,看到王才和他的妻子在太阳底下捆扎收购来的旧货,他们满头大汗,破衣烂衫都湿透了。小区里有一只宠物狗在冲着他们叫喊,小狗的主人要把小狗牵走,还骂了它,王才说,不要骂它,它又不懂的。狗主人说,不懂道理的狗东西。王才说,没事的,它跟我们不熟,熟了就不叫了,狗都是这样的。下晚的时候,自清又经过这里,他看到他们住的车库里,堆满了收来的旧货,密不透风,自清忍不住说,师傅,车库里没有窗,晚上热吧?王才说,不热的。他伸手将一根绳线一拉,一架吊扇就转起来了,呼呼作响。王才说,你猜多少钱买的?自清猜不出来。王才笑了,说,告诉你吧,我拣来的,到底还是城里好,电扇都有得拣。自清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得出来,王才又说,城里真是好啊,要是我们不到城里来,哪里知道城里有这么好,菜场里有好多青菜叶子可以拣回来吃,都不要出钱买的。王才的老婆平时不大肯说话的,这时候她忽然说,我还拣到一条鱼,是活的,就是小一点,鱼贩子就扔掉了。自清说,可是在乡下你们可以自己种菜吃。王才说,我们那地方,尽是沙土,也没有水,长不出粮食,蔬菜也长不出来,就算有菜,也没得油炒。自清从他们说话的口音中,感觉出他们是西部的人,但他没有问他们是哪里人。他只是在想,从前老话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但是现在的人不这么想了,现在背井离乡的人越来越多了。 
  王才和自清说话的时候,是尽量用普通话说的,虽然不标准,但至少让人家能听懂大概的意思,如果他们说自己的家乡话,自清是听不懂的。后来他们自己就用家乡话交流了,王小才从民工子弟学校放学回来的时候,王才跟王小才说,我叫你到学校查字典你查了没有?王小才说,我查了,学校的大字典有这么大,这么厚,我都拿不动。王才说,蝴蝶兰是什么呢?王小才说,蝴蝶兰就是一种花。王才说,贼日的,一朵花也能卖这么多钱,城里到底还是比乡下好啊。 
  这些话,自清都没有听懂,但他听出了他们对生活的满意。后来他们还说到了他的账本,他们感谢这本账本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从贫穷的一无所有的乡下来到繁华的样样都有的城市。自清也一样没有听懂,他也不知道现在王才每天晚上空闲下来,就要看他的账本,而且王才不仅看自清的账本,王才自己也渐渐地养成了记账的习惯。王才记道:“收旧书35斤,每斤支出5角,卖到废品收购站,每斤9角,一出一进,净赚4角×35斤,等于14元整。到底城里比乡下好。这些旧书是住在楼上那个戴眼镜的人卖的,听说他家的书多得都放不下了,肯定还会再卖。我要跟他搞好关系,下次把秤打得高一点。” 
  一个星期天,王小才跟着王才上街,他们经过一家美容店,在美容店的玻璃橱窗里,王才和王小才看到了香薰精油,王小才一看之下,高兴地喊了起来,哎嘿,哎嘿,这个便宜哎,降价了哎,这瓶10毫升的,是407块钱。王才说,你懂什么,牌子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便宜个屁,这种东西,只会越来越贵,王小才,我告诉你,你乡下人,不懂就不要乱说啊。 
   
  【作者简介】范小青,女,江苏苏州人。1974年高中毕业到农村插队,1978年考入江苏师院(现为苏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85年调入省作协从事专业创作。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裤裆巷风流记》、《城市表情》、《女同志》等16部,中短篇小说集9部,散文随笔集6部,电视剧百余集。现在江苏省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选自《山花》2006年第1期) 
   
2007…5…21 15:53:41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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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7年4月8日第 27 楼  


菜地
王祥夫 


  一 
   
  怎么说呢,村长米菜籽背着手站在棉花地地坎儿上,笑眯眯地对米仙红 说这下子可他*的 好了,终于选中了你家的地,那你就来给那狗日的种这个菜吧,不过话说好了,你他*的今 天可要请客,因为什么要你请客?因为你这回可要肥疯了。村长米菜籽说话的时候,米仙红 就站在地坎儿下边,脸红红的,仰着个下颏儿持久地笑着,他想不到自己的地会给那狗日的 看上,忙说那当然那当然,这么好的事轮到我头上我怎么会不请客。村长米菜籽说我也不跟 你多说了,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照老规矩,你把村里该请的人都请到,敬神要敬到,请人 要请到,别中午请,晚上请,让人们多在你那里坐坐,你把人们的嘴都给油那么一油菜地就 好种了。米仙红觉着自己的嘴唇还是很干燥,忙伸出舌头把上下两片嘴唇又重新舔了舔,然 后连说是是是,是是是,这我懂。村长米菜籽背着手下了地坎儿,要走了,却又一下子站住 ,又不走了,又重新一迈腿,身子摇了摇,站在了地坎儿上,他想再说一回关于地的事,便 又从头开始对米仙红说选菜地的事,说为了给那狗日的选这块地从春天到现在可把他累得不 轻,他对米仙红说选地的事你也知道,是我带人一共看过两回,第一回离那条河近一些, 为的是浇水方便,怎么说呢,结果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顿,说乡下人就是没头脑,说那条河 早就给上游的金矿污染了,能选那里吗?种出的菜还不把人给活活吃死,后来再选,又选在 了去区里的那条路边,在路边干什么都方便,上边的人来拉菜,或者是种菜的往地里拉大粪 ,干什么都方便,但又让那狗日的给训了一通,说大路上什么车不走,什么人不过,你知道 会把什么病毒或脏东西给菜地招惹上?菜地要是招惹上什么病毒,或者是有什么人在菜叶 子上做了手脚,谁敢承担?这菜地呢,那狗日的特别对村长说要选在离河和大路远的地方, 地也不多要,只要一亩,种什么菜由上边定,这上边是谁呢?当然就是那狗日的,知道了吧 ,这亩地是专门给那狗日的种菜吃的,那狗日的说他吃的菜既不要种在塑料大棚里的那种, 也不要种在地里上化肥的那种,他要吃的菜是一不上化肥二不打农药的菜,是要阳光雨露下 茁壮成长的菜。那狗日的真是狗日的,和一般人就是不能一样,但关于那狗日选菜地的消息 也需要保密,不能到处说,种地的钱是那狗日的出,而且是出三五倍,如果别人吃菜是一斤 给三毛,他吃菜一斤最少也要给九毛,这是那狗日的私人的事,所以不要跟公家的事往一起 掺和。因为是给那狗日的种菜,所以这块地绝对不许用化肥,只许用大粪,还不许用农药, 要是真长了虫子就用手一个一个捉,这一亩地的菜不问产量只问质量,只要菜好就行。那狗 日的还对村长米菜籽这么说,说他有的是钱,最不稀罕的就是钱!只要把菜给种好了,什么 鸡巴钱不钱!村长米菜籽一听这话就来气,狗日的他怎么就那么有钱?人都是人,他怎么就那 么有钱?这会儿村长米菜籽拍拍米仙红的肩头把那狗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这些话,村 长米菜籽又说,种菜我看是小事,跟那个狗日的挂上关系你晓得是怎么回事,你这是给财神 种菜,你多会儿听说过一个种菜的还要检查身体,种菜跟身体有鸡巴关系,这不,你连身体 都跟上检查了,你他妈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过身体?你知道不知道检查一遍身体要花多少钱? 那狗日的钱真是太多了,你是不是不知道给他种菜意味着什么?米仙红笑着说知道哇,村长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我老婆都高兴得了不得,恨不得把两颗眼珠子给种地里,孩子也高兴 ,恨不得把小鸡巴也给种地里。村长米菜籽忽然咧开嘴大笑了,说你儿子要是有本事就把鸡 巴种在那狗日的老婆身上好了,不过这事你知道就行,就是不能对别人乱说,要是知道的人 多 了,有人在菜地里下了毒,你说说看该是谁倒霉?米仙红给村长这话吓了一跳,两只眼就有 些发愣。不说了不说了,村长又笑了笑,拍拍米仙红,说看把老米吓的,我还有许多的事要 忙,你明天就起马铃薯吧,都起就都起,其余的地方种草就种草,反正那狗日的出钱,他肯 出大钱你在炕头上给他种菜都行是不是?晚上,也许,我会过来好好喝几盅。村长对米仙红 说你这就快去张罗吧,晚上两三桌就够,最好买些鼓楼的熟肉,那边的熟肉好吃,再炒二三 十个鸡蛋,再买两三只欢乐街那边的烧鸡,还有猪蹄子,白酒啤酒都上,就摆在院子里,天 好像不会再下雨吧?村长米菜籽仰起脸朝天上看看,天上果然就有几朵云,灰不灰黑不黑的 ,不是个正气颜色,不像是有雨的样子,村长米菜籽给太阳晃得打了个喷嚏,打喷嚏是个舒 服事,所以他还想打,但打不出了,村长张张嘴,抽抽脸皮,无奈地对米仙红说就这么办吧 ,你去张罗吧。 
  米仙红呢,没有马上回家,他离开棉花地去了自己地里,他想好好儿看看自己的地,他觉得 自己这一回得感谢自己的这片地,怎么就给那狗日的人看准了呢,那狗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物?简直就是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的财神!现在真是好时候,世界上怎么就一下出了这么多财 神,钱不当个钱花,钱多的可以包一片地专门给自己种菜吃,而且说好不要产量,只要不上 化肥不打农药,用可以比别处多五六倍的钱弄这口菜吃,所以这么一来呢,选菜地便是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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