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那我又算哪一出?吃干抹净就走人吗?〃 〃你……〃 张英明快要爆炸了,可是一抬头,看见卢海彦的眼神,心又凉了下来。悲伤、愤怒、绝望的眼神,那么死死地望着自己,曾经也是漂亮的眼睛,现在却一点生气也没有,好像再说两句,就能滚出眼泪。张英明一口气散了,火也泄了,脑袋耷拉了下来。他的确是没有资格对眼前这个人发火。曾经,偶尔,想到这个人的时候,深深地感到过内疚和歉意,因为确实存在的伤害。以为可以渐渐淡去,却依然存在的伤害。 张英明默默地在心里长叹一声。罢,罢,罢。 〃……算我对不起你。〃 听到这句话,卢海彦低了头,望着鞋尖一动不动。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张英明说了一句进来吧,就走向厨房。男孩开始脱鞋,然后犹豫着走到房间中。 张英明在众多茶盒中拿出一个,倒了倒,里面空空的。什么时候这种花茶已经喝完了,他竟不知道。张英明苦笑了笑,只好拿出绿茶,泡上。 〃对不起啊,那种菊花茶没有了。只能委屈你喝绿……〃 张英明僵住了,水洒了一桌子。一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背上。 小明。我想你。我真的……太想你了。 苦涩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来。张英明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别这样,啊,听话。 他轻轻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像很久以前那样哄着。但是却被抱得更紧。张英明想挣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任他抱了一会儿。但是那双手慢慢上移,抚上了张英明的胸膛,张英明连忙按住,身体却被猛力翻过来,颤动的嘴唇凑了上来。
(八)卢海彦刚一靠近,就被张英明一把推开。 “你别这样!我们……我们是朋友。” 卢海彦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然后变得凶狠起来,好像能吃人。 “朋友?谁跟你是朋友?!张英明你别太过分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少他妈的说什么朋友让人恶心!” 张英明瞪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张英明和卢海彦,在高中时是前后座。卢海彦是班长,张英明是体育委员。两个人都长得帅。卢海彦长了一张娃娃脸,为人沉稳、老成;张英明是出了名的坏,当然是女生眼里最折人心的坏法。班里的活动都由他俩牵头,卢海彦在后面掌舵,张英明在前台擂鼓,合作得天衣无缝。两个人都是风云人物,倒追的女生能组一个加强连。张英明初中就交女朋友,高中更是不亦乐乎,三年级时已经交到第三个。但是卢海彦一直没动静,女生风传他在外校有了人。张英明有自己一帮哥们,卢海彦也算一个。到了高三活动不多了,两人私交还是不错。张英明是到很后很后的时候回想,才发现卢海彦对自己的特别的。比如打扫卫生分组的时候,卢海彦永远和自己在一组,不管是扫室内还是包干区;比如学校组织看电影分票的时候,卢海彦总是和张英明的票座挨在一块儿,不管张英明后来是不是为女朋友换了票;再比如有时放学一起走的时候,卢海彦总是愿意兜一个大弯子,陪张英明先到家,再急忙赶回家去。他们俩发展到那一步,纯熟意外。至少当时的张英明是这么认为,尽管在卢海彦那一边并不是。一次聚餐,喝了太多啤酒,张英明要骑车,被卢海彦拦着塞进出租车。张英明躺倒的床却不是自己的。就这么发生了。张英明在整个过程中是不清醒的。如果清醒,就算那一晚让他双性恋的性向第一次暴露在18年的人生中,该有的震惊、冲击和混乱,还不至于让他这么快就和卢海彦发展到那一步。毕竟要有矛盾,有挣扎,有自我厌恶和自我解脱的过程。但是酒精,让这一切的顺序都颠倒过来。当然张英明终于还是清醒了。他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然而卢海彦却出奇地平静,带着不为人知的志得意满。卢海彦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他是一个18岁的男生,他知道18岁的男孩不能抵挡的是什么,不能分辨的是什么。所以,张英明来不及有任何抵挡任何思考任何论证推理和总结,就莫名其妙地阵亡了,阵亡在一个叫做情天欲海的战场,阵亡在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张英明欲哭无泪。他混乱、羞耻、愤懑、绝望,但就是不能指着卢海彦的鼻子破口大骂,因为从既成事实看,就算要控诉也该是被侵犯的卢海彦而不是他。张英明震惊过、挣扎过、痛苦过、矛盾过,也恨透了卢海彦过,不过该有的程序一个个过了,临了日子还得照样过,人还得吃饭睡觉不是,还得谈恋爱不是。张英明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他所认为的双性恋只是生理上的,远远达不到心理那一层。所以在他的意识里,谈恋爱只能是跟女的,也只可能是跟女的。两个男人,他连想都没想过。顶多只能算玩过了火。年轻时谁还没个荒唐事呢?所以当卢海彦第一次喊出我爱你的时候,张英明先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后来想那大概不过就相当于润滑剂的一种,或者在那么个时候非要喊点儿什么才算一回事,所以就当作一阵风一样听过就听过了。张英明和卢海彦有过三次,张英明不想怪罪于卢海彦的挑逗或者该死的气氛,因为最后没有把持住的人毕竟是自己。每次之后张英明心里懊恼,也就想这是一起处理需要,他以为卢海彦也是如此。但是卢海彦的眼神越来越让张英明害怕,他从迷惘到读懂,再到畏惧,因为他知道卢海彦要的,是他永远都没法给的。而他已经丧失了某种立场,就像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张英明恨死了那糊里糊涂的三次。所以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他顺着卢海彦拍了合影,然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我只喜欢女人,以后也只想找女人。我们……别再这样了。 他却爱上了王捷。如果当年那个算是承诺,那就算破了。可是当初,张英明自己又何尝能预料到?他怎么知道会遇上王捷,怎么知道会爱上这个男人而且爱得这么惨。可是现在爱已经爱了,能怎么办,就和你卢海彦一样,放不下的终究是放不下,只是以前只当你痴,却原来我也是个痴的,就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来得也未免太快了。张英明就这样瞪着眼睛,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被推开的卢海彦苍白着脸站着,半晌,冷笑着说了一句。尝到新鲜的了,我自然是没味儿了。张英明皱了皱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骗鬼呢吧!卢海彦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笑完了,慢慢地说,也好,我也算等到个头了。你终于还是要找男的。张英明听了,浑身难受。他闷闷地说,以前的事,就全算我错了。卢海彦忽然一步跨上前来,狠狠攥住了张英明的肩膀,手指卡进肉里,攥得张英明生疼。张英明对上一双挣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大叫着。 “你不就是想说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吗?!我知道!你都说了成千上万遍了!你怪我不该勾引你上了贼船是不是,你一直都恨我,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几次,哪一次我不是千方百计什么脸都不要了……我自己都他妈的觉得贱!可你呢?当看笑话呢吧?看我赖着缠着要被你上,爽翻天了吧?你没喜欢过任何人,没在乎过任何人!要你张英明的真心他妈的比要天上的月亮还难,所以我也不在乎,反正你就只会跟别人玩玩!既然跟谁都是玩,跟我和跟别人不都一样?为什么我就不行?你说话啊!我求你玩我还不成吗,还不成吗?!” 卢海彦的手从张英明肩膀上滑了下去,眼泪像破闸的洪水倾泻而出。他立刻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张英明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慢慢滑坐在椅子上。 “……我爱他。” 卢海彦像被定住,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张英明。 “我爱他。” 张英明像断了线的木偶,低着头,耷拉着手脚,苦笑着;然而又坚定地,像是在说这个世上最神圣的誓言,那样说出了口。 本贴由泡泡雪儿于2003年10月18日15:14:58在〖夜月飞翔〗发表。 (九)一说完,张英明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是啊,我爱他。我是混蛋了,我是流氓了,可我不就是爱一个人么?我得罪了谁亏欠了谁招了谁惹了谁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凭什么我爱一个人就得这么窝囊,凭什么我就得爱得偷偷摸摸像做贼,凭什么我爱苦了爱惨了憔悴了伤心了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不就是因为我爱他吗?张英明想笑,又很想哭。你不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以为什么都得到了,你真正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得不到。原来,爱情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以前他没有爱过,而现在终于爱了。以前有很多不明白,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明白了不为所爱的人所爱,又是怎么一回事。明白了伤痛凄绝,无奈苦楚,明白了锥心蚀骨,痴傻癫狂。我爱他。这句话像是郁结在心里的一个死结,终于端出来给人看了,却依然是个死结。男的,女的,异性恋,同性恋,如果这三个字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爱情该是多么简单多么美好的东西。整个世界大概也就清净了。永恒的主题大概也就没有了。张英明忽然弯起嘴角微微笑了。陈世美唱梁祝了;张英明说爱情了。这还真TM赚人热泪啊。张英明听到卢海彦静静地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张英明默默叹气,然后抬起了头,终于将眼光和卢海彦对上。何必呢。海彦。对我这种人。没意思的。他妈有意思没意思不是你说的!!卢海彦吼得山崩地裂,摔门而出。在门口,他用整个单元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喊出来。张英明你他妈混蛋!!!张英明想起王珊妮最后跟他说的好像也是这一句,不禁苦笑着想怎么人人都说这一句就不带来点新鲜的。张英明呆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回过神来时已经把电话机抓在手里。听见王捷那一声喂,张英明的鼻子又发酸了。他心想TMD这是怎么了还真当是纯情少男琼瑶主角了。张英明闷闷地说你在家呢?王捷说我不在家怎么接你电话?张英明被堵得慌,一阵心乱,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倒是王捷顿了一顿,说你怎么了?好像很没精神。你同学呢?他……已经走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叫你别走的。现在这半局不都白打了。好不容易快把曹操挑了。王捷笑着说你怎么不叫你同学一起打啊,你们不是很好的吗?张英明委屈得眼睛都快红了。王捷啊王捷,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张英明冲口而出我不要和别人打,我就要和你一起打!王捷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清清朗朗的笑,像是一只手,轻轻在张英明的心里揉着按着,又像一只电熨,来回几下就熨平了张英明心上那些褶皱。王捷边笑边说,不得了,张大帅哥撒娇了,小的我可担待不起啊。别介,瞧这嘴嘟的,够挂几只油瓶了?我数数。呀,都数不过来呀。张英明听了这几句话,骨头都要酥了。他仿佛看到王捷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伸着手指描摹他的嘴唇。张英明热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狠狠地搂进怀里,再狠狠地亲一口。张英明借着热劲说你别数了,过来伺候本大爷,伺候好了自然有赏;王捷说大爷要指谁的名啊?张英明恶狠狠地说指谁?我就指你!今儿晚上看大爷不好好地疼你!他说得又害怕又快意,好像这样说说就真能占了什么便宜;而王捷也像要看谁逗得过谁似的,腻着嗓子说人家怕你受不了。张英明越听话越入港了,不由真的浑身起火,直着脖子说有什么受不了?你有多少能耐,都拿出来给大爷使使!王捷忍着笑,说不好使,使完了怕大爷的火不够出!张英明痴了呆了傻了,他想这是不是就叫调情?这都不是的话那什么还是?他被这两个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话都接不上来。他这边一顿,那边王捷也不好意思了,连忙恢复了原来的嗓子,笑起来说不玩了,太肉麻了。你消火了吧,张大爷?张英明痴痴地说你你你……终于没说出什么荒唐的话。可是一阵的甜情蜜意像是粉红色的雾一样散不开去,忽然给了张英明无限的勇气,似乎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允许,不管要求什么都能被满足。于是他就在那样熏熏然施施然的气氛中蓦然开了口。这个星期六,陪我好吗?张英明想去外地。和王捷一起。那里没有他过去的荒唐,也没有杜蕴。那里只有他们俩。他们可以肩并着肩手挨着手,一起观赏陌生城市的街景;他们可以在暮色夕阳中什么也不干,就只是傻傻地看绮霞满天;他们可以像公园里的老爷爷老奶奶那样,只是走走路,坐一坐,闻一闻青草的芳香,看一看远处的人群,就能感到幸福,满足。因为彼此就在身边,因为上天让我们相见。因为这个世界有你。所以,一切都很美。 本贴由泡泡雪儿于2003年10月20日20:38:01在〖夜月飞翔〗发表。 (十)三天后,南京。夫子庙的乌衣巷口,张英明远远跑开了几步,一回头端起数码相机,瞄准了信步走过来的王捷。镜头里,王捷一脸的笑意。初秋的阳光丝丝缕缕,裁剪过似地柔柔包围着那张俊俏的脸。张英明看得发呆,王捷已经走到面前了,忽然一伸手,帅哥照变成一个超级手心。王捷笑得不行,在那儿打跌,张英明立即抓拍,拍完一扭身跑进了巷子里,还回头那么一望,王捷就追了进来。张英明想着这怎么有点当年少女慈禧勾引咸丰皇帝的味道,人家追啊追的就“天地一家春”去了,什么时候他和王捷也天地一家春呢?张英明越想越美,冷不丁被王捷赶上,从后面伸出两只胳膊来夺相机,那样子就像把他拥在怀里似的,弄得张英明心花怒放,趁机猛吃豆腐。路都被他俩堵了,游人也不恼,笑微微地看。两个人笑着闹着,没留神一起撞在旁边一扇仿古大门上,砰的一声撞开了,把里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高兴也别撞门呀!”王捷连忙笑着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头偷偷冲张英明吐了吐舌头,可怜个张英明,看得魂都酥了半条。两个人就这么撞进了鼎鼎大名的王谢堂前,王捷也不好意思冲撞了古人,老老实实看起古玩字画来,张英明不懂这些,就瞄着眼看王捷,看得跌跌撞撞,心疼得管理员直喊唉那凳子是文物!张英明一回头看见门旁有个凹槽,走过去拧,王捷看得好笑,说你干什么呢?张英明说这有个机关!保不定底下藏着郑和下西洋的宝藏呢,咱俩这可发了。王捷靠在墙上笑了半天,笑完了才说傻瓜,这个是用来拴马的。张英明恍然大悟,对心上人更是佩服三分,嘻嘻笑着说葛格,我好崇拜你哦!王捷抱起双臂,笑吟吟地接了一句,弟弟乖。张英明又惊又喜,仿佛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从王谢故居出来,两人直接进了晚晴楼,点了全套的秦淮小吃。可一见那细巧就暗暗叫苦——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任谁一口都能扫了半桌!吃完了出来,两人绿着脸到处找牛肉拉面,捧着碗眼神一碰,撑不住大笑,笑得面汤都快洒了。张英明吃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吃吃地笑,王捷说你又笑什么呀!张英明说,看晚晴楼里那些小姐,盯着你那眼神,活像你是豆腐脑似的,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吃了!王捷说你才豆腐脑呢!她们哪儿在看我啊,我哪比得上张大帅哥,看那位给你倒茶的小姐,都手把手地倒了。张英明嘿嘿一笑,心想行啊,你观察得倒仔细,一本正经皱起鼻子到处闻,说哪儿来这么大酸味儿?王捷也不做声,狠狠吃了两口,然后忽地把碗一放,张英明反应奇快,跳起来就跑,直跑到秦淮河边上无路可逃了,转过身来笑着求饶大哥我认错还不行吗?王捷扭着他的手臂说再喊几声大哥听听!张英明就一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