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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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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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戴弗医生也看出战争迫在眉睫了。一九一四年,他还是来自美国康涅狄格州的一位拿牛津大学的罗兹奖学金①的学生。他返回国内,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完成了最后一年的学习,并拿到了学位一九一六年,他设法前往维也纳②,因为他觉得,如果他不赶紧去,弗洛伊德③大师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于飞机的轰炸。即使那时的维也纳也是一派死亡景象,但迪克设法弄到足够的煤炭和油料,在达门斯蒂夫特大街的一个房间里,写了一些小册子,虽然这些小册子后来被毁了,但他加以了重写并把它们作为他一九二○年在苏黎世出版的专著的基本构架。 
  ①英国人罗兹(C。Rhodes)创设于牛津大学,是以英联邦各国和美国学生为主要对象的一项年度奖学金。 
  ②奥地利首都。 
  ③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心理学创始人。
  在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春风得意的辉煌时期,那些年月便是迪克·戴弗的好日子,然而他对自己的魅力浑然不知,而且不明白他给于别人的爱及他唤起的别人对他的爱,在健康人中间是非同一般的他最后一年在纽黑文的时候,有人称他是“幸运的迪克”——这称号他始终难以忘怀。 
  “幸运的迪克,你这个大混蛋,”他在房间里一边围着最后几束火苗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你撞到好运了,我的伙计你来之前,可没有人遇到这样的好运。” 
  到了一九一七年初,由于难以弄到煤块,迪克便把他积存的一百多个教材几乎都当作燃料烧掉了。当然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才烧书,每当他将一本书投入火堆,他就带着一份自信在心里发笑,说他自己已消化了这个书,他可以从现在起五年之后仍把这些内容概述出来,如果值得概述的话。这种多在各种情况下都发生过,如果必要,他会在肩上披一块地毯,以一个学者般的宁静面对这种事情,在诸般事物中,这种宁静是最接近于天国的平安的——但,这种宁静,正如我们将会知道的,就要结束了。 
  在这种宁静暂且延续的日子里,他庆幸自已有个好体魄,他曾在纽黑文练过吊环,眼下也能冬天在的多瑙河①里游泳。他和大使馆二等秘书艾尔金斯合住一套公寓,两位来旅游的可爱姑娘也住在公寓。里——就是这么回事,这没有什么好议论的,大使馆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与埃德·艾尔金斯的交往使他产生了对自已智力的最初的几分疑惑,他并不觉得他同艾尔金斯的思想有多大的不同——艾尔金斯能跟你报出纽文三十年来所有的橄榄球四分卫名字来。 
  ①欧洲一条著名河流,它源于德国,流经奥、捷、匈、南等国,注入黑海。 
  “——幸运的迪克可不是一个这样的聪明人。他断然不是十全十美的,甚至还稍有欠缺。如果生活没有为他做这样的安排,那么即使生一场病,伤一次心,或产生一种自卑情结也无济于事。虽然对破损的地方做出修补,使它优于来的结构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嘲笑他的这一推论,称之为大而无当和“美国式”的——他判断那种随意的胡诌就是所谓美国式,虽然他也知道,他的完好无损是以个圆满为代价的。 
  “我对你的最大的希望,我的孩子,”萨克雷①作品《玫瑰和戒指》中的精灵黑根说,“就是愿你沾一点儿晦气。” 
  ①萨克雷(1811—186),英国小说家,代表作为《名利场》。 
  有时候,他抓住他自己的推论不放:在选举日,皮特·利文斯顿在众人四处找他的时候却安坐在更衣室里,我能做到吗?在一次选举中,我赢得了胜利,我三来是不会击败笋莱休的,因为我认识的人太少。他说得很对,我应该坐在更衣室里,别出去。要是我想到我在选举中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会这么做的,但那几个星期默瑟老往我的房间里跑。我猜想,我那时是知道我有机会的。在是我在洗澡时吞下别钊什么的,引起一场冲突,那也许对我有好处。 
  在大学时,课后他常跟一位年轻的罗马尼亚学者争论这个问题,这位学者很有把握地说:“没有证据能够说明歌德①曾有过现代意义上的‘冲突’,像荣格②这样的人也未曾有过,你不是浪漫幻想的哲学家家—一你是一个科学家。记忆、力量、性格——尤其是良知,那会成为你的麻烦——对你自已做出判断。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花了两年时间研究犰狳的大脑,自以为他对犰狳的大脑所获得的知识终究会超过任何人。我不停地同他争论,说他并未真正地扩展人类的知识领域——因为他的看法过于武断了。果不其然,当他将研究报千投给一家医学杂志时,他们拒绝了——他们刊登了另一个人写的相同课题的一篇论文。” 
  ①歌德(1749—1832),德国大文豪,主要作品有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和诗剧《浮士德》。
  ②荣格(1875一1961),瑞士心理学家,精神病科学家。
  迪克动身去苏黎世时,身上的阿喀琉斯之踵①虽不足于装备一只百脚,但为数也不少——常年保持体力和健康的幻想,还有对人本性善良的幻想,有关国家的幻想,及类似生活在边疆的母亲们一再重复的诳语,她们不得不轻声哼唱着骗人的活:小木屋的门外没有报他取得学位后,就奉命参加在奥布河畔巴尔②组建的一支精神病医疗队。 
  ①西谚,意为致命的弱点,出自古希腊神话。
  ②法国一地名。
  在法国,让他不快的是,他干的是行政工作,而不是医疗工作、作为补偿,他利用空闲写完了他那本简明教材,井为他的一下一部著作收集材料。一九一九年春,医疗队解散,他返回苏黎世。 
  这番叙述有如一篇人物传记,但并不能让人明白,本朽的主人公,正如在加利纳①的一家杂货店里闲荡的格兰特一样,随时准备听从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召唤。此外,令人困惑的是。偶然看到一个成年后认识的人的年轻时的照片——当你看到一个生气勃勃、体魄健壮、目光炯炯的陌生人——你一定会人吃一惊。可以有把握地说——迪克·戴弗的时代此刻开始了。 
  ①美国地名。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二部
第02章
  这是四月的一个雨人,阿尔比松上空阴云低垂,低洼处积着雨水。苏黎世同美国的城市没什么不同。自从两天前抵达这里以来,他一直感到怅然若失,这时他明白,那是他看惯法国胡同的缘故。那些胡同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在苏黎世,除了这座城市本身尚有许多美妙之处——人们沿着屋顶望上去,可以见到放牧着系着丁当作响的铃挡的奶牛的牧场,这一片片的牧场则装点着更高处的山巅——生活也正是朝着美不胜收的大国的一种向上的攀登这块阿尔卑斯山地——孩子的玩具、高山缆车、旋转木马和精密钟表的家乡,似乎不是这儿的一种存在,这有如在法兰西,你想象不到这是葡萄树藤枝蔓延盖过人的脚面的国度。 
  在萨尔茨堡,迪克有过一种感觉,这儿是买来或借来的一个世纪的音乐荟萃地。还有一次在苏黎世大学的实验室里,他细心地拨动着一个大脑颈,这时他觉得自已像个做玩具的工人,而不像一个狂妄小子了。两年前,这小子在霍普金斯大学古老的红色建筑里横冲直撞。毫不顾忌大厅内巨大的基督像对人世的讽喻。 
  然而,他决定在苏黎世再居住两年。因为他并个看轻玩具制造的价值,也并不看轻极度的精密和极度的耐心的价值。 
  这一天,他出门去看望位于苏黎世湖区多姆勒诊所的弗朗茨·格雷戈罗维斯。弗朗茨是这家诊所的住院实习病理学家,他是瑞士沃州人,比迪克年长几岁。他在车站等候迪克。他的长相颇像卡廖斯特罗①,皮肤黝黑,体格健壮,与一双纯洁的眼睛形成反差,他是第三代格雷戈罗维斯——他的祖父曾是克雷佩林②的导师,那时,精神病学刚从蒙昧无知的状态中萌生。他有些自傲,脾气急躁,但很随和——他认为自己是个催眠师。如果这个家族的人赋再充分施展一些,弗朗茨无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临床医师。 
  ①卡廖斯特(1743—1795),意大利江湖骗子、魔术师和冒险家。
  ②克雷佩林(1856—1926),德国精神病学家。
  在去诊所的路上,他说:“给我说说你在战争中的经历。你跟其他人一样变化大吗?你也有一张蠢笨的美国人的娃娃脸,不过,我知道你并不蠢笨,迪克。” 
  “我可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你肯定从我的信中已经知道了,弗朗茨。” 
  “那没关系——我们收治了一些患炮弹休克症的人,其实他们仅仅在远处听到了空袭时炮弹的爆炸声。还有一些人仅仅从报纸上读到有关空袭的报道。” 
  “听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也许是吧,迪克,但是,我们诊所是专门收冶有钱人的——我们不用‘无稽之谈’这个字眼。坦率地说吧,你是来看我呢,还是来看那位姑娘的?” 
  他们互相膘了一眼。弗朗茨暖昧地笑笑, 
  “自然,前面几封信我都看了,”他用一种职业的男低音说道,“可是情况开始改变,出于小心,给他的信我就不再打开了,真的,这是你的事了。” 
  “那她病好了吗?”迪克问道。 
  “完全好了,我负责她的治疗,其实,英国和美国病人的治疗都是我负责的。他们叫我格雷戈里医生。” 
  “让我来解释一下同那个姑娘的关系,’”迪克说,“事实上,我只见过她一面。那是我动行身法国之前来跟你话别的时候。我第一次穿上军装,觉得很不自在——走到哪儿都有列兵向你敬礼,还有诸如此类的事。” 
  “今天你为什么不穿军装?” 
  “嘿,我退役已经有三个星期了。我就是这样邂逅那位姑娘的。我离开你之后,就朝你们在湖边的那座房子走去,以便取我的自行车。” 
  “去‘雪松楼’吗?” 
  “——那是个美妙的夜晚,你知道——明月高挂在那座山的上方——” 
  “那是克兰扎格山。” 
  “——我遇到了、位护士和位年轻的姑娘、我没有想到这位姑娘是个病人。我向护士打听班车的时间,我们一起走着。这姑娘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了。” 
  “她现在也还是可爱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美国军服,我们就聊起来。当时,我对这事也没有多想。”他认出了一片熟悉的风景,就住了门,随后又往下说:“——不过,弗朗茨,我还无法像你这样波澜不兴。我只要见了一只漂亮的贝壳,就禁不住要为贝壳里的生命感到痛惜。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在这儿了——直到那些书信开始寄来。” 
  “对她来说,遇到这种事是最好不过的了,”弗朗茨声说说,“这是种难得的移消现象。这就是为什么我百忙之中要来车站按你的原因。我想让你去我的办公室,在见她之前我们先好好谈一谈。实际上,我己打发她去苏黎世办事去了。”他的声音因兴奋面有些紧张。“实际上,我没有让护上陪着去,而是让一个病况略差的患者和她一起去。我对这一病例的治疗效果很满意,这是我经手的,当然也有你的意外的帮助。” 
  汽车沿着苏黎世湖岸行驶,进入一处间杂着牧场和丘陵,耸立着独特的瑞士农舍的富饶地区。太阳钻出云层,置于一片如大海般蔚蓝的天空。转眼,他们来到瑞士的一座山谷的最美的地段——鸟雀鸣啭,听来十分悦耳。树木花草散发出阵阵芬芳,让人感受受到旺盛和欢快的生命活力。 
  多姆勒教授的诊所有三幢老式楼房,另有两座新建筑,位于一座狭长的山丘和苏黎世湖之间。它十年前创办的时候,是第一家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现代诊所,若不细青,外行人认不出这是出上心灵破碎者、心智不全者和精神变态者的避难所,虽然有两幢楼被爬满藤蔓,并不太高的墙围着。有一些男子在太阳下耙草。他们的汽车驶进诊所时,看见路上陪伴着病人的一位护士扬了扬手,就像是举起了一面白旗帜。 
  弗朗茨将迪克引进他的办公室后,有事出去了半个小时。迪克一个人在房间里随便走走,力图从凌乱的书桌,从他的书籍,从那些有关他父亲和祖父的书及他们写的书,以及从他在墙上挂着他父亲的大幅暗紫红色相片这一瑞士人的虔敬行为,来判断他的为人。房间里有烟味,他推开一扇落地长窗,一道太阳光柱射进屋内。他的思绪蓦然转到那个患者,即那位姑娘身上。 
  在八个月的时间内,他大约收到了她写的五十余封信,第一封信对她的冒昧表示歉意,信上解释说,她曾听说美国国内的姑娘们给她们不认识的士兵写信。她从格雷戈里医生那儿打听到他的姓名和地址、她说要是她有时写信向他问好,希望他别介意,等等。 
  至今他已很熟悉信中那种情调,这种调子显然受到《盲蛛集》和《莫莉幻想集》的影响。其时,这两部文笔流畅、情绪感伤的书信集在美国十分流行,然而,也仅仅在调子上有些相似罢了。 
  那些信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信大约写于停战协议签订①的那个时期,有一种病态的症状。第二类包括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写的信,这些信完全正常,表现出一种不断丰富成熟的个性。迪克在奥布河畔巴尔那郁闷的最后几个月里急切地盼着的正是这部分书信——而即使从最初几封信,他掌握的情况就超过了弗朗茨对事情经过的揣度。
  我的上尉: 
  ①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协议签订于1918年11月11日,这一日也被称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 
  当我见到你穿一身军装时,觉得你很帅。后来我想我可不在乎什么法国人和德国人。你也说我可爱,但我以前就听人这么说,我总不把这当回事。如果你再来这儿,还抱着那种低下和可耻的态度,甚至没有一点人们教导我的同男人往的规矩,那么,老天保佑你吧。不过,你看上去要比别人文静,温和得像一只大猫。
  我就喜欢女子气的男孩。你有女子气吗?好像有一点儿。 
  这些你别生气,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三封信了,要么马上去寄走,要么永远下寄。我也想了许多有关月光的事,我能找到许多证人,只要我离开这儿。
  他们说你是个医生,但只要你是一只猫,这就不同了。我的头痛得厉害,所以免了这一次的散步吧,一个像猫一样的人能够理解的,我想。我能说三种语言,加上英语就是四种了,我肯定,我可以称职地做翻译工作。只要你在法国做好安排,我肯定我能控制一切就好像在星期三每个人都似乎被皮带束缚住了一样。现在是星期六,你在遥远的地方,也许被打死了。
  有朝一日回到我这儿来,因为我会永远在这儿的这座绿色小山上。除非他们允许我给我父亲写信,我十分爱他。 
  请原谅。今天我身体不好。等我身体好些再给你写信。 
你的尼科尔·沃伦 
  请多原谅。
  戴弗上尉: 
  我知道内省对像我这样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来说是没有好处的,但我要你知道我的处境。去年或不知哪个年头,我是在芝加哥变成这样的,我不能跟佣人说话,也不能上街,我一直在等着有人来告诉我。总得有个人有责任来理解我。盲人必须被领着走。只不过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切——他们就会对我吞吞吐吐,我已经稀里糊涂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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