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先生。”随后一个粗鲁干脆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是诺思先生的一个朋友,你就来把他带走。”
艾贝插进来,语气庄重而生硬,以一种毅然决然的腔调压倒了其他一切声音。
“迪克,我在蒙马特尔①发动了一场种族暴动。我要上那儿去把弗里曼弄出监狱。如果从哥本哈根来的擦鞋的黑人——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嗯,瞧,要是有人去那儿——”话筒里又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①法国一地名。
“你为什么要回巴黎?”迪克问。
“我已经到了埃夫勒①。我决定坐飞机回来,这样我可以将它和圣稣尔比斯②做个比较。我并不是要将圣稣尔比斯带回巴黎。我甚至不是说巴洛克③!我是指圣日耳曼④。看在上帝分上,稍等一会,我让服务员来听电话。”
①法国厄尔省省会城市。
②巴黎一教区名,区内有圣稣尔比斯大教堂。
③指17至18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艺术风格。
④指巴黎附近的圣日耳曼城。
“看在上帝分上,不要这么做。”
“听着——玛丽平安地离开了吗?”
“是的。
“迪克,我要你同我今天上午遇到的这个人谈谈,他是一个海军军官的儿子,他父亲拜访过欧洲的每一个医生,让我来告诉你他的——”
这时迪克挂了电话——也许这是一桩不知好歹的行为,因为他心灵的操练需要养料。
“艾贝过去很不错,”尼科尔告诉萝丝玛丽,“真不错。耶是很久以前——我和迪克刚结婚。要是你那时认识他的话,你就明白了他常常来我们家,一住就是几个星期,我们几乎不觉得他在我们的房子里。有时他弹弹琴——有时他呆在图书室里弹一架弱声的钢琴——迪克,你还记得那个女仆吗?她认为他是一个幽灵,有时艾贝会在过道碰到她,时她哞哞怪叫。有一次打搅了我们的茶点——但我们并不在意。”
这多么有趣——又多么遥远。萝丝玛丽简直要嫉妒他们的乐趣了,想象这是一种与她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悠闲的生活。她还不怎么懂得悠闲,但她时悠闲却有着那些从未享受过悠闲的人少有的敬重的态度。她设想它是一种休息,而没有意识到,戴弗夫妇,正如她自己一样,是永远说不上轻松安逸的。
“她怎么会这样的呢?”她问道,“他为什么非得喝酒呢?”
尼科尔的头左右摆动了一下,不想探讨这种事的原因,“如今有许多聪明人精神都崩溃了。”
“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不崩溃呢?”迪克问道,“聪明人也享乐但适可而止,因为他们必须这样——而有些人则受不了这种约束,所以他们一败涂地。”
“一定还有比这更深刻的原因。”尼科尔坚持她自己的看法,她也为迪克竟然当着萝丝玛丽的面反驳她而生气。“艺术家——嗯,如费尔南德就不太可能嗜酒如命。为什么只有美国人才沉湎于酒色呢?”
这个问题有太多的回答,迪克决定将其束之高阁,听任尼科尔去自鸣得意吧。他对她越来越苛刻了。虽然他认为她是自己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人,他从她身上得到了他需要的一切,但他已经感到未来的冲突,他不知不觉地强硬起来,并有所戒备。他向来不喜自我放纵,因而,他便感到有些不够体面,因为他图一时的痛快,盲目起来,指望尼科尔只是对谈及萝丝玛丽时情绪激动有所猜测而已。他不敢肯定——前一天晚上看戏时,她自截了当地把萝丝马丽称做一个孩子。
他们三人在楼下吃了饭,侍者在地毯上小步走着,这些侍者不像他们最近吃饭时遇到的那些侍者,这些人把美味佳肴给他们端来时脚步又快又重。这儿一家家美国人打量着其他美国人家,想彼此说个话聊个天。
旁边一张桌子是个聚会,什么名目他们不清楚。这一群人中有个开朗、颇有秘书派头的青年男子,他老会提出“你不介意重复一下你的话吧”这样的请求,另外还有二十多个女子,这些女子已不年轻,但亦不算老,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社会地位,然而,这一群人给人的印象是她们是一个团体,关系非常密切,举例说吧,胜过一帮讨论她们丈夫的专门会议上聚在一起的妻子。这肯定是一个组织,而不像是什么旅游团体。
迪克本能地把快要出口的严厉的嘲讽咽了回去,他问侍者她们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是来悼念阵亡的官兵的。”侍者解释说。
他们唏嘘感叹了一番,萝丝玛丽热泪盈眶。
“那些年轻女子也许是阵亡者的妻子。”尼科尔说。
迪克放下酒杯又朝她们看去。在她们快乐的脸上,在环绕着这群人的尊严上,他看出了老一辈美国人的全部成熟。有一阵,这些前来悼念他们死去的亲人的女子哭泣着,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们使厅内有了生命的光彩。一时,他仿佛又坐在他父亲的膝上,和莫斯比驾着车,心中仍存留着传统的忠诚和奉献精神。他费了老大劲才将注意力转向同他一起坐在桌旁的两位女子,面对他信任的这整个新世界。
——我放下窗帘你不介意吧?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一部
第23章
艾贝·诺思仍呆在里兹酒吧,上午九点钟后他就一直在那儿。他到那儿寻求避难时,窗户开着,强烈的光线照进来,地毯和垫子上的灰尘飞扬起来。侍者穿过走廊,他们此刻还并不不忙碌,在显得多少有些空旷的店堂里走动着。一家非自助的女子酒吧,位于里兹酒吧的对面,看起来非常狭小——很难想象它下午能坐得下那么多顾客。
那个大名鼎鼎的保罗,就是酒吧老板、还未到。正在核对货物的克劳德放下手里的活,对艾贝的到来并不大惊小怪,忙给他调制了一杯饮料定定神。艾贝坐在一张靠墙的长椅上,喝了两杯后感觉好些了——便去理发店修面。等他返回酒吧,保罗到了——坐着他专门定做的汽车,他恰好在嘉布遣大道下车。保罗喜欢艾贝,就走过来聊天。
“我原定今人上午坐船回家的,”艾贝说,“我是说昨天上午,或者不管是哪一天吧。”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艾贝想了想,最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正在读《自由报》上的一篇连载,下面一个部分就要在巴黎发表,如果我坐船走了,我就读不到了——山许我就永远读不到了。”
“这肯定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保罗笑笑站起起身来,停了会,便靠在一张椅背上。
“要是你真想走的话,诺思先生,明天你的一些朋友就要坐‘法兰西’号船走——那先生是——斯利姆·皮尔逊。还有一位先生叫什么名字——我想想——是个高个子,新蓄的胡子。”
“亚德利。”艾贝提示说。
“亚德利先生。他们两个坐‘法兰西’号走。”
他有要事要去办,但艾贝纠缠着不让走:“如果我不必非从瑟堡①走的话,行李就走那儿托运吧。”
①法国一地名。
“行李托运到纽约。”保罗说完就走了。
这建议的思路慢慢地同艾贝的行动计划合拍起来——他越来越热衷于让人来为他操心,或者说沉湎在这种不负责任的状态之中。
别的顾客晃晃悠悠地进了店堂。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大块头的丹麦人,艾贝曾在哪儿见过他。丹麦人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艾贝猜想他会一整大地泡在这儿,喝酒、吃饭、聊人或看报,艾贝有一种冲动,想比他更长久地呆在这儿。十一点的时候,大学生们开始踱进来,他们步履轻巧,唯恐彼此妨碍。这时,他让侍者给戴弗夫妇打了个电话。当他跟他们有了联系,也就跟其他的朋友有了联系——他原想分头给他们打电话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他时不时地想着这件事,也就是他应该去把弗里曼弄出监狱,但他义把所有的事当作梦魔一样弃之不顾了。
到一点钟,酒吧已挤满了人,人声嘈杂,侍者们穿梭忙碌着,为顾客端去饮料或结账。
“来两杯斯丁格鸡尾酒……再来一杯……三杯马蒂尼酒……没有你的了,夸特勒先生……你喝了三杯了。共是七十五法郎,夸特勒先生。谢弗先生说他喝过这种酒……你这是最后一杯了……我只能按你说的去做……多谢多谢。”
纷扰之中,艾贝连位子也没了。他悠闲地站着,侧着身子同一些熟识的人说话_一条狗的皮带缠住了他的脚,而艾贝不慌不忙地设法解开了,还接受了狗的主人的一再道歉。有人邀请他共进午餐,他谢绝了他就要去布利格里斯了,他解释说,他就要去布利格里斯办些事。稍后,他摆出一副贪杯的囚犯或仆人的样子时一卜熟人告别,他转身发现酒吧的客流高潮悄然而至,现在又遽然而逝了。
个在他对面的丹麦人及其同伴点好了饭菜。艾贝也要了一份,但几乎没吃。过后,他只是坐着,愉快地回忆过去的时光。喝酒能使过去的事情成为眼下的现实,仿佛这些事仍在进行之中,甚至同未来结合在一起,仿佛还将再次发生似的。
四点的时候,侍者找到他。
“你愿意见一个名叫朱尔斯·波德森的黑人吗?”
“天哪!他怎么找到我的?”
“我可没有时他说你在这儿。”
“谁说的?”艾贝打翻了酒杯,但随即镇定下来。
“他说他已经到所有美国人开的酒吧和旅馆去找过了。”
“跟他说我不在这儿——’”侍者刚要转身离去,艾贝问道:“他能进来吗?”
“我去问一下。”
听到这句问话,保罗回过头来,摇摇头,随后他看见艾贝,就走过来。
“很抱歉,我不能让他进来。”
艾贝吃力地站起身来,出门朝坎奔街走去。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一部
第24章
拎着他的小公文包,理查德·戴弗从巴黎第七区①走来——他给玛丽亚·沃利斯留下一张署名“迪尔”的便条,这是他和尼科尔刚相爱的时候他们签署来往书信用的名宇——他到裁缝那儿去了一趟,店员们在他身上折腾了一番,跟他所付的钱并不相称。他为自己大度而自信地向这些可怜的英国人做了那么多的承诺感到难堪。他也为裁缝不厌其烦地在他袖子上换了一小块绸布而惭愧。后来,他去了克里隆酒吧,喝了一点咖啡和一杯杜松子酒。
①巴黎划分为若干行政区,第七区为巴黎上流社会人士聚居的地方。
他回到旅馆,觉得大厅格外亮堂,他走出大厅时,才明白这是因为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这是一个飘逸着紫茉莉花香的傍晚,香榭里舍大街风声萧瑟,树叶飘零。迪克转身向利沃里大街走去,他沿着带有拱顶的走道过了两个街区,到了他开户的那家银行,那儿有他的邮件。随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第一阵劈劈啪啪的雨点声中驶上香榭里舍大街,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带着爱意遐思着。
回想下午两点时,在乔治王旅馆的阳台上,尼科尔的美丽辉映着萝丝玛丽的美丽,犹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对应插图画家笔下的美人。迪克在雨中前行,心神狂乱,惊惧不定,他内心翻腾着许多男子的激情,他明白事情不会简单。
萝丝玛丽怀着一种无人知晓的柔情打开了房门。她现在成了人们有时所说的一个“狂热的小东西”——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她还有点魂不守舍。她全力应付周边的混乱,仿佛她的命运就是一副拼图玩具——清点收益,清点希望,指派迪克和尼科尔、她母亲,还有她昨天认识的那个导游,就像是立足于命运的丝线上。
当迪克敲门时,她刚穿戴整齐,一边注视着窗外的雨,一边想起一首小诗和贝弗利希尔斯①积满雨水的水沟。她打开门,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在她眼里,他始终如一,像一尊天神,这就如同在年轻人看来,一个老年人永远是刻板僵化的。迪克见到她则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失望。他没有马上对她的坦然和甜甜的微笑做出反应,她身体极为匀称,此时就像一个花蕾,日后必定绽放出一朵花花来。他注意到通向浴室的地毯上有她湿湿的一溜脚印。
①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城市,又称“贝佛利山”,为好莱坞影星集聚地。
“电视小姐。”他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他把他的手套、公文包放在梳妆台上,手杖靠在墙边。他的下巴控制着他嘴角的痛苦的线条,使它们像个宜表露露的恐惧一样爬上他的额头和眼角。
“过来,坐在我的腿上,”他温柔地说,“让我看看你可爱的小嘴。”
她走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此时窗外的雨水渐渐慢下来了——滴答——滴答,她将嘴唇贴在她勾画出来的美丽而又冷漠的形象上。
此时。她在他嘴上吻了几下,她凑向他时,他觉得她的脸那么丰润,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她凝脂般的肌肤那样令人目眩。有时候,美丽使人产生最高尚的思想,他这时就想起了对尼科尔的责任,想起她就可能性在走廊对面隔着两个房门的房间里。
“雨停了,”他说,“你看太阳照到石板瓦了吗?”
萝丝玛丽站起有来,朝后仰了仰身子,格其真诚地说:
“噢,我们多么像两个演员——你和我。”她走到梳妆台前,刚把梳子插进头发,就听到一阵慢悠悠的敲门声。
他们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敲门声不停地响着,萝丝玛丽想起门没有锁上,便一下子把头发梳好,并朝迪克点头示意,迪克马上站起来、把他们刚才坐皱了的床抚平,并向门口走去。迪克声音不大,但很自然:
“——那要是你不想出去,我就去告诉尼科尔,我们就安安静静地过一个夜晚。”
这番小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门外那些人的情况不妙,对与他们自身无关的问题绝时没有心情多加考虑。站在那儿的是艾贝,过上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仿佛老了好几个月似的。他旁边还站着个惊恐不安的黑人,艾贝介绍说他就是斯德哥尔摩①来的彼德森先生。
①瑞典首部。
“他的处境很糟糕,这是我的错,”艾贝说,“我们需要一些忠告。”
“到我们的房间去。”迪克说。
艾贝坚持让萝丝玛丽也去,他们穿过厅堂来到迪克的套房。朱尔斯·彼德森是矮个的、颇为体面的黑人,他以一种仿效边疆几个州的共和党人的文雅方式跟在他们后面。
看来彼德森是今天一早发生在蒙帕尔那斯①的那个事件的法定见证人。他已陪同艾贝去过警察局,证实艾贝所说的他被一个黑人抢去了一千法郎的钞票的情况。那黑人抢劫者的身份是这一案子的要点之一。艾贝和朱尔斯·彼德森由一位警员陪同,返回那家酒吧,过于仓促地将一个黑人当作了罪犯,一小时后才确信,这个黑人是艾贝离开后才去那里的。警察又拘捕了另一位小有名气的黑人——饭店老板弗里曼,而弗里曼只是一上来酒喝多了昏头昏脑地出现在现场,不久他也就离去了,因而警察把案情弄得更复杂了。真正的罪犯,据他的朋友报告,个过是抢走了艾贝用来村酒钱的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这个家伙就在先前还鬼鬼祟祟地在那儿重新露过而呢。
①巴黎城南的一个地区。
简中说来,艾贝在一小时内连续地把他自已同居住在法国拉丁区①的一个欧洲黑人、三个美国黑人的个人生活、意识和情感搅在一起了。艾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