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被高墙围住,墙头上还布满了尖铁,人非得可鄙地在这些插了尖铁的墙中爬行,在这迷宫似的生活中过活。人类却偏偏蔑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死亡王国。 他们在尘世中有许多事要做,他们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神仙。 可死亡的王国却最终让人类遭到蔑视,在死亡面前,人们都变得庸俗愚蠢。死是那么美丽、崇高而完美啊,渴望死是多么美好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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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一个人可以洗涮掉曾沾染上的谎言,耻辱和污垢,死是一场完美的沐浴和清凉剂,使人变得不可知、毫无争议、毫不谦卑。 归根结底,人只有获得了完美的死的诺言后才变得富有。这是高于一切的欢乐,令人神往,这纯粹超人的死,是另一个自我。不管生活是什么样子,它也无法消除死亡,它是人间超验的死亡。哦,我们别问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吧。了解欲是人的天性,可在死亡中我们什么都不了解,我们不是人了。 死的快乐补偿了智识的痛苦和人类的肮脏。 在死亡中我们将不再是人,我们不再了解什么。 死亡的许诺是我们的传统,我们象继承人一样渴望着死的许诺。厄秀拉坐在客厅里的火炉旁,娴静、孤独、失神落魄。孩子们在厨房里玩耍,别人都去教堂了,而她则离开了这里进入了自己灵魂的最黑暗处。门铃响了,她吃了一惊,隔着很远,孩子们疾跑着过来叫道:“厄秀拉,有人找。”
“我知道了,别犯傻。”她说。 她感到吃惊,几乎感到害怕。 她几乎不敢去门口。伯金站在门口,雨衣的领子翻到耳际。 在她远离现实的时候,他来了。 她发现他的身后是雨夜。“啊,是你吗?”她说。“你在家,我很高兴。”他声音低沉地说着走进屋里。“他们都上教堂去了。”
他脱下雨衣挂了起来。 孩子们在角落里偷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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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脱衣服睡觉去,比利,朵拉,”厄秀拉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如果你们不上床她会失望的。”
孩子们立刻象天使一样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伯金和厄秀拉进到客厅里。 火势减弱了。 他看着她,不禁为她丰采照人的娇美所惊叹,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 他看着她,心里直叹服,她似乎在灯光下变了个样儿似的。“你这一天里都做些什么?”他问她。“就这么干坐着无所事事。”她说。他看看她,发现她变了。 她同他不是一条心了,她自己独自一人显得很有丰采。 他们两人坐在柔和的灯光里。 他感到他应该离去,他不该来这儿。 可他又没勇气一走了之。 他知道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人,她心不在焉,若即若离。这时屋里两个孩子羞涩地叫起来,那声音很柔、很细微。“厄秀拉!厄秀拉!”
她站起来打开了门,发现两个孩子正身穿睡衣站在门口,大睁着眼睛,一副天使般的表情。 这时他们表现很好,完全象两个听话的孩子。“你陪我们上床好吗?”比利大声嘟哝道。“为什么呢?你今天可是个天使啊。”她温柔地说,“来,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好吗?”
两个孩子光着脚腼腆地挪进屋里来。 比利宽大的脸上带着笑容,可他圆圆的眼睛显得他很严肃,是个好孩子。 朵拉的眼睛在刘海后面偷看他,象没有灵魂的森林女神那样向后躲闪着。“跟我道晚安再见好吗?”
伯金的声音奇怪得温柔和蔼。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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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听到他的话立即象风吹下的一片树叶一样飘走了。 可比利却慢慢地悄然走过来,紧闭着的小嘴凑了上来很明显是要人吻。 厄秀拉看着这个男人的嘴唇异常温柔地吻了小男孩儿的嘴巴。 然后,伯金抬起手抚爱地摸着孩子圆圆的、露着信任表情的小脸儿。 谁都没有说话。 比利看上去很象个天真无邪的天使,又象个小待僧。 伯金则象个高大庄重的天使那样俯视着孩子。“你想让人吻吗?”厄秀拉冲口对女孩儿说。 可朵拉象那小小的森林女神一样躲开了,她不让人碰。“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再见好吗?去吧,他在等你呢。”厄秀拉说,可那女孩儿只是一个劲儿躲他。“傻瓜朵拉!傻瓜朵拉!”厄秀拉说。伯金看得出这孩子有点不信任他,跟他不对眼。 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来吧,”厄秀拉说,“趁妈妈还没回来咱们上床去吧。”
“那谁来听我们的祈祷呢?”比利不安地问。“你喜欢让谁听?”
“你愿意吗?”
“好,我愿意。”
“厄秀拉?”
“什么,比利?”
“‘谁’这个字怎么念成了Whom?”
“是的。”
“那,‘Whom’是什么?”
“它是‘谁’这个词的宾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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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思忖一下后表示信任地说:“是吗?”
伯金坐在火炉边笑了。 当厄秀拉下楼来时,他正稳稳地坐着,胳膊放在膝盖上。她觉得他真象个纹丝不动的天使,象某个蜷缩着的偶像,象某种消亡了的宗教象征。 他打量着她时,苍白如同幻影的脸上似乎闪烁着磷光。“你不舒服吗?”她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快。“我没想过。”
“难道你不想就不知道吗?”
他看看她,目光很黑、很迅速,他发现了她的不快。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己身体健康与否吗?“她坚持问。”并不总是这样。“他冷漠地说。”可你不觉得这样太恶毒了点儿吗?“
“恶毒?”
“是的。我觉得当你病了你都不知道,对自己的身体这样漠不关心就是在犯罪。”
他的脸色变得很沉郁。“你说得对。”他说。“你病了为什么不卧床休息?你脸色很不好。”
“让人厌恶吗?”他嘲弄地说。“是的,很让人讨厌,很讨人嫌。”
“啊,这可真太不幸了。”
“下雨了,这个夜晚很可怕。 真的,你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一个如此对待自己身体的人是注定要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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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他呆板地重复着。她不说话,沉默了。别人都从教堂做完礼拜回来了,先是姑娘们,而后是母亲和戈珍,最后是父亲和一个男孩儿。“晚上好啊,”布朗温有点吃惊地说,“是来看我吗?”
“不,”伯金说,“我不是为什么专门的事来的。 今天天气不好,我来您不会见怪吧?”
“这天儿是挺让人发闷的,”布朗温太太同情地说。 这时只听得楼上的孩子们在叫:“妈妈!妈妈!”她抬起头向远处温和地说:“我这就上去。”然后她对伯金说:“肖特兰兹那儿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唉,”她叹口气道,“没有,真可怜,我想是没有。”
“你今儿个去那儿了?”父亲问。“杰拉德到我那儿去吃茶,吃完茶我陪他步行回肖特兰兹的。 他们家的人过分哀伤,情绪不健康。”
“我觉得他们家的人都缺少节制。”戈珍说。“太没节制了。”伯金说。“对,肯定是这么回事。”戈珍有点报复性地说,“有那么一两个人这样。”
“他们都觉得他们应该表现得有点出格儿,”伯金说,“说个悲痛,他们就该象古代人那样捂起脸来退避三舍。”
“是这样的!”戈珍红着脸叫道,“没比这种当众表示悲哀更坏、更可怕,更虚假的了!悲哀是个人的事,要躲起来自顾悲伤才是,他们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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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伯金说。“我在那儿看到他们一个个儿假惺惺悲哀的样子我都替他们害羞,他们非要那么不自然,跟别人不一样不行。”
“可是——”布朗温太太对这种批评表示异意说,“忍受那样的苦恼可不容易。”
说完她上楼去看孩子。伯金又坐了几分钟就告辞了。 他一走,厄秀拉觉得自己恨透他了,她整个身心都恨他,都因为恨他而变得锋芒毕露,紧张起来。 她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这种深刻的仇恨完全攫住了她,纯粹的仇恨,超越任何思想的仇恨。 她无法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无法自持了。 她感到自己被控制住了。 一连几天,她都被这股仇恨力量控制着,它超过了她已知的任何东西,它似乎要把她抛出尘世,抛入某个可怕的地方,在那儿她以前的自我不再起作用。她感到非常迷惘、惊恐,生活中的她确实死了。这太不可理解,也太没有理性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恨他,她的恨说不清道不明。 她惊恐地意识到她被这纯粹的仇恨所战胜。他是敌人,象钻石一样宝贵,象珠宝一样坚硬,是所有敌意的精华。她想着他的脸,白净而纯洁,他的黑眼睛里透着坚强的意志。想到这儿,她摸摸自己的前额,试试自己是否疯了,她怒火中烧,人都变样了。她的仇恨并非暂时,她并不是因为什么这事那事才恨他的;她不想对他采取什么行动,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 她跟他的关系完结了,非语言所能说得清,那仇恨太纯洁、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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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一样。 似乎他是一道敌对之光,这道光芒不仅毁灭她,还整个儿地否定了她,取消了她的世界。 她把他看作是一个极端矛盾着的人,一个宝玉一样的怪人,他的存在宣判了她的死亡。当她听说他又生病了时,她的仇恨立时又增添了几分。这仇恨令她惊恐,也毁了她,但她无法摆脱它,无法摆脱变形的仇恨攫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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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男人之间
他卧病在床,足不出户,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知道这包容着他生命的空壳快破碎了。 他也知道它有多么坚固,可以坚持多久。 对此他并不在乎。 宁可死上一千次也不过这种不愿过的生活。 不过最好还是坚持、坚持、坚持直到对生活满意为止。他知道厄秀拉又回心转意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她了。 但是,他宁愿死也不接受她奉献出的爱。 旧的相爱方式似乎是一种可怕的束缚,是一种招兵买马。 他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可是一想到按旧的方式过一种可怕的家庭生活,在夫妻关系中获得满足他就感到厌恶,什么爱、婚姻、孩子、令人厌恶。 他想过一种更为清爽、开放、冷静的生活,可不行,夫妻间火热的小日子和亲昵是可怕的。 他们那些结了婚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把自己关在相互间排他的同盟中,尽管他们是相爱的,这也令他感到生厌。 整个群体中互不信任的人结成夫妻又关在私人住宅中孤立起来,总是成双成对的,没有比这更进一步的生活,没有直接而又无私的关系得到承认:各式各样的双双对对,尽管结了婚,但他们仍是貌合神离,毫无意义的人。 当然,他对杂居比对婚姻更仇恨,私通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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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配偶罢了,是对法律婚姻的反动。 反动此行动更令人讨厌。总的来说,他厌恶性,性的局限太大了。 是性把男人变成了一对配偶中的一方,把女人变成另一方。 可他希望他自己是独立的自我,女人也是她独立的自我。 他希望性回归到另一种欲望的水平上去,只把它看作是官能的作用,而不是一种满足。 他相信两性之间的结合,可他更希望有某种超越两性结合的进一步的结合,在那种结合中,男人具有自己的存在,女人也有自己的存在,双方是两个纯粹的存在,每个人都给对方以自由,就象一种力的两极那样相互平衡,就象两个天使或两个魔鬼。他太渴望自由了,不要受什么统一需要的强迫,不想被无法满足的欲望所折磨。 这些欲望和愿意应该在不受折答的情况下得到实现,就象在一个水源充足的世界上焦渴现象是不大可能的,总是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得到满足。 他希望同厄秀拉在一起就象自己独自相处时一样自由,清楚、淡泊,同时又相互平衡、极化制约。 对他来说纠缠不清、浑浑浊浊的爱是太可怕了。可在他看来,女人总是很可怕的,她们总要控制人,那种控制欲、自大感很强。 她要占有,要控制,要占主导地位,什么都得归还给女人——一切的伟大母亲,一切源于她们,最终一切都得归于她们。女人们以圣母自居,只因为她们给予了所有人以生命,一切就该归她们所有,这种倨傲态度几乎令他发疯。 男人是女人的,因为她生育了他。 她是悲伤的圣母玛丽亚,伟大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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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她生育了他,现在她又要占有他,从肉体到性到意念上的他,她都要占有。 他对伟大的母性怕极了,她太令人厌恶了。她非常骄横,以伟大的母亲自居。 这一点他在赫麦妮那儿早就领教过了。 赫麦妮显得谦卑、恭顺,可她实际上也是一个悲伤的圣母玛丽娅,她以可恶、阴险的傲慢和女性的霸道要夺回她在痛苦中生下的男人。 她就是以这种痛楚与谦卑将自己的儿子束缚住,令他永远成为她的囚徒。厄秀拉,厄秀拉也是一样。 她也是生活中令人恐惧的骄傲女王,似乎她是蜂王,别的蜂都得依赖她。 看到她眼中闪烁的黄色火焰,他就知道她有着难以想象的极高的优越感,对此她自己并没意识到,她在男人面前太容易低头了,当然只是在她非常自信她象一个女人崇拜自己的孩子、彻底占有并崇拜这个男人时她才这样。太可怕了,受女人的钳制。 一个男人总是让人当作女人身上落下的碎片,性更是这伤口上隐隐作痛的疤。 男人得先成为女人的附属才能获得真正的地位,获得自己的完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自己——男人和女人看成是一个整体的碎片呢?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一个整体的碎片。 不如说我们是要脱离混合体,变成纯粹的人。 不如说,性是我们在混合体中仍然保留着的,尚未与之混合的天性。 而激情则进一步把人们从混合体中分离出来,男性的激情属于男人,女性的激情属于女人,直到这两者象天使一样清纯、完整,直到在最高的意义上超越混合的性,使两个单独的男女象群星一样形成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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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初前,没有性这一说,我们是混合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混合体。 个体化的结果是性的极化。 女人成为一极,男人成为另一极。 但尽管如此,这种分离还是不彻底的。 世界就是这样旋转的。 如今,新的时刻到来了,每个人都在与他人的不同中求得了完善。 男人是纯粹的男人,女人是纯粹的女人,他们彻底极化了。 再也没有那可怕的混合与搀合着自我克制的爱了。 只有这纯粹的双极化,每个人都不受另一个人的污染。 对每个人来说,个性是首要的,性是次要的,但两者又是完全相互制约着的。 每个人都有其独立的存在,寻着自身的规律行事。 男人有自己彻底的自由,女人也一样。 每个人都承认极化的性巡环路线,承认对方不同于自己的天性。伯金生病时做了如是的思索。 他有时喜欢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那样他反倒容易尽快康复,事情对他来说变得更清纯了、更肯定了。伯金卧病不起时,杰拉德前来看望他,这两个男人心中都深深感到不安。杰拉德的目光是机敏的,但显得躁动不安,他显得紧张而焦躁,似乎紧张地等待做什么事一样。 他按照习俗身着丧服,看上去很一本正经、漂亮潇洒又合乎时宜。他头发的颜色很淡,几乎淡到发白的程度,象一道道电光一样闪烁着。 他的脸色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