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金敏锐地瞥了她一眼。他知道她已经厌烦了拎着一只皮箱到处躲躲藏藏的日子了。“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但突然,一种抑郁的心情包围了他的全身,他努力振作了一下,“燕子,这所房子已经安装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保安系统,防范极其严密。如果我感觉到它不安全的话,也决不会带你来到这里。”
这栋红砖房子建在一处缓缓耸起的地面上,周边是一大片令楼燕难以忘怀的草坪——翠绿的斜坡终止了一排树丛的屏障;远处有一个小池塘,有一个人悠闲地盘坐在旁边的木椅上。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俨然进入了一个另外的世界里。她回头望着白色立柱的门廊和窗框,巨大的玻璃在里面窗幔和外面阳光的交相辉映下就像一面镜子,里面映照出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披着长长黑发的少妇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沐浴在夕阳的晚霞中,呈现出一片玫瑰红般的喜悦气氛。
刘瑞金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进屋吧,燕子。”他轻轻地说着。
“瑞金!这里真美!”
“你暂时就在这里待几天吧。”
“那你呢?”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在家里还留了一些资料,我最好再去看一看。所以,我今晚就不能在这里陪你了——我可能要工作得很晚。”
什么意思?当她想离开某个人时,也曾经使用过同样的借口——而他现在却用在了她的身上。如此短暂而又富有激情的相遇,如此仓促而又迅速的分手!他们同时被卷入了一场危机,同甘苦共患难过。现在危机就要过去了,他却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不!我不要进去!”她大声地叫着,并且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直截了当的?我能够面对现实,也不怕遭受它的打击。但是,我现在不想面对这里的一切。我这不是逃避,我也不怕伤心。我只是想……”她低声哭泣着,话语也随着她不停的抽泣而有些断断续续。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了头,深情地凝视着她,“我爱你,楼燕。从来,我从来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这种感觉。”他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和她的嘴唇。
“为什么要离开我?”她回吻着他,声音低得令人难以听清。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他不得不承认。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需要你在我的身边。何况现在,危机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实话告诉你,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前几天,我的车,那辆沃尔沃车被人安置了炸弹,车被炸得粉碎。”他望着楼燕惊异的目光,“所以,危险并没有完全消除,有时甚至还会突然又出现在我们的身边。”
她的眼里重新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你真的打算回到你的公寓吗?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她倔犟地用自己的前额使劲顶着刘瑞金的脸颊。“当我遇到危险时,你是怎么做的?你立刻就赶到了都灵,守在了我的身边。现在,我也要这样做!”
“可那是我的工作。如果换了别人,也会像我一样责无旁贷地守护着你的。”刘瑞金无可奈何地劝说着,“别再争了,好吗?亲爱的。”
“可你想过吗?在你独自一人待在公寓的时候,万一他们的人又找上门来怎么办?也许下一次,他们会把炸弹安在你家的门廊前,或是信箱里。瑞金,其实你面临的危险比我的大多了。”
争论戛然停止了。片刻沉默之后,刘瑞金轻声地问道:“什么时候,你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在都灵,多灵尼别墅。”她语调异常严肃地说,“如果你执意要走,那我也一定会走。就是这样。”
“那好吧。”他不得不让步了。
裴瑞德一声不响地站立着,透过检查站的木窗凝视着空荡荡的街道。
“您不能总这样等下去,先生。也许他会在别的时候过来。我们可以通知前面的哨兵先把他留住,然后再通知您。您从休息的地方开车到这里最多只需二十分钟。”那个来自越南公共安全部的年轻人又递过来一杯咖啡,用流利的英语说着。
“不用了,”裴瑞德有些不耐烦地说,“天马上就要黑了,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
“他在等天黑,”裴瑞德低声自语着,“我明白他的想法。”
裴瑞德想起了在中国北京的首都国际机场,他的助理——一张迷惘的脸——正帮他推着沉重的行李箱,两个身穿灰色便装的中国人站在不远处,表情严肃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接到了上司的紧急命令——马上飞往新加坡,才使他避免了因波克斯的丑闻险遭驱逐出境的下场。
钟平已经在河南的商丘被抓了。肖——路野为了摆脱追捕,他已经跑了一个多月,大半个中国。
裴瑞德明白连波克斯也被死死攥在了他们的手里——“破坏麦戈金”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他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小屋里只有一处灯光——一盏带有绿罩的台灯,而外面却是灯火通明。弧光灯下的路面上只能看见几个哨兵那孤单的影子。
裴瑞德站在窗前,等待着。面前从中国边境那边延伸过来的一条水泥道路一直穿过这边的哨卡,通向三百多米以外的汽车站,道路两边是高矮不平的各式房屋,用低级、刺眼的日光灯照耀着,就像舞台背景里的难民营一样。
裴瑞德伤感地回忆着他的短暂而难忘的中国之行,他其实在中国仅仅待了三个月的时间,工作也是刚刚熟悉,“破坏麦戈金”计划是他在中国着手的第一项任务……就这样,一切都完结了。他摇着头,这一切都是因波克斯和肖造成的。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更痛恨那两个给他带来厄运的家伙。他甚至向上帝祈祷过,希望他们能够死于非命。这样,也许“破坏麦戈金”计划就会无疾而终,而他就能从此摆脱“白马之神”——“厄运之神”了。
“先生,快看!”越南年轻警察的呼叫声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了现实中。“一个男人,推着辆自行车,正往这边走来。”
是肖晓——路野——陈路!即使离得那么远,这身影他也能认出——他们曾在一起工作、相处了三个月。路野罩着一件旧的军用雨衣,推着他的自行车,随随便便地走向站在横杆面前的哨兵,掏出他的证件——通过了!再继续检查他那小小的手提袋——也通过了!红白色的横杆缓缓地向上举起。裴瑞德用望远镜紧紧地盯着他,他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路野过了关卡,向着另一方走去,他成功了,只剩下站在道路中央的那名中国武警了,越过只有五十米以外的那条白线,再往前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应该说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此时此刻,路野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飞身跳上自行车,身子低伏在车把上,双腿紧踩车蹬。出乎意料地,探照灯突然打开了,又白又亮,然后死死地套住了那个正骑在自行车上的身影,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兔子。警报声响起了,有人大声呼喊着。
在裴瑞德面前,那两个越南警察冲出小屋,飞快地跑进检查亭,并从瞭望孔里向外张望着。
中国武警开枪了,他们谨慎地射击着,以避免枪弹会射偏他们所辖的管区。自行车向前继续移动着,不过,速度已缓慢了许多,直到突然摔倒在地上,两侧哨卡的人都能清楚地听见自行车撞击在水泥路面上的声音。
裴瑞德暗自祷告着——但愿上帝保佑这个人死了!
两个月后。
据安莎通讯社、意大利国家电视台、《宣言报》、《晚邮报》综合报道,著名物理学家菲比·梅尔斯教授因病在他的多灵尼寓所逝世,享年94岁。一周后,新出版的北京《超导研究》杂志也发布了梅尔斯教授逝世的消息,并同期刊登了教授的生平小传以及本刊记者楼燕撰写的《来自乔纳斯湖的声音——采访梅尔斯教授的侧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