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十分钟之内他不会醒。”周玉川说着。
“他是我们的客人。对待客人不能太没礼貌。明天我就把他弄到另一个地方。云辉,帮他把他的假发整理好,还有眼镜。我想他更愿意自己亲手把这些玩意儿摘掉。既然已经进了自家的门,就不要败他的兴了!”刘瑞金高兴地看见楼燕的身影已经从书房里闪了出来。他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现在好了!”楼燕深深地舒了口气,心里仍然为刚才发生的一幕感到目眩。
她看到已经瘫坐在椅子上的人,脑袋朝下,双肩佝偻,身子只能由刘云辉用手支撑着,凌乱的灰白头发散落在前额上。那副带着厚厚镜片的眼镜已滑到他那鹰钩状的鼻子尖上。“他,一个外国男人?”楼燕吃惊地叫道。
“不仅是个外国男人,而且还曾经是你的朋友。”刘瑞金打趣地逗着楼燕。
“这里有他的衣服和一个钱包,”周玉川认真检查过那个帆布袋后,说道,“还有一本英国护照,一支口红,一块手表,还有香烟、打火机和笔记本,一支签字笔。”
“再搜搜他的上衣口袋。”刘瑞金曾清楚地看见波克斯在转身的一刹那,将手伸到了那里。
周玉川从波克斯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小口径的左轮手枪,一个消音器。再掀起他那肥大的棉布裙子,从吊带袜上发现了一个棕褐色的皮套,里面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周玉川的手继续熟练地在波克斯身上摸索着,他拽了拽那只充垫得非常饱满的乳罩,做工细致,惟妙惟肖。在乳罩下方的一个针脚缝里斜坠着一个中药丸大小的胶囊。“直肠套件。”周玉川笑呵呵地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特工所能得到的逃生装备——这里面装着几样小巧玲珑的切割工具,可以藏在人身上任何有孔的地方。被抓住后,要想逃命可全指望它了。”周玉川又把乳罩翻转过来——一台微型“爆发式”信号发射机。周玉川扬起了眉毛,将隐藏在罩杯里的发射机递给了刘瑞金。
刘瑞金用手托着这只有半个打火机大小的玩意儿,思量了片刻,然后轻声地说道:“你给他制造一次小小的事故吧。”
周玉川用随身携带的万能钥匙打开了机器的后盖。在手电筒的微光下检查了一下集成电路板,然后将它的内置天线轻轻地掰断,又原封不动地放在了以前的位置上。刘瑞金拿起桌上的那支口红,用手掂量了一下,然后打开,轻轻一转,露出一截颜色鲜艳的唇膏,再继续拧下去,唇膏脱落了——一只镀镍的枪管。
“这又是什么?”楼燕瞠目结舌地问道。
“一支单发手枪,口红手枪。”刘云辉饶有兴趣地抢先说道。
“这块手表也有问题,好像是个低电平波器。看来他很忌讳被窃听。”周玉川低声唠叨着。
手枪、直肠套件、防窃听手表,这些都很正常。但波克斯随身携带着信号发射机又是为什么呢?他不一直是单独行动的吗?他的信号会发给谁呢?难道他还有同伙吗?刘瑞金边想边吩咐道:“再仔细检查一下他那个帆布包,看看还有些什么东西。”
“摸上去好像没什么硬的东西了。”周玉川跪在地板上,用手仔细地摸索着。“包里有个衬,有拉链。”他将袋子放到了桌子上。“是这个玩意儿。”他取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并排放着三粒白色药片。“看上去像阿司匹林。”
“云辉,快去从书房的抽屉里拿三粒阿司匹林来替代。”刘瑞金的话音未落,刘云辉就蹿进了书房,找来三粒换上。
周玉川又将塑料袋放回了帆布袋,并拉好了拉链。信号发射机连同乳罩又完整地回到了波克斯的胸前,羊毛衫、棉布裙子也都恢复了原位。
这时,波克斯眼皮动了一下,头慢慢地抬了起来。他看到刘瑞金正用一只手搂着一位女士。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仔细看了看那位女士,他认出了楼燕。与此同时,周玉川已将整理好的帆布袋放回了波克斯的身后,与刘云辉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一旁。
“你现在很安全。”刘瑞金向波克斯伸出了手,“欢迎到我家做客。”
波克斯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他把眼睛从楼燕身上移开,转而看到堆放在桌上的他的武器,然后才伸出右手握了握刘瑞金的手,在抽回手的一刹那,胳膊掠过了自己的胸前——还好,东西还在。随即他轻声地说道:“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些物品还是必需的。”他用手指了指摆在桌上的那些东西。
“在我家,这些东西暂时用不着。”刘瑞金笑容可掬地说。
波克斯再一次环顾四周,发现墙边上站立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手里都拎着手枪,张开着机头。他又将目光转向楼燕,慢慢扯下头上的灰白发套,从脖颈、下巴和前额小心翼翼地撕下三块蜡膜油布,向楼燕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要谢谢您,楼燕小姐,我欠了您的情。可能只有您能帮我解释一下我的真实身份,让这几位先生对我解除怀疑。”他摘掉眼镜,用肮脏的袖口使劲擦拭着抹在鼻子上的油灰。“如果让我洗个澡,也许您就认出我是谁了。”他对楼燕说。
“噢?您难道是——是穆勒先生?”楼燕吃惊地张大了嘴。
“谢谢您还记得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波克斯禁不住高兴地上前去拥抱楼燕。
“是的,真是他。是穆勒先生。”楼燕一边拥抱着穆勒,一边对刘瑞金说着。
“那好吧。请你带穆勒先生去浴室吧。”他向刘云辉点头示意着。
波克斯站起身对刘瑞金说:“谢谢您,刘先生。但我还希望您能暂时为我保守秘密。”他看了一眼周玉川,“这是您的人吗?”
“保镖而已。”
“您这里有危险吗?”他警觉起来。
“不,是楼小姐有危险。”刘瑞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
波克斯意识到了刘瑞金的意思,他向楼燕点了点头,“我真的很抱歉。”说罢,他快速地钻进了浴室。
楼燕拉着刘瑞金的手,轻声地说道:“我记得他在都灵说要在两个星期内来到北京,可这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在这里出现了。他真是神出鬼没呀。”她听见洗手间的关门声,然后轻轻地问,“瑞金,你会信任他吗?”
“当然。就像信任每一个说谎的人一样。”刘瑞金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他必须转移楼燕的注意力,让她别再想有关穆勒的事。这时,周玉川已经把波克斯的左轮手枪和那支口红放到了厨房吊柜的顶端。
“我很幸运——已经打完了底稿。我想这绝对是一篇《超导研究》从未有过的报道。呵呵。”她似乎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观察员对所涉及的采访细节做了客观真实的描述——直截了当,触目惊心。“唉,好像发在《超导研究》上有点可惜……”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发在《传奇大观》上吗?”刘瑞金打趣地说。
“对呀,那才叫棒呢!只可惜,老苏一定不会同意的。对了,你今天给他打电话了吗?”
“糟糕!我一忙给忘了。”
“你什么时候不忙呢?”她嗔怪着,眼睛却流露出关切。
“侯殿军可能已经给老苏打过电话了,他们以前在一起工作过。也许他会说几句关于你的话。”相信侯殿军的任何一个暗示,都足以让老练的苏正平明白个中的缘由。
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周玉川走上前来,说:“老侯晚上八点半来过电话,问你是否回家了。我现在要给他回个电话。需要不需要提一句这个老外?”
“待会儿我来跟他说这个事吧。你先到里边的那个房间去打电话,还不清楚他是否听得懂中文。”
“另外,我们还在那里装了一个声控录音机。”周玉川指着客厅墙面的挂角线附近。
“都装好了?”其实,刘瑞金什么也看不见——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这需要爬上梯子凑近了才能发现。
周玉川沉稳地一笑。“只需要把它的开关打开,它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现在就把开关打开吧。”他看了正在摆放餐具的楼燕一眼。“我们的客人可能也遇到过危险。他的发射机覆盖的范围有多大?”
“说不好。应该在五百米到一千米之间吧。”说着,周玉川就准备往里面的卧室走。
刘瑞金又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告诉老侯,今晚四点,不,是凌晨四点前,让他派一辆救护车来。具体原因我到时再跟他解释。还有,老周,在楼下还有我们的人吗?”
“现在没有。白天倒是有一个流动哨,但到了午夜就撤掉了。这里主要还是靠我们两个。”
刘瑞金心里有些紧张。“这样,你干脆到楼下给老侯打这个电话。我刚才注意到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是在楼的左边,有两辆车上有晃动的人影。不知都是干什么的。你最好去看看。”
周玉川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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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底牌
波克斯终于走出了浴室,精神饱满地坐到了餐桌旁边。他穿着一件蓝衬衫,尽管有点皱,但还算得上不失体面。他头发呈深棕色,鬓角处稍显灰色,清秀的面庞看上去有些瘦削,皮肤光滑且棱角分明。
楼燕吃惊地上下打量着他——她从未见过,也不曾想过一个男人竟能如此地多变!自打她见到穆勒的那一刻起,除了他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和带有浓浓鼻音的腔调外,他的一切就一直在变——华沙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都灵机场的小胡子;波河大街上的素服老太;杜奥莫教堂的跛脚神甫;还有刚才穷困潦倒的老妇人……现在的穆勒是不是他的真身呢?楼燕一边紧张地想着,一边嘴里说着:“你们是不是都很饿了?我马上把锅里的肉热一下。我们早在八点钟就吃完晚饭了。”
刘瑞金和波克斯分别坐在餐桌的两侧,相互微笑地看着对方。楼燕点亮了蜡烛,用法语说道:“房间很暗却不能开灯,菜单上也只有中国式的焖肉。但我还是请你们相互用法语打个招呼——权当你们就坐在旺多姆广场的里兹酒店里吧。”
“楼小姐,您不跟我们共进晚餐吗?”波克斯开玩笑地用法语问道。右手好像不经意地摸了摸面前的盘子底儿,然后在查看葡萄酒出产年份时又随便瞄了眼瓶底。他松了口气——迄今为止,房间里还没发现窃听器,他的波谱手表指针也显示出附近没有窃听装置。
“对不起,我已经吃过了。我没想到会有客人来,否则我会等你们一起用餐的。您看明天好吗?”
“那就明天吧。”波克斯向楼燕举了举酒杯,眼瞧着她离开了房间。“如果危险的确存在的话,把她带到您的公寓来,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吗?”他改口用英语对刘瑞金说着,并把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
刘瑞金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刀叉和筷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拿起了刀叉。“楼燕到这里来,也是出于与您相同的理由。没有任何一个有理智的行家能推测到我会把你们两位同时安置在我的家里。”
“简直是太妙了!”波克斯说着大笑起来。
“嘘!小点声。”刘瑞金警告着波克斯。“声音会传得很远。”
“是呀。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波克斯赞赏地说,“您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也是一个极度饥饿的人。”刘瑞金大口地吞食着盘子里的红烧肉。
“您一整天都在忙?没吃午饭吗?”波克斯看着刘瑞金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也叉起了一小块肉放到了嘴里。“噢,上帝。中国的食物真是好吃极了。”
“我相信,您也跟我一样。”
“是呀,是呀。非常难熬的一天。不过,”波克斯又叉了几块红烧肉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对于我来说,一个星期,不,应该是十天都是如此。您一定很想听听我的经历吧?”
“说句实话,您肯定是要回答我很多的问题。不过,”刘瑞金喝了一口葡萄酒,“为什么不可以稍等一下呢?我们先把饭吃完,然后再详细地谈您的冒险旅程。”
“那好吧。”波克斯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其实,我现在最需要的是睡一会儿。”
谁说不是呢。现在已经过晚上十一点了,过一会儿我就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刘瑞金想道。他们大口咀嚼着肉块儿,不一会儿,红烧肉就一扫而空了。
刘瑞金倒了两杯咖啡,房间里顿时弥漫开咖啡的浓郁香气。
“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冒险?”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刘瑞金一笑。“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波克斯点燃了一根香烟,又呷了口咖啡,“这很简单。我从您的一个同行那里得到了关于您的情报——对您工作和生活的详细描述,您的照片,您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另外,我还知道您驾驶着一辆白色的沃尔沃汽车。”
“干得漂亮!可我的车停在您的视线之外呀。”
“我从昨天下午就在这幢公寓楼前守候了。您是昨晚八点十五分离开的这里,直到今天晚上。”
“真是好样的!”刘瑞金极力吹捧着他,“什么事情您都能走在前面,而且筹划得如此完美,就像您能够提前轻轻松松地来到这里。告诉我,您是怎么做到的?就在上个星期六,您还只是一个都灵的神甫,在这之后……”
“之后,”波克斯接过话茬儿,“我就开着一辆菲亚特跑车,直接到了瑞士的马蒂尼城。在那里我重新化了装,改换了护照。第二天,我从苏黎世赶到了巴黎,又马上从巴黎飞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我再一次更换了护照,然后经香港飞到了北京。”
尽快进入中国境内,也许这是他为摆脱那些正千方百计追杀他的人或组织的最安全,也是最简捷的办法了。“真的很棒!那您在路途中是不是遇到过什么危险呢?”刘瑞金继续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当然喽。尤其是在新加坡,我注意到同时有三个人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中一个在洗手间还跟我打了个照面。他当时并没有认出我,可能是因为我化装的缘故吧。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国务院外交反恐局的特工,专门负责保护和监视M国的驻外使领馆人员。”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您在为谁服务?”
“我的公开身份是M国托卡斯公关公司的一名职员,也是M国国务院非长期聘用研究人员,但我实际供职于M国国务院情报司。”
“您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
“穆勒。鲁迪·穆勒。”
“在华沙会见楼燕小姐时您也是用的这个名字吗?”刘瑞金的声音清晰脆亮,他希望周玉川安装的声控录音机的效果清晰脆亮。
“当然。这是我在德国工作时使用的名字,我也很喜欢它。实际上我的事业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其实,我们知道您还有许多千奇百怪的名字,但您的真实名字应该是马克辛·波克斯,它也记录在您的档案里。”
“这个我当然清楚,”波克斯并不在意刘瑞金的提醒,“我清楚你们在‘恰克档案’里记录了我很多的事情。”
“‘恰克档案’?您怎么知道的?”刘瑞金屏住了呼吸。
“当然也是通过您的这位同事了。”波克斯愈发显得得意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了那只“鼹鼠”。他是不是期待着我急切地想知道那个家伙究竟是谁呢?刘瑞金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是不是您训练出来的?”
“没这个必要。他自身的素质和经验早已远远地凌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