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的词——坏了。
风褚宁便一边小心的替她包扎一边解释,不是坏了,是伤了,破了。可能是这样的宠爱对雷已夕来说太珍贵了,在那个年纪她只能把风褚宁的心疼和自己的“坏了”联系在一起。于是,自那以后,她就不断的“坏了”,甚至故意的让自己“坏了”,即使到了已经完全懂得其中含义的年龄,还固执的不肯改掉小时候留下的温馨的语病。
“哥,就是坏了,我这里坏得厉害!”雷已夕把风褚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你的,也一样坏了!我们都坏了……”
雷已夕握得很用力,风褚宁却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已夕,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雷已夕红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干吗还来管我?哥,你不爱我,雷楚云不爱,叶飘也不爱!你们都不爱我,既然不爱,就别来管我!”
风褚宁一把抱起了她,任凭她拳打脚踢就是不放手。他坚定的对雷已夕说,也好像对自己说:“从你一生下来,从你喊我‘哥’开始,我就决定管你,所以要管一辈子!”
雷已夕在他肩头渐渐没了动静,她低声啜泣,半梦半醒的搂着他的脖子,一会喊哥,一会又喊叶飘,直到最后混混睡去。
风褚宁没开车,就这么一直把她抱回了家。这种近乎肉体上的惩戒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责任感,尽管他很明白,有些伤害是诚意和努力都不能缓解的。
第三十八章 变
风褚宁把雷已夕送到家后才发现她的醉酒并不寻常,她的样子越来越奇怪,就像没有知觉,神游太虚,久久不能恢复。
第二天,焦急的廖绸珍请来了Dr。Alex,诊断结果令所有人如坠冰窖——雷已夕吸毒了。
她吸毒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个月,但这短短的90个日夜,已经足以摧毁她的一生。
一向优雅的廖绸珍也无法优雅了,她抓着雷已夕哭着问为什么,雷已夕面无表情,任由她反复摇晃。
为什么?
叶飘很清楚,三个月前,雷已夕一字一句的对她说绝不原谅,没想到,她连自己也没有原谅。
休学,戒毒,疗养,这些冷漠的字眼和花一般的雷已夕连一起念时是那么的让人唏嘘,但也无法改变重来了。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雷已夕开口提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想见见Gerry。男孩丝毫没因为她的遭遇而离弃,相反的,他为能陪伴在雷已夕身边而自豪,并且真心实意的坚持每天为她祈祷。就算雷已夕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魔鬼,但在Gerry心里,她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有着洁白双翼的大天使。
后来Gerry对风褚宁说,雷已夕见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不带那个黑色的眼镜了,很好看的,我喜欢。因此Gerry笃定,其实雷已夕在他的眼镜和衬衫之外,是看见了他的,而他,深感幸福。
雷已夕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预计到结果了,只不过那时她暗自接受的风褚宁身边的人是雷楚云,并非叶飘。也正是因为这个偏差,才使她的结尾附带上了可怕的海洛因。
而叶飘的心,却被彻彻底底的四分五裂了。她没有去探望雷已夕,她害怕看到那张娇蛮的脸,她没办法面对那张脸庞的任何表情,无论鲜艳,还是苍白。
他们的家人,雷楚云,雷已夕,雷已庭,Gerry,棉棉,班长……她和风褚宁的爱情承载了太多人命运的悲喜,已经超出了爱情范畴的极限。
因此,叶飘突然意识到,该好好享受一下爱情了,好好的。
风褚宁拿着叶飘写给他的纸条,微笑的走到坐在秋千上的叶飘身旁。虽然他已经看到了叶飘,但是他还是依照约定先展开了纸条。那上面的颜体字很漂亮:“都看到我了,真是的……快点过来吧!”
“是我!”叶飘回头抢着说,“你没认错!”
“不会认错,闭上眼我也能认出你。”风褚宁说。
“认错过一次。”叶飘低下头,风褚宁可能不记得了,他们在Belle花园的第一次会面,他就把她认作雷楚云了。然后引起了她的心伤,然后引来了他的安慰,然后就在彼此手心写了字,然后她就爱上他了……
再不会认错,其实是由当初的认错才肯定的。
不止是心,眼睛也一样会骗人。
“你啊,想了太多我想不到的。”风褚宁坐在叶飘旁边的秋千上,“别总这个样子,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坚强。”
两个秋千高低交错,没有一同起落。
仍然是同一个人,但是叶飘却有了些不同的感觉。她渐渐发现,曾经那个让所有人信赖的,大声说问心无愧的风褚宁好像又回来了。的确,虽然雷已夕的堕落让人悲伤,但是在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风褚宁好像重新掌握了自己生活的脉搏。
叶飘很欣喜,她不愿意让风褚宁因为她而失掉信条,即使这对她自己来说意味深远。
“如果不坚强怎么办呢?”叶飘看着天空说,“我想至少以后有个故事讲,可以骄傲的对别人说,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and he had been here yet(他曾经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段时间能长点,至少要两个人旅行一次。这样,老了的时候我就可以向孩子们炫耀,我以前和一个很棒的男孩来过这里,景色美极了。”
叶飘转过头,灿烂的笑着,那样的笑容让风褚宁目眩神迷又悲痛万份,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认真的说:“叶飘,我从没后悔过。”
叶飘闭上了眼睛,到了现在,风褚宁的不后悔,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第一次像情侣一样在多伦多的街头牵起了手。那一刻,叶飘还幻想着,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该多好。可是,当他们到达叶飘家的时候,当蒋淑惠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从房子里飘荡出来的时候,叶飘知道,对于平静的幻想是不可能了。无论是继续还是结束,都不可能了。
蒋淑惠的声音就像沁了血,让叶飘和风褚宁的生活同时变形。
“叶启温,我不会成全你和廖绸珍,永远不会!”
第三十九章 婚姻背面
蒋淑惠第一次发现叶启温和廖绸珍之间的异样,是在丈夫的桌子上看见廖绸珍的书法之后。
女人多是敏感的,尤其到了这样的年纪。偏偏她又恰得令人艳羡的老公和才色具备的美貌芳邻。
初时,蒋淑惠隐忍下来,默默观察。廖绸珍的态度到没有十分不自然,只是在她闪亮的眸子里,叶启温的倒影格外清晰,即使蒋淑惠立在他身边,她都没遮掩一下。
渐渐的,叶启温和廖绸珍的交往越来越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两人无所不谈,知己的就如同高山流水一样,而谁也不能否定,这其中还多少有些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情分。
这些,蒋淑惠一点点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成了私家侦探,其他的事情自然顾不得了,乃至叶飘突然回北京,她都没来得及详细问问。
然而叶廖二人只是神交,顶多在个有情调的馆子喝喝咖啡,或结伴逛逛私人画展。所以蒋淑惠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揭发,可越这样,她就越气闷,越按捺不住。因为神魂的契合往往比肉体的媾和更让人心碎。而这样心灵的折磨自然带到了生活中,她和叶启温的口角愈加频繁,终于,在一次关于雷家的“家常话”中,蒋淑惠爆发了。
“雷奉先一年到有半年出国,那天我听叶飘和雷已夕说话的意思,他在中国是有人了。”蒋淑惠说。
“哦。”叶启温看着书,无所谓的应到。
“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蒋淑惠狠狠的盯着他说,“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叶启温合上书说,“那是人家的私事。”
“哼!”蒋淑惠微微攥紧了拳头,“私事是没错,这样的话恐怕只有亲密的人才互相说吧!”
叶启温没回话,最近蒋淑惠的情绪一直忽高忽低,他全当成是更年期的作用,通常他都会找个法子躲开,这次估计也是一样了。
“别走!”蒋淑惠拉住他,“心虚了怎么着?我话还没说完呢!”
“还说什么?雷奉先的事我确实知道些,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叶启温说。
“是啊,你们之间还是不提他的好,毕竟他是人家正经八百的老公!”蒋淑惠冷笑道。
“淑惠,你今天怎么了?”叶启温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
“我没怎么!是你怎么了!你不敢说,好,我替你说!你叶启温也是堂堂知名教授,就甘于填补失去丈夫的有夫之妇的寂寞吗!”蒋淑惠激动的喊。
“你……你别胡说!干绸珍什么事!”叶启温面颊绯红,话都说不利落。他没想到蒋淑惠会扯到他和廖绸珍身上。
“绸珍,叫的真好听!叶启温,你……你无耻!”听到情敌的名字,蒋淑惠彻底崩溃。
“我要出去一下。”叶启温闪开蒋淑惠,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蒋淑惠拦住他。
“淑惠,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是来了加拿大这么多年,你也该明白了,夫妻之间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也有隐私,所以,我不想告诉你,你也不要乱猜测。”叶启温冷冷地说。
“还有,”他走到门口,回头补了一句。“雷太太的家庭生活,是你我都不能干涉的!”
“你!回来!”蒋淑惠无力的大喊,望着叶启温的背影,她放声痛哭。
那天,恰是叶飘从北京归来的前一天。
对所有孩子来说,听自己的母亲讲述自己父亲的外遇,都是一件残忍的事。尤其象叶飘这样从心眼里崇敬父亲、相信爱情的人,就更加的难过。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没劝慰蒋淑惠,也没替叶启温辩护。她只是表情冰冷的默默听着,然后被蒋淑惠的眼泪慢慢吞没,那种她仿佛并不拥有的液体,对她却有非凡的杀伤力。
其实叶飘很明白自己父母间的差距,尤其是来加拿大之后,这种差距是不可避免的。叶启温儒雅,蒋淑惠世俗;叶启温是体面的专家,蒋淑惠是不起眼的家庭主妇;叶启温英文流利,蒋淑惠日常发音还不准;叶启温喜欢看中外期刊,蒋淑惠更乐意琢磨超市目录;叶启温越成熟越有魅力,蒋淑惠越年老越色衰……
但是叶飘还是不能接受父亲的背叛。
叶启温自由恋爱,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就是为了出国以后和发妻分道扬镳么?蒋淑惠做好早餐,熨好衬衫,把自己的丈夫收拾得干净整齐,就是为了让他遇到更好的女子么?爱情就是这样喜新厌旧么?婚姻就是如此不堪一击么?
不对,不是,不行!
叶飘不能承认,不能接受。她甚至因此恨自己的父亲了,在恨的同时,她也终于体会了雷楚云的垂死绝望和雷已夕的“决不原谅”。
因为,不对、不是、不行,运用在她和风褚宁的身上,同样无懈可击。
第四十章 两个人的圣经
廖绸珍突然大病一场,这场病的缘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了。
雷奉先不在国内,雷已夕还在戒毒,整个雷家全部由柔弱的雷楚云承担了起来。在这个时候,风褚宁很自然的又站在了她身边,而叶飘则自觉的、悄悄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管是出于世交的缘故,还是出于对雷楚云的呵护,还是出于他为人做事的准则,在雷家如此混乱的时刻,风褚宁都不会坐视不管。
和医生讨论雷已夕的治疗方案,接送雷楚云往返医院和戒毒疗养院之间,彻夜守护廖绸珍,亲自挑选适合雷已夕的图书,甚至替Gerry买快餐……风褚宁事无巨细,做得细致周到。
那段日子虽然很疲惫,但是他却觉得平静心安。这样的平静是他喜欢和追求的生活方式,他度过了二十几年,如果可能,他希望一辈子都这么度过,这才应该是他的人生。
而在这个过程中,尽管没有像以前那么的贴心,但是雷楚云没再回避拒绝。
对于两人自己的事情,他们并没有提及,说得最多的,还是雷已夕恢复的情况,廖绸珍的病情发展,雷奉先何时归国等等。他们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却能凭着多年积累的对彼此的了解,暗暗交流,适时沉默。
廖绸珍出院那天,风褚宁来雷家接雷楚云。Pero以为他们和好如初,因此格外的殷勤,主动把他迎进了门,一路上还不停念叨Cloudy如何懂事温柔体贴等等。风褚宁微笑不语,雷楚云的好,他比谁都清楚。
风褚宁走到雷楚云房间门口,里面隐隐约约的吟诵声,让他不自觉的停了脚步。
“我夜间躺卧在床上,
寻找我心所爱的,
我寻找他,却寻不见。
我说:我要起来,游行城中,
在街市上,在宽阔处,
寻找我心所爱的,
我寻找他,却寻不见。
城中巡逻看守的人遇见我,
我问他们:你们看见我心所爱的没有?
我刚离开他们,就遇见我心所爱的。
我拉住他,不容他走。
领他入我母家,到怀我者的内室。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
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
不要激动爱情,
等他自发。”
雷楚云念的是一段圣经。是他们小时候常常念的一段,属于他们两人的圣经。
每次读起这一节,雷楚云都格外的虔诚。
结尾时,她总要加上一句:“哥,要是我找不到你了,也会这样的!”
而风褚宁也总要这么回她:“我一定站在你抬起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不会让你走那么远的路。”
彼时童音缭绕的女孩仍然立在原地,而男孩却没能遵守约定,他慢了很多步,从她的眼前遗落在了她的身后。
雷楚云轻吁了口气,她合上圣经,转过了身,望见了他。
她有点惊愕,在风褚宁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红了脸。
“哥,你来啦……”雷楚云避开他的目光说。
“然后呢?”风褚宁打断她说,“还没说完吧?”
“哥……”雷楚云低下头,有点哽咽,“我还找得到你吗?”
“我一定站在你抬起头就能看到的地方,”风褚宁走近一步说,“不会让你走那么远的路。”
雷楚云抬起头,她微笑的看着他,阳光撒在她脸庞上散了开来,在这绚丽的光影之中,风褚宁终于看见了自己心的方向,找到了爱与责任的出口。
他想他是爱雷楚云的,爱得超过了对自己的爱,也超过了对叶飘的爱,爱得仅仅用爱情两个字也不能全部解释。
多年以后,风褚宁想起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时,总有些似幻似真的感觉。如果那天他不是早出来了一点,如果那天交通不那么通畅,如果他在门口多和Pero寒暄几句,如果雷楚云没念那段圣经,那么他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以后的事。
但是,他可以肯定,圣经真的是净化了心灵,反正在那一刻,他被彻底净化了。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突然明朗,那种感觉就像雷楚云从楼上摔下来时,他跑过去时的必然的冲动一样。那是超越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爱的感觉,而更像是种本能。当眼睛被蒙住,执拗的思考就失了意义,只有往前走,走得这条路一定是你的方向,因为即使其他的路存在,你能走的也只有这看不见的一条,心选择的一条。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可能之后想起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当时,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做出了相同的指示。人生就是这样,神秘且不可抗拒。
那天之后,风褚宁在弹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