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告诉埃玛,前天你还说过,埃德温娜长得已经象个大小姐了。〃劳拉转过脸对他说。
〃真的。还是个漂亮的大小姐!〃说完转过身,打开酒柜,〃两位太太,我给你们倒点什么酒?〃他给自己失倒了一杯爱尔兰威士忌。
埃玛笑着答应〃好吧,今晚我也来一杯。给我一杯雪利酒,布莱基。〃
〃你也要雪利酒,劳拉,我想。〃
〃好吧,谢谢。一点点。〃
〃祝二位太太圣诞节愉快:〃布莱基举起酒杯,用夸张的舞台动作高声祝贺。〃
〃祝你圣诞节愉快:〃两个女人异口同声说。
〃劳拉跟我说,圣诞节那天我们要到你家作客。那太好了。趁时间还来得及,咱们要痛痛快快地热闹一下。〃
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一下。〃'趁时间还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布莱基?〃劳拉首先发问。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宝贝儿。〃布莱基后悔不该这时发表一个不合时宜的看法。。
〃布莱基,别想搪塞。请你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有关战局的事?〃劳拉有点火了。
〃毫无关系,毫无关系。〃布莱基又象演员那样拿腔拿调地说,〃算了,算了,今晚不谈战争,宝贝儿。〃说着坐在劳拉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然后,转过脸对埃玛说:〃我听说汤普森毛纺厂情况不妙。他们的产品质量下降,政府订货日渐缩减。〃
〃是的,我也有所耳闻。〃埃玛淡淡地随声附和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巧妙地改变了话题。
对英国和其他同盟国来说,新的一年是灾难的一年。成千上万人死在战场里。损失之惨重令举世震惊。1916年1月4日,亨利·阿斯奎斯首相向议会递交了一份法律提案。该提案规定,全体英国未婚男子必须承担义务兵役。但该提案在议会中遇到强大阻力,特别是旧体制的极端保守派仍坚持志愿兵役。尽管如此,该项法令仍在1月24日以347票赞同,36票反对的投票结果得以通过。所以,义务兵役法令于1916年3月2日正式生效。
虽然实行义务兵役的措施只涉及未婚男子,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埃玛的担优与日俱增。她每天认真读报,分析战局变化,她看得出来,前线急需新兵源。最终,已婚男子也要上前线,这样的日子可谓指日可待了。埃玛的分析是对的。
5月初的一夭早晨,刊在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文章,表明她所担优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文章说首相正准备向议会提出新的兵役法案。
〃我想,已婚男人也要上前线了,乔。〃埃玛低声说。
丈夫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应该如此,埃玛。几个星期以前基切纳就在大声疾呼前线要人。〃
埃玛点点头。〃新的兵役法提案规定,英国每个18岁至40岁的男性公民,只要没有特殊原因,都必须应征入伍。〃她看了一眼丈夫,嘴角渗出惨淡的微笑:〃我想,你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是吗对
〃是的,我没有,亲爱的。〃
几天之后,埃玛在报上又看到一篇评论。说尽管议会因新的兵役法提案意见分歧很大,但大部分议员持支持态度。终于,在5月27日,新的兵役法令又被议会通过、.皇室签发了。
过去,埃玛一直批评政府官僚主义盛行,办事效率极低。可是,在通过和发布上述法令那一天,政府表现出高效率时,她又隐隐有些怨恨。正是按这项法令,和她的生活有直接的重要关系的三个男人都被征兵入伍:先是戴维被编入陆军,接着是乔和布莱基,都被编入苏格兰海军陆战队第51师,该师的前身是埃玛的父亲曾经服役过的那个团。
乔和布莱基首先被送往里彭的训练基地进行训练。这个埃玛往日记忆中风景如画的小城镇如今又增加了新的内容。两周之后,两人获得24小时假期与家人告别,然后就要在蒂尔伯里登船前往法国。就这样。在6月的一个阴暗的早晨,埃玛送乔和布莱基来到车站。劳拉怀孕了,也想到车站送别,但布莱基不允许。
〃现在情况下你不能去,宝贝儿。〃布莱基温柔而坚定地说,〃你不能激动,为了你,也为了孩子。〃直到分手的时刻,劳拉还乞求让她去车站,布莱基只得粗暴地拒绝,恰在此刻,劳拉的脸上表现出理解和勇气。
在去利兹的路上,大家谁也没心思说话。到了车站之后,埃玛仍旧默不做声。车站内外熙熙攘攘,各种番号的军人多得无法计数,使车站简直成了军营。入口处更是水泄不通。被煤烟熏黑的站台上成百上千的各种年龄、各种阶层的男男女女济在一起。其中,大部分是男人的妻子,儿子的母亲,小伙子的对象,她们都是来和亲人告别的。布莱基把两个人的背包送到车厢里去了。埃玛和乔留在站台上,手拉着手,面对着面。
〃要挺过去,亲爱的。〃乔对她说。〃别为我担心。多想想自己和孩子。〃
埃玛咬了一下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最近几个月,乔对她处处体贴入微。显然,他已预感到两人就要分手了。所以,两人感情纽带拉得比过去紧了。〃你应该当心自己,乔。〃埃玛温柔地提腥他。
布莱基从车上跳下来。埃玛拉住他的手,〃还有你,布莱基。〃她努力装出笑脸,〃到那儿你们俩不许瞎闯……〃埃玛说不下去了,嘴唇在发抖。
乔爱抚地托起埃玛的下巴。〃行了,行了,你那迷人的微笑哪儿去了,亲爱的?
〃请原谅。〃
汽笛声响彻天空,一团蒸汽冲过来。布莱基紧紧拥抱埃玛。 〃再见了,个黄雀。保重,替我多多照顾我亲爱的劳拉。〃说着,含着泪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一步跨到列车踏板上,让乔和妻子告别。
乔把埃玛搂在怀里。〃你真是个好妻子,亲爱的。〃看到对方限中似有自责的目光,他赶紧补充道:〃是好妻子。所以,你等着吧,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
〃而你是个好丈夫,乔。我等着你。在那几千万当心。〃
乔点点头,喉咙那里有点苦涩。他再次吻她时,两人的泪水同时夺眶而出,流到一起了。乔猛地转过身,跳到踏板上,站在布莱基身边。火车徐徐启动了,车轮在铁轨上〃吱吱嘎嘎〃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车速很慢,很慢,埃玛紧紧地拉着乔的手,随着车往前走。
火车越开越快,乔只得松开埃玛的手。她站在那儿,掏出手帕使劲摇着,向自己的亲人告别。脸上是那迷人的微笑和刚毅掺在一起的表情。只有两眼饱含泪水。她盯着远去的列车,直到渐渐消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才转过身,穿过人群,向站外走去,心里默默地问道:此去何日再团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一章
埃玛手里拿着一本童话,坐在克里斯托弗的床边,慈爱地对儿子说:〃快,基特,该睡觉了。〃
基特扬起满是雀斑的小圆脸,瞪着褐色的大眼睛,〃求求你了,再讲一个。求求你,妈妈!你说今晚多给我讲几个的,你总是说话算话的,是吗?你平时总这么说的。〃
埃玛见儿子刚5岁就会耍小心眼,觉得挺好笑。但她不准备让步。埃玛抚摸着一把小家伙的头发说:〃今天讲的就比平时多,基特。现在你得睡觉了。往常你都该睡着了。〃
基特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妈妈的脖子。〃你身上有一股味儿,真好闻,妈妈。象一朵花那么香,不,是一束花。〃他贴在妈妈的耳朵边讨好地说。
埃玛笑了,把他的小胳膊塞到被子底下。〃盖好被子,基特。祝你晚安,做个好梦。〃
〃祝你晚安,妈妈。〃
埃玛闭了灯,蹑手蹑脚地出了儿子卧室,轻轻关上门。在女儿埃德温娜的卧室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才进去。女儿正坐在床上看书,柔美的长发披在肩上。对妈妈的不宣而入,她显得有点不高兴。
〃我来亲你一下,祝你晚安。〃她一面向女儿床边走,一面叮咛着,〃别看书看得太晚,宝贝儿。〃
〃不会的,妈妈。〃埃德温娜说,并把书放在一边,有点不耐烦。
埃玛站在女儿床边,〃今天咱家举行的私人晚宴挺好玩的,对吧?〃她似乎察觉了女儿的冷漠。最近,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刚刚热乎一点,但仍很脆弱。埃玛想给母女感情的热度再加加温。。
埃德温娜只点点头。〃是的。〃沉默片刻,突然问到:〃温斯顿舅舅什么时候来,妈妈?〃
〃确切说,我也不知道,宝贝儿。很快会来的,我想。最近这封信说,他近日回家度假。〃
〃他回来我很高兴。我喜欢温斯顿舅舅。〃
埃玛没想到女儿今晚这么痛快地对她说心里话。她既感到意外,又高兴。〃但她仍没敢和女儿亲热一番,因为她知道女儿很讨厌和她有直接的生理接触。所以,她只是弯下腰说:〃我很高兴,亲爱的。温斯顿舅舅也喜欢你,弗兰克舅舅也是。〃
〃弗兰克舅舅也来吗?在温斯顿舅舅度假期间来吗?〃
〃是的,大家商量好的,埃德温娜。我们大家二起,会度过几个愉快的日子。咱们一起做游戏,猜谜语。你一定会觉得好玩,是吧?〃
〃是的,太棒了。〃小姑娘脸上绽开一朵微笑,那埃玛既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女儿的表情没逃过母亲的眼睛。埃玛再次感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又是这种微笑,这种令人痛苦的微笑,她赶紧垂下头,以免眼中的不解、优都和痛苦被女儿发现,给两人已经不谐调的关系带来更不好的影响。埃玛为女儿拉了拉被子,〃明天咱们好好安排一下,准备接待你舅舅。〃她低声说,迅速地亲了女儿一下。她每次亲她时都这样,轻轻一触就赶紧移开,总伯被女儿一把推开。
〃祝你晚安,宝贝儿。好好睡觉。〃
〃晚安,妈妈。〃埃德温挪淡淡地说,又开始低头看书,连抬起头看妈妈一眼都没有。好象她妈妈,一个人人称赞的漂亮迷人、精明聪慧的女人,在她10岁的孩子眼里根本不存在似的。埃德温娜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自我世界里,除了她喜欢的乔和里彭的弗雷达姨妈之外,谁也不能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占有一席地位。
对埃玛来说,这孩子真是个谜。埃玛下楼,进了书房后还在想着女儿的微笑。她越来越象他了,想到这个,埃玛感到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只是相貌象他而已。桌子上摆着一堆文件急待处理。她决定上床之前把这些文件都处理掉。但于了半个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埃玛把笔放下,靠在沙发椅背上。今晚我是怎么了?如此心烦意乱?紧张?疲劳?从今天早晨就开始了,总觉得心绪不安,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她心想自己可能太累了,应该休息一下,和孩子们一起散散心,便早早从商场回到家中。
作为母亲,放下繁忙的工作和夭真活泼的孩子们在一起,埃玛感到身轻气爽,十分惬意。她暗自叮咛自己要在孩子们身上再多花一些时间。不能让工作、生意把家庭生活的时间全占去了。时间再珍贵,也应该分出一些和孩子们共同度过。否则,跟孩子的感情怎么培养?连性格孤僻的埃德温娜,今天在晚饭餐桌上也显得格外热情,奔放。只是刚才埃德温娜声称她喜欢温斯顿舅舅颇令她意外,对于平时对谁都挺冷淡的埃德温娜来说,这真是一件新鲜事。埃玛在内心祝愿着,希望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埃玛的思绪仍萦绕在女儿身上。说穿了,她是个费尔利家族的后代,这点毋庸置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埃玛已经发现埃德温娜酷似她的奶奶。简直和阿黛尔一模一样。温斯顿和弗兰克怎么就没发现呢?他俩从没有过这样的评论。至于布莱基,那完全是另一码事。几年来,埃玛一直担心真相败露,之所以没有走露风声,主要是因为布莱基总守口如瓶。
此时,埃玛心里又涌起对埃德温·费尔利的怨恨。这种刻骨铭心的恨与其说发自内心,不如说是发端于痛苦的记忆。
尽管她努力想忘掉费尔利家族,把它从记忆中抹去,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约克晨报》上每夭都有关于这个家族的消息。他们的社会活动和金融活动。因此她知道许多关于埃德温的情况。他在部队当上连长了,因〃作战勇敢〃而荣获十字勋章。真勇敢,埃玛把嘴搬到一边儿,冷笑一声。前天,她看到一篇报道,说他的儿子降生了。他的妻子简·费尔利为他生了一个三公斤半的胖小子,为纪念爷爷,起名罗德里克·亚当。
事实上,埃玛对埃德温的生死并不关心,至少目前如此。她的目标是亚当和杰拉尔德·费尔利。原因很简单:费尔利毛纺业在他俩手中,家族的经济命脉在他俩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埃玛悟出一个道理:对为富不仁的人来说,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经济打击。她已经制定好了自己的战略,事实上已经给他们的汤普森毛纺厂制造了巨大的困难,他们不可能再找一批和埃玛挖走的那批技术力量旗鼓相当的人员。而且,通过适当渠道,费尔利家族企业在金融、商业上的一举一动都置于埃玛的监视之下。
表面上是庞然大物,实质上是泥塑巨人,更可笑的是他们至今尚无自知之明,对日益逼近的威胁毫无察觉。亚当·费尔利多年来荒废商业和管理。奥莉维娅·温顿特·费尔利得了一种稀奇古怪的疾病。所以,亚当很少离开约克郡。大权都握在杰拉尔德·费尔利的手里。而这位大少爷不过是个盛气凌人、狂妄自大的笨蛋。他是埃玛着意摧毁的这个家族中最薄弱的环节。她要把这个家族当年任意欺压、剥削、蹂躏自己、父亲和全家的罪恶一起清算。而杰拉尔德就是使这个家族陷于灭顶之灾的突破口。只要瞅准时机,把他绊倒,其他人会跟着他倒下去。埃玛对自已给这个家族安排的最终下场已毫不怀疑。只要她目标确定,并开始为之努力,任何人也别想让她半途而废。
突然,门铃响了。着实把埃玛吓了一跳。埃玛向门口走去,心里想:这么晚了,谁会敲门。门一开,一个邮递员交上一份电报。〃晚上好,太丸〃说完,摘了一下帽子,转身走下台阶。埃玛关上门,看了一眼黄色的封皮。准是温斯顿通告他的抵达时间。
埃玛穿过前厅,来到灯下,打开信封。她飞快地浏览了头一行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了。
〃沉痛通知:您的丈夫、海军陆战队第51师的约瑟夫·丹尼尔·劳瑟于7月14日在法国作战时阵亡……〃
剩下的字迹在埃玛眼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沉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嘴唇发抖,两眼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良久,她迫使自己打开被揉成一团的电报,又读了一遍电文。那可怕的字句象万把钢刀、刺痛着她的心。
不会吧!可能弄错了!不可能!埃玛心里在大声疾呼,并使劲摇头,好象要推翻白纸黑字铸成的事实。他不会死的。她觉得喉咙发紧,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埃玛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向楼梯走去。在楼梯上,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浑身无力,要不是赶紧抓住扶手非倒下去不可。埃玛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一下子扑在床上,躺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夭花板,巨大的痛苦好象把她的心掏空似的。
哦,乔!我可怜的乔!到前线才几周就阵亡了。走得太早,太年轻了。这不应该啊!慢慢地,泪水涌出眼眶,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碾碎了她的心。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乔了。孩子们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爸爸了。她立即想到正在熟睡中的基特和埃德温娜。不能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