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投笔从戎的激情几乎到了可笑的、狂热的地步。亚当和父亲纠缠不休,海誓山盟地要求从军报国,直闹得父亲被迫做了让步。老绅士允许他去报考军校,考上了,上军校,考不上,老老实实回伊顿大学。结果。亚当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军事学院。这时,父亲不仅没再从中阻拦,反而觉得祖宗有德,家门有幸,脸上有光。那时候,亚当从心里爱良己的父亲。
老理查德·费尔利,是约克郡典型的绅士,他外表高傲矜持,但内心襟怀宽阔,是英国北部最大最富的企业家。当亚当用学业表明他是军事学院的优秀典范的时候,老费尔利便大肆活动,慷慨解囊为儿子铺设辉煌前程。甚至当儿子提出从步兵转到骑兵部队时,老头子没有丝毫犹豫便尽力满足了他的愿望,儿子从小爱马善骑嘛。鉴于老子有钱有势,政界又有朋友,儿子很快将成为第四骑兵旅的军官。老绅士老成持重,在看人方面可谓眼光敏锐。他发现儿子亚当天生具有投身军旅的一切优点:聪明,机智,遵守纪律,荣誉至上,勇敢大胆,外加浪漫情趣。
正当亚当刚刚收到转到第四骑兵旅的调令时,他的大哥爱德华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不幸溺死。老费尔利悲痛欲绝,他知道,忠孝不可两全,象亚当这样的人,履行军人的天职,本该是头等要事。但继承兄长的事业,掌管家族的巨大企业,也是颇为重要的。于是,老头子断然要求儿子解甲回家。
亚当非常痛苦、失望,但父命难抗,只得把自己作为军官的前程放置一边,开始履行做为儿子的责任。因为年轻幼稚,他还不知道,屈服于父亲的意愿而解甲从商,对自己的人生道路铸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这一错误的抉择的后果只是在最近他才深有体会,惋惜、悔恨使他倍受煎熬。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激动得不能自己,直到门上响起大管家的敲门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默盖特罗伊特拎着一桶煤块,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您的茶一会儿就端来,主人。〃他通报道。
〃好的,默盖特罗伊特。请把对面那盏灯点着。〃亚当一边说,一边漠然地翻着约会记事本。今天他要参加《约克晨报》理事会会议,他是利兹这家报纸最大的股东。然后,还要和伦敦的一位主顾共进午餐,对方是最大的衣料批发商之一。看来,这一天的日程并不繁重。顺路还可以到〃费尔利毛纺厂〃去一下,找厂长威尔逊了解一下长子杰拉尔德是否有长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终日为生意而奔波,己使他厌烦死了。没意思!他从来没感兴趣过。金钱对亚当来说无关紧要,他对财富和权势从来就没有过多大野心。他在事业上能有所成就,应全部归功于父亲和爷爷打的基础。当然了,亚当·费尔利把继承的财富增多了。但他自己觉得,与其说那是因为他精明强干,倒不如说完全是因为运气不错。也许过谦了,实际上,亚当的脑瓜里也有点商业细胞。
他把记事本推到一边,用手习惯地梳了一下头发。壁炉的火已经升起来了,热量虽尚未传遍全屋,但眼看着火苗在欢快地跳动,心情也愉快多了,全身上下冰冷的感觉减弱了许多。
大管家生好火,来到写字台前,看主子在低头审阅公司年终报表,想说什么,没敢张口,只在喉咙里轻轻地咳了一下。亚当抬起头问道:〃有事吗,默盖特罗伊特?〃
〃主人,我正要问一下,我可否让女佣把那间房子给温赖特太太打扫一下?就是灰色的那间?您知道,温赖特太太很喜欢那间住房。我历来希望,温赖特太太能在这儿生活愉快。〃
这次,管家的奴才相并没使亚当恼火,相反,亚当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把今天下午大姨子要来作客一事完全丢在脑后了。
〃好吧,好吧,就这么办吧,〃亚当回答说,又补充道;〃去看看我的茶怎么还不来?再去看看两位少爷何时漱洗完毕,我今天要和他们共进早餐。〃说完,挥了一下手,就算是和管家的告别礼了。
〃是,主人。〃默盖特罗伊特从书房退出来,关上门的时候,把嘴一撇,做了个不甘臣服的表情,向厨房走去,以催促埃玛赶快送茶。这个懒丫头,都是她坏的事。
亚当打开抽屉,想找那封奥利维她不久前写给阿黛尔的信。他觉察到,近来因精神上郁郁寡欢,心情上留连往昔,使得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心不在焉了。一定要尽快摆脱这种精神状态,否则长此以往,会变成疯子的!象楼上那个女人一样的疯子。
很长时间以来,亚当已拒绝考虑他妻子精神方面的健康状况,对她那古怪的行为和神经质的狂怒置之不理,至于妻子长期以来患的阴郁症和历来头脑不清醒的老毛病,他更是不闻不问。这时,亚当突然内疚地想到,妻子的精神状态,也许完全是她自卫本性的变态反应,正是因为他,阿黛尔才丧失了理智。亚当似乎痛苦地承认了这一点。他过去从来没这样想过,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去面对现实。
当然了,过去也是毫无办法。不知多少次,只要一犯病,她就披头散发,两眼发直,穿着半透明的薄绸睡衣,在楼上走廊里走来走去。很久以前,有一次亚当曾和利兹的医生谈过妻子的症状。可是,他当天回家后发现,阿黛尔所有的病症都消失了,行动言语完全恢复了正常。亚当感到既惊奇,又欣慰。虽然看上去仍很脆弱,但至少不象精神病患者了。当他最终明白,妻子的神经已经脆弱,那一时的神志清醒,也犹如靠一根发丝维持似的,随时都会消逝。他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读着奥利维娜·温赖特的信,他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大姨子将乘15点半的火车从伦敦抵达利兹。工作午餐之后他有时间去接她。亚当又拿起公司年终报表,在上面做着批注,又把心情不悦时懒于过目的紧急文件做了处理。
亚当的精神完全贯注在工作上了,他自己当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巳经完全改变了。首先是眼睛明亮有神,面部线条柔和多了,情绪奇妙地变得轻松了。听到有人敲门,他拾起头说:〃请进!〃并挺直了身子。门慢慢地开了,埃玛走进来,手里端着银茶壶和一个茶杯。
〃您的茶,主人。〃埃玛小声说。一边鞠躬致意,差点把杯子弄翻了,一边用她的碧眼盯着主人。她好象一只受惊的小羊羔,亚当想。他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放在那儿,壁炉旁的小桌上。〃声音也有几分热情。
埃玛把茶具放在指定地点,匆忙地向门口走去,然后转身鞠了一躬,准备退出屋外。
〃谁让你每次见我都鞠躬的?〃
埃玛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她那瞪得很大的眼睛证明她并没有害怕。嗓子里咽了咽什么,腼腆地说:〃是默盖特罗伊特管家,主人。〃说完,果断地问:〃我做的不对吗?〃
亚当又微微一笑。〃对,当然对。但是,每次见面你都弯腰低头,我看着别扭。没必要老向我鞠躬。我又不是埃多阿尔多国王。我已跟波莉说过不要这样,我想她已转告默盖特罗伊特了。现在看来她显然没有转告。你可以告诉管家,就说是我不让你鞠躬了。〃
〃是,主人。〃
〃你叫什么?〃
〃坎玛,主人。〃
亚当着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可以走了,埃玛,谢谢你送的茶。〃
埃玛正要习惯地弯腰,想起主人的吩咐,立即停住了,转身走了出去。她顺着楼梯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觉得好笑。让我别给他鞠躬了!真滑稽,这就是他的大恩大德?那么客客气气的,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对我多客气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看法。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亚当向壁炉走去,眼前仍旧闪着埃玛的面容。自从清晨第一次见面时,那副面容就使他想起记忆中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影子。很明显,这是个乡村姑娘,但是,怎么和村里谁都不象呢?他皱起眉头,在已经淡漠的记忆中搜寻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这女孩脸上和眼里,有一种似曾见过的天真无邪的东西。亚当对自己真恼火,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是的,埃玛的面容使他想起个人来,但究竟是谁,他怎么也没想起来。
他端起茶杯,趁热喝起来。当他仍在炉前烤火时,又听到有人敲门。埃玛又出现在亚当的面前,不象刚才那样手足无措的样子了。亚当认真地审视着埃玛,脑子里又使劲回忆遥远的往事。
在短短的瞬间,他们两人的眼光相遇了,而且谁也没想移开。亚当惊愕不已,他心想:这个女孩并不怕我,而是恨我!他不自觉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与此同时,埃玛心里想到;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吸血鬼!心里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
埃玛用淡淡的、清晰的语调说:〃默盖特罗伊特让我告诉您,两位少爷正等着您用早餐,主人。〃
亚当点点头,在这个奇怪而迷人的小姑娘身上,他似乎看到一个死敌。埃玛无声无息地退出门外。亚当注意到,这次她没怎么费劲就把鞠躬彻底免了。这小姑娘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什么都不惧怕。虽然不了解她,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个自尊自爱、不屈不挠的女人。想到这儿,那个模模湖湖的记忆又来折磨他了。虽说模模糊糊,但象徘徊在他的良心边缘上的一个幽灵,久久不肯离去。刚刚似乎清晰一些,又模糊不清了。亚当只好耸耸肩,暂且不想了。再说,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他去考虑哪。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一章
几分钟之后,亚当健步走进客厅。两个儿子已经端坐在餐桌前等他了。他坐下来,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早晨好!〃他向他们打招呼道。
杰拉尔德喉咙里叽咕了一下什么,而埃德温则一下子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脸上是一幅喜悦和满足的表情,〃早晨好,爸爸!〃
亚当也笑着向小儿子点点头,并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亚当对自己的婚姻早已心灰意冷,对两个儿子除了履行父亲的起码责任外,同样感到相当失望,虽然小儿子更象他,对他更有感情,多少给他点慰藉。
〃怎么样,老伙计?〃亚当亲切地问埃德温,〃你觉得好些了,是吧!〃看见儿子脸色苍白,他接着又说:〃咱们得想点法子让这小脸蛋更红润些?你同意我的提议吗,埃德温?这样吧,今天下午去山坡上骑骑马。听见吗,我的老伙计?〃
〃好的,〃埃德温甜甜的回答,顺手拿起亚麻餐巾,〃我昨天就想去,但妈妈说外面太冷了。〃才15岁的孩子,说话象大人似的,爸爸让他骑马一事使他很兴奋,〃我是不是该跟妈妈说一声,就说是您让我去的?〃
〃别担心,埃德温。我会亲自跟她说的。〃亚当急切地回答,心里在想,阿黛尔都把孩子培养成和她一样多愁善感的人了。他决定亲自照看一下小儿子,让他从母亲病态的影响下摆脱出来。
这时,默盖特罗伊特端着一个大银托盘走进来,上面是各式早点,他先让亚当过目,〃谢谢,默盖特罗伊特,放到餐台上。既然你们今天人手不够,就让两位少爷自我服务吧。〃
〃谢谢,主人。〃大管家把托盘放下,退出去了。
杰拉尔德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也没有对父亲和弟弟谦让一下,就径直向餐台快步走去。埃德温则限在他后面,显得不急不忙似的。
当两个儿子回到坐位上时,亚当厌烦地对盛了满满一大盘食物的杰拉尔德瞪了一眼。这小子老是饮食无度,暴食暴饮,瞧他那副肥头大耳、浑身冒油的样子,哪象是个17岁的青年。他们父子俩一个举上优雅,一个粗俗不堪,亚当把这一切归结于遗传学中的〃变异〃。此刻亚当又打定主意,准备就这一问题和杰拉尔德谈谈。
〃在工厂里干得怎么样,杰拉尔德?〃亚当不耐烦地看着宝贝儿子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一大口食物咽下去,又慢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巴,而后才开口。
〃是的,一切顺利。威尔逊对我的进步很满意。他说我对毛纺业独具天赋,我很开心。他还说,现在还让我站在织机旁边学习工艺流程是毫无意义的,我的知识足够使我到上层工作了。〃谈吐中充满自信。虽然杰拉尔德的大圆脸上倒没敢露出得意忘形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显示出他是多么洋洋自得。
〃这使我很高兴,杰拉尔德。〃亚当并不感到惊讶。杰拉尔德虽然天天象个肉蛋一样到处转悠,好象他精力旺盛,对于经商不仅爱好,而且很有天赋似的。但亚当知道他实际上是极端浅薄,甚至很吝啬。金钱对他来说简直居于万物之首,比他吃的食物还重要。
亚当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我要和威尔逊厂长谈谈。去利兹的路上,我要在厂里停留一下。去车站接你们的姨妈之前,还有好几个约会。你知道吗?她今天到,并在咱们这里住一段时问?〃
〃知道。〃杰拉尔德拉长声调,说明他对姨妈的到来并不感兴趣。而是抱着盘子,大啃大嚼地把食物一扫而光。
与大儿子的冷漠完全相反,埃德温一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欢喜若狂。〃噢,奥利维娅姨妈要来啦!太棒了!〃他激动地说。
亚当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拿起盘子旁边的《泰晤士报》,象往常那样测览起当天的报纸。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劈啪声,煤气灯的丝丝声和两个孩子的刀叉碰盘子的声音。他俩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父亲。好在两个孩子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他们之间也用不着说什么。
〃糟糕!糟透了!〃亚当打破了沉寂,一边看报,一边惊叫起来。
两位少爷很少看见父亲动怒并大声叫喊,都震惊地盯着他。
最后,还是埃德温壮着胆问道:〃出什么事儿了?爸爸,发生严重问题啦?〃
〃自由贸易问题!议会刚被选举出来,可是第一次会议矛头就错了。要闹出麻烦的,你们记住我的话好了。贝尔福会倒台的,我敢断定。他的政府也会倒台的。如果这一可笑事件不立即结束,用不了多久,政府就会倒台,对此我毫不怀疑。〃
埃德温抹了扶嘴,他那明亮的蓝眼睛和父亲的一样,闪着智慧的光辉。〃对,我也觉得您说得有道理。在昨天报纸上,我看到温斯顿·丘吉尔反对取消自由贸易法案。爸爸知道,他可是只老狐狸。他正在全力斗争。如您所说,这届政府会遇到不少麻烦。〃
对小儿子这番话亚当的反应是惊讶的。〃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政治,埃德温。真新鲜,是吧?〃
埃德温正要说话,杰拉尔德插进来,满脸嘲讽地说:〃丘吉尔!他怎么想,与我何干?他充其量不过是奥尔德姆选出来的不知名的议员而已,而奥尔德姆不过是兰开斯特的一个小煤镇。如果他步其父亲的后尘,他的政治生涯也将象伦道夫一样短暂。丘吉尔是个自吹自擂的家伙。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亚当轻轻咳了一下,当他说话时,语调是平静的,也是冷冰冰的。〃对于你的看法,我不敢苟同,杰拉尔德。我觉得。还是埃德温的看法正确。温斯顿·丘吉尔是个年轻的政治家,他精明灵活,目的正确。登上政治舞台后政绩显著。我觉得,谈论丘吉尔的日子还在后头哪。我甚至深信,有朝一日他将成为载入我国史册的重要人物。刚才,你并没有注意到埃德温提出的问题,反而带有偏见地对丘吉尔进行人身攻击。也就是说,关于自由贸易法案问题,政府将面临许多困难一事你并没拿出什么高见。可以说,埃德温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