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上响起:“且慢!”
王耀微微一愣,扭头左右查看,寻找说话之人。寻着声源,一众头发花白的老人纷纷看向座次最后之人。
王谷汝面无惧色,神情从容。一一行礼见过,最后朝着王耀道:“小子有些话想说。请七叔公允许。”
王耀抚一抚颌下长须,心想这小子倒是有点扎手。年轻人心火气盛,可这般从容的却没几个。而且这礼数做得周全,其他几个老家伙怕是对这个小子有些好印象。若是自己贸贸然拒了,也不妥帖。
王耀眼角瞥向正中的姚老夫人,心中一跳。竟然从姚老夫人眼中看到了对王谷汝的赞赏之色。
王耀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子极可能是姚老夫人手下的后辈啊。心念一转,知道拦不住了,所幸卖个便宜给他,点点头:“好。你且说!”
王谷汝神色肃然朝着众人一拱手,说道:“七叔公。这作坊,我王家必要拿下!”
场面有些失控,王谷汝这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一众人都是轰然起来。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不断。
姚氏老夫人手中铁拐狠狠在地上一击,道:“都吵吵嚷嚷作甚?难道活了大半辈子,连一个后辈晚进都不如吗?都给老身安静些,莫要失了体统!”
王仲抚一抚长须,面带笑意看向王贲。端起桌案上扶苏送来的清茶,悠然品了起来,到真有一副世外高人的风度。
王贲当然知道这厮心中想着些什么,什么世外高人,此时恐怕已经高兴地直跳脚了。不错,王贲身为宗族族长,一族内说一不二。可却不是一言九鼎,无论是王仲还是姚老夫人都足够威胁到王贲的地位。眼下,一直处于中立的姚老夫人竟然表明态度。这个危险的信号有些令王贲心寒。
王贲心中叹息一声:“终究不是亲生的啊。”王贲生母并不是这个王翦后娶的继母,王贲生母难产。母子只能留一人,那时已经能够确定孩子是个男儿了。这样一来,为了留下这个传宗接代的种。拗不过一群宗族老人王翦只能让稳婆竭力保住母子两人,可稳婆手段匮乏,费尽了全力也只保住了王贲一人。
虽然王翦后来新娶的继母并未对王贲有何轻视和疏远,可终究是不如生母亲的。好在王翦只有王贲这么一个儿子,姚氏终其一生也未有生下一男半女。不过或许也因此,姚氏有些注重权利,在王氏宗族之中抓权夺利,威望极高。
这般想着,王贲也就凝神静静听着这个王谷汝到底有何想要说的。忽然,一条闪过王贲脑海:一日前,胡亥面见老祖母。
王贲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神情虽然依旧自如,可看向王仲和姚氏的眼光已经有些不同了。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王贲心中叹息,胡亥和扶苏争夺太子之位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王氏家中。王氏一族数千人陷入其中,无论谁胜谁负,终究要有一大帮人要因此陷入绝境啊。
果不其然。
王谷汝神情自若,配上那副硬朗的面目。光是印象分就蹭蹭上涨:“第一:作坊当时谁的?自然是我王家的公产。既不是芙小姐一人,也不是列为在做任何一人!就算是扶苏公子制出了这造纸之术,这作坊也还是我王家的!”
第一点说完,亲向王仲和姚氏的王家族人都纷纷低声附和。就是占据多数没有表态的中立派也是有些神情动摇,亲向王贲的族人则是纷纷皱眉,冷眼静观。
王谷汝嘴角微勾,面上得意之色闪过,接着道:“第二点。那便是这等大利,必须拿到,也可以拿到!”
又是斩钉截铁的声音,这下所有人都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年轻了。
王谷汝心中一突,旋即想到自己恐怕小瞧了这群老成精的。连忙继续说道:“第三点:若是担心陛下的态度。那大可不必,胡亥公子深得陛下宠爱,这等小小隐忧,大可不必……再说,眼下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胡亥公子深得人心?”
胡亥看着众人,最后四字特地说了重音。
众人纷纷沉默,无论是亲向谁的王氏族人,终究是要为自己着想的。考虑宗族公益说到底终究是因为公益连着私利,这种帝位争夺的站队问题,不是亲向谁就要支持谁的。这种可站队,一旦败了,那便是自己一脉沦为泥尘的大难!
王谷汝心想若不掀开底牌,恐怕这群老家伙根本不会上钩。一念及此,想到那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和盒子中金灿灿的金子。王谷汝心下一狠,在姚氏有些惊诧的目光下,道:“第四点!胡亥公子确言,此事,公子愿一力承担。而造纸之利,公子只拿十分之五!”
王谷汝话应刚落,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虑王谷汝所说话语意思之时。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直接彷佛超越世纪一般,直接令所有人都是瞬间石化。惊诧万分,纷纷起身注视,既是松了口气的恍然,又是心中泛冷的惧怕。
“王谷汝,你受了胡亥的美人和金子。就要将频阳东乡王氏卖于外人吗?”一身红衣似火,彷佛能够燃烧掉所有丑陋。王芙一声清冷至极的断喝,令所有人汇聚着不解、猜疑、同情、惊诧的眸光到王谷汝的身上。
一身简衣便装,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扶苏笑容犹若春风,看向众人。有些怜悯地看向这个名作王谷汝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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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失窃【首更送达】
眼见即将成功,却突然被打断,王谷汝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不过转身在看到声音的主人之后,王谷汝心里便凉了半截。
王谷汝五指捏拳,下意识地紧了紧,终究还是不自然地松开。
局势一下子便僵持了起来,王谷汝的攻势被王芙一句话给打回原形。纵然王谷汝说出的辞句再如何精妙的,只要这卖族求荣的问题还没搞清楚王谷汝下面无论说什么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更何况,眼下无论如何,他王谷汝都不可能解释得清了。扶苏一来,事态就完全发生变化。没有将事情在族内确定,那么就完全是两个概念。若是定了,那反对~派在王家内便可以动用整个家族的力量。若是没有,那便是王家一部分人的决定,不仅不能动用这些力量。说不定族内之人还要反过来掣肘,效果完全不同。
而且王芙可不是闲杂人等,王芙身为嫡长女,王氏族中也是掌控了一部分力量的。眼下虽然因为嫁入扶苏府又和家里闹僵暂时指使不动,可无论如何王芙的身份和地位都和王谷汝完全不同。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纵然王谷汝新找了一个大后台也敌不过未来的皇后!
在王芙身侧的扶苏似乎有些不耐了,开口对王谷汝道:“王家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这般在路中间横着一个物件是何道理?”
言语平淡,却完全将王谷汝给无视了。
对于自以为是的人而言,最大的侮辱未必是蔑视,而是无视。
王谷汝登时发飙道:“胡说!王家乃礼仪之家,我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全场轰然,扶苏轻笑几声。就是原本绷着脸的王芙也抿嘴笑了起来。其余族老则是碍于体统,没有笑的很厉害。只是这肚子便有些难受了,到最后,忍得厉害,干脆摇头大笑起来。局势悄然移化。
姚老夫人的眉头是皱了一次又是两次,看到王谷汝见了扶苏和王芙竟然失措到这个程度。心中失望之余对扶苏的不顺眼是越加厉害了。
清咳一声,姚老夫人说道:“谷汝,愣着作甚?还不退下!”
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说到底,这个房间是姚老夫人的房间。扶苏不敢放肆,且在一旁坐下。
心中琢磨,先静静欣赏这出好戏。
王芙走到王贲身后,拿出一卷卷竹简。让小厮分发给在场所有族老,目光凛冽,盯着王谷汝,如同看死人一般。
果然,众族老看后,纷纷皱眉。看到最后,王耀勃然变色,起身喝道:“左右,给我拿下这个贼子!”
两个青壮王氏子弟走到王谷汝身上,身高体壮,看上去就如同一座肉山一般。王谷汝犹自强作镇定,厉声道:“这是作甚?我王谷汝顶天立地,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父母,凭什么要抓我?我族规一条未犯,难道只因我有异见便要灭口与我吗?这王家是频阳东乡之王家,非任何一人之私物!”
王芙冷冷盯着,一句话便让王谷汝面无血色:“只凭你要做这三姓家奴,窃我造纸之术!你做了这等卑鄙无耻之事竟然还敢胡言妄语,当我不敢杀你吗!”
最后一句从王芙口中说出,在场之人莫不勃然色变。不过不同刚才,这些人纷纷起身,都是劝和来了。
“芙小姐,息怒息怒。莫要因为这一贼子坏了心绪。”
“正是正是。芙小姐而今贵为皇妃,何必与一贼子置气?”
“若是皇妃有何不满,定给皇妃一个交代。只是眼下暂且留他一条性命便是。”
“是极是极。此人手中可有着那配方和工序啊,芙小姐可莫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包子啊!”
扶苏捧起清茶,轻轻抿了一口。看着这众生百态,眼中冷意闪过。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为公益奋勇,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芙儿若是动作快一点,一剑斩杀了。这世间除了自己恐怕也就那个女贼有配方了。倒时候,就算王家想要反复,这巨利之下,不怕他王家不动心,更何况,这联姻之后,扶苏已经占据了先手。
最后,扶苏心中狠厉之色一闪,自己的亲弟弟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辣啊。眼下扶苏一党没有被猛攻的原因大部分就是王家的支持。那场婚礼声势之浩大,无人不知。以如此坚决的态度表明了如今扶苏这一潜力股的坚挺,谁还敢向扶苏开炮?
联姻之举让扶苏收获了王氏一大助力,朝堂之中,已经稳住了阵脚。而今胡亥一手直接指向了王家内部权势之争,且不论王家是否会倒向胡亥。但若真的让胡亥得手,王家少不得会因此分裂。
要知道,无论如何,王贲亲生女儿既然嫁给了扶苏,王贲这位老将军就不会变卦。面对族内的压力,王家之中要么是王贲胜了,对方被碾碎成泥,要么就是王贲败走,王家从此势弱,王贲自顾不暇。而最大的可能便是王家分裂。王贲一系和族内另外亲向胡亥的保守势力决裂,王家因此声势大衰,甚至因此没落。如此,整个王家便因内乱分裂,即使王贲还支持扶苏,也难以给与有效支援。
好手段啊,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感叹一番,随即摇头。终究是敌人的,那还顾什么情分。自己政~治上还是有些幼稚了。
心中这般想着,对王芙道:“芙儿,莫要与长辈闹了。我这几日可是要在侯府住下,同在一个屋檐下,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随我回屋吧。”
王芙许是继承了王贲脾性的缘故,外出喜欢带上一把短剑,锋锐威风。是王翦赠与亲孙女的礼物。若王芙真要强行格杀了王谷汝,也未必有人能够拦得住。
好说歹说,加上扶苏的话语。王芙才面带愠色回到扶苏身旁,轻哼一声,似乎还带些不满。
扶苏轻笑一声,向在列所有人作了一个揖,礼数周到,举止标准无暇。配上扶苏翩翩气度,和俊逸的面孔,看得人是舒心不已。
王贲心中暗笑,看向面色阴沉的姚老夫人和有些怅惘的王仲,起身告辞。王贲甚至连官面上的寒暄之语都没有,直接带着自己一系的人离开。
其余中立派一见这般,纷纷离场,唯恐沾惹了什么一般。
姚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冷冷朝着扶苏离去的背影望了望。不知想些什么,转头向王仲道:“仲弟,今日我那新进了一幅漆画。不如与我前去观赏如何?”
姚老夫人不知是否因为太长没有这种说话的缘故,声音有些干涩和生疏。对于王家名义上身份最高的姚老夫人而言,这般话语十数年来也是头一遭。不过眼下姚老夫人的威望受到了重大打击,不得以只得与人联手。
站起身的王仲摇摇头:“我终究是王家人,嫂嫂执拗了,都是些将要入土的人了,有甚么放不下的?若是王家在我手上有个祸事,就是下了黄泉,也没法与祖宗交代呐”
听了王仲这话,姚氏满色一一变,瞬间铁青。王仲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姚氏没有为王家着想。
有些丧气地念叨着胡亥和王谷汝的名字,姚氏心中止不住的颓丧。身在这种大族,维持自己的权势,靠的只有自己的威望才能维持。威望何来?还不是众人的畏惧,敬仰。这种东西来得艰难,去的却是十分容易。
姚氏一生未能生下一男半女,故喜好抓权,喜好众人的敬仰畏惧的目光。故而费尽心机,数十年间下来,依靠辈分和王翦续弦的身份以及姚氏各种手段这才得以掌控了这个顶级门阀十数年。这是何等的成就?何等的威风?
可眼下,扶苏和王芙的推手却直接让姚氏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威望面临山雨欲来的情况。姚氏心中舍不得这权势,却将罪责推倒扶苏身上。却不知是她自己识人不明,引了两只恶狼进屋。
王芙因为作坊争夺之事强扭着不愿归娘家。期间一个原因便是王芙若要解决这问题而又不惊动他人实在困难。通武侯府大大小小,奴仆数百,远支近戚无数。这消息极容易漏风出去。
此次用归娘家的名义掩饰,趁着王家族老齐聚之机,王芙和扶苏到来一举突破。因为王家族老大会,保密严苛,消息不虞外传。事情的影响能够压制在一个小的范围内,在咸阳构不成冲击,王家无事,扶苏有这层虎皮罩着,当然暂时也不会有问题。
回到房间,王芙的脸上还留有愠色。扶苏当然知道王芙为何这般表情?甜言蜜语灌上去,王芙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眼中还是带着不解之色。
扶苏笑着解释道:“芙儿,且别忙着生气,听你加夫君好生解释。”
对于造纸术的认识,扶苏是最为深刻的,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小作坊。萧何等人的留守便是明证。
不过当王谷汝拿着王家的证明名正言顺要将小作坊收回的时候,萧何便犯难了。萧何长于内政,人情世故当然不缺,对于眼下这种情况更是了解深刻。王家是扶苏将来的姻亲,是扶苏登上大宝的重要助力。可眼下王家抢起了造纸之术,该如何取舍?
萧何当然是不肯放手的,可明面上又不能阻拦。于是萧何决定放水,将造纸术的工序和制作图纸让王谷汝得到了。再自己设计一番,重新拿回来。到时候,工序和图纸他们拿走了,却自己又丢了,难道还要找公子讨要?
随后呢,萧何又摸清了王谷汝的性情和喜好,将这些东西设计让程辟知道。程辟此时已经决定投靠鱼阳古,可明面上,他还是蒙恬的人,是亲向苏党的人。
那又如何传递?要说容易,也容易,萧何光明正大便能面见程辟。可要说不易,还真有些难为人。做事要不留痕迹,那光明正大上去拜访当然不成。此时上官泰和程雅琦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帮了萧何大忙。
透过程雅琦,萧何很容易将这个十分“绝密”的消息传递给了程辟。且不提上官泰和程雅琦两者间是个如何惊讶的表情。
总之,鱼家的人对这造纸术是如同见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命地抓住。要知道这份造纸术得有如何珍贵!
其余且不提,光是一份经金光闪闪的政绩就足够让鱼阳古重新崛起于庙堂!
王芙听到扶苏说道这里,心中已经了然了几分。不过心中细细想,忽然问道:“那这造纸术给了鱼阳古,岂不是与给了胡亥别无二致?”
扶苏先是得意笑道:“当然不是。鱼阳古不同于许谨周校,这种世家子,考虑最大只有自己宗族。怎么可能为全心全意为胡亥考虑。眼下鱼家自身都保全不足,若是被我一击致命,全族祸灭。纵然胡亥能够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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