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凝目而是,看见远方来人十数,纵马而来在三十余步外下马。领头之人,赫然眼眶微陷,髋骨有些稍高初看与华族人无异。可在扶苏这双刁钻的眼睛看来,再见便看出了其间奥妙:“竟然是个胡人后裔?”扶苏心中纳闷,也没有多说。
那带着匈奴血统之人果然是头顶上鹰的主人,一来,便大礼参拜:“下官善无游徼,拜见扶苏公子。”
扶苏眼光一下子就锐利起来了,心中藏着怒火:善无城内竟然只派一“乡长”来迎接堂堂“一省军政长官”!!!
第七章:善无城外下马威
扶苏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并未有发作。咸阳城内那些人以为扶苏是个没有城府,不会考量的人。可熟悉扶苏的人知道,在自己人面前扶苏的确亲和得没有架子,基本感觉不到皇子的压力。
可一旦扶苏气势发作,那就是凝然岳峙,跟一座山压过来似地。脸上而不需板起来,光是冷冷盯着你也够你心惊胆战的了。
扶苏身为大皇子,皇室的顶级教育下,气度涵养都不用说。再说那城府,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才叫城府。陇西接连数场大战,且不提牛刀小试的武陵地下那几场,就是扶苏领着弱军出狄道城围歼陇西叛军那一场。若没点城府和养气功夫,只怕扶苏早就在三军前颜面丢尽了。
扶苏面上不见一丝异色,待人如沐春风。只是初始眼色稍稍冷然,令那有两分胡人血统的游徼先是感觉到一股子如山的压力袭来,正觉得忐忑时再看已然没了。只看见扶苏脸上的微笑,听得扶苏道:“免礼,平身吧。”
游徼听了扶苏的话,悄然松了口气。刚才一闪而逝的压力让游徼心中有些惴惴,虽说那气势捉摸不到。可眼下这大皇子显然不是一般的生猛角色啊。
这游徼名作东博,靠着祖峰冒青烟当了个游徼。却被发配到了这里当这么个劳什子的接待的活计。游徼职责为何?是管理县城以外乡里一级治安等工作,相当于后世的分管治安的副乡长。东博的祖母是一名林胡人,作为一个异族后代能够做到朝廷的官员,虽说是最低级的,但已经让东博十分满意了。
游徼是秦朝体制内最低的官员,勉强算个官只比吏员稍好些。平时游徼谨小慎微也不敢得罪人,要能选择工作的话,他当然是不想来的。一个游徼,帝国行政体系内最低级的成员,却要去迎接最高级一等的大官。这不是对扶苏红果果的打脸是什么?
分明是个得罪人的伙计,却让东博给捞上了。这让东博心中十分抑郁,知道这趟伙计只怕那大皇子一进城就把自己撸了来发泄。
看着平时里那些个友善的朋友一下子变得冷漠,东博游徼知道自己身上这层官皮算是扒定了。没法,东博没个上层助力,老黄牛而今成了的炊事班战士:职业背黑锅。什么倒霉事都得被拉上。
思来想去,东博也只有好生将这接待工作好好做,争取了万中未必有一的机会。
于是,东博一大早便将心爱的猎鹰放了出去。祖上的胡人血统让东博学到了家中流传下来的熬鹰活,养了一只猎鹰的东博将扶苏的画像找了回来让老伙计好生认清一早放飞出去找那大皇子扶苏。
果然,老伙计一看到扶苏来。隔着三里东博便领着人来迎接。好在……扶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生气的。
“起身上马吧,我不习惯俯视别人,脖子太累。”扶苏看了一眼这个名作东博的游徼,心中琢磨着善无城中那群老官僚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听了扶苏的话,东博连忙起身。身后一群小吏大气都不敢出,有东博前面顶着,作为小人物的他们可不想扶苏一生气下把他们也给连累了。
眼下民生艰难,徭役和税赋沉重的小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尤其还是临近长城要修建长城的郡县里面劳力几乎都被抽空至少三分之一。在衙门中税赋和徭役总会免去些,可要比小老百姓好过活许多。
东博老老实实起身上马,领着人让开侧身跟到一众亲卫身后。扶苏三百亲卫,当然不会是将扶苏团团围住保护。一直在身侧的一般都是九名武艺极高的贴身亲卫,在其后,才是围在外圈的数十名亲卫,最后便是其余宫骑宿卫在外围环视。
扶苏仍旧是居于前列,期泽和萧何跟在身侧稍后的位置。东博游徼则吊在最末,只有扶苏问起的时候才跑到前列去。
客气话说完,扶苏便问起了善无城内的事情。令东博意外的是,扶苏问的大多是些平民小黔首才关心的事情。
“善无城的麦子几钱一斗?”
一石就是一百斤,一个小小的游徼约莫年薪一百石。善无心中转了几圈,对这些材米油盐的事情当然熟稔张口就来:“城头东的张家米铺米价稍贵,得一钱一斗。城西头的刘家米铺则便宜些,八钱能买一石麦。”
“嗯,你的薪俸多少?可能足用?年俸可能足额发放?”
东博稍稍一愣,紧接着便继续道:“小人年俸百石,身后的儿郎年俸都是五十石。家里省着点,再赚些零工能够足用。还……还能足额。”
“身为游徼,这城坊乡里,治安如何?”
东博面色犯了难色,想了想,狠心下道:“平日间,还好。只是,郡兵出来的勤了些。”
“嗯?”扶苏听出了东博语气间的迟疑,眉头一皱,稍稍疑惑便没再问。继续道:“嗯,城中迎接的人马可都到了?”
东博又是一愣有些结巴道:“迎接?小臣……不知道。”这话说完,东博心中苦涩无比,他的确不知道官署里那些大官会不会来。可扶苏这般,难道还要他直接说就他一个小小的游徼来了?
扶苏只做没有听到东博的异状,道:“那便去看看,大队还未来。你让他们给本公子等着!”
东博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扶苏这话听着全无烟火气,可怎么都觉得里间十足的刀剑紧贴脖颈的那股子冰冷味道。又匆匆领着人纵马狂奔回去,东博只觉得这辈子估计是到了十成十的血霉了。
看着这东游徼纵马而去,性子直来直去的庆倪便道:“公子,这善无城内只怕有人并不欢迎公子。”
原本最喜欢直言的是伏承,不过伏承眼下已经做了特科科首,首要便关紧了自己个嘴巴。而且眼下早已去了其余两郡之中铺垫情报网络,为扶苏日后的决断做出第一手资料。
而王芙和扶苏结成了亲家,庆倪便就没了往日的芥蒂开始给扶苏用心做事。
萧何权谋之上不甚精通,分析也就从另一方面着手:“善无城是边郡之城,论起这物价只怕也就咸阳能比了。一名游徼,年俸百石足额发放也只能堪堪够用。更何况……他身后那十数胥吏高者能有月俸八十斗便算好的了,更多的怕就如他所言年俸五十石都不能足额发放了。这善无城大,居不易啊。”
期泽笑着道:“萧先生这做够了军需后勤的伙计,说话也带着斤斤计较的味道。想必,庆倪这方面感触最深吧。”
庆倪依旧那般性子冷,简单几字道:“有劳萧先生多矣。”
萧何颇为受用地点头道,抚着颌下的短须。
期泽看着庆倪脸上的不变的坚硬表情,又看着突然失笑道:“萧先生这话题一转,累得庆倪刚才那话都没得接下去了。”
扶苏这时打断他们的议论,道:“只怕城中还有人不大看好我啊。这东博只不过是个背黑锅的,就是不知道御史府里那位脑袋够不够灵光。不然,我这番好意光东博领了还不够吧。”
萧何含笑着点头,显然是明白了扶苏话中的意思。期泽和庆倪半懂不懂,不过身为军人倒也不必考虑那么许多。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起来。前面把速度放慢,让后面大队加速,看着日头也还有几个时辰足够到善无城下。
扶苏此时也失去了纵马狂奔的兴致,看着地平线处的善无城竟有一丝压迫感传来。显然,始皇这三郡合一的诏令并不讨得这些本土派的好感。毕竟,原先的郡守就算是再强势他们也应付好了,若是还和本地豪强合作愉快的,那就更不会欢迎扶苏这个明显不好惹的皇子来了。
一个地方就那么大的蛋糕,本来就这么点了人又多,分起来谁都不爽利。眼下又要来了一个过江龙想强要一大块,甚至还要抢那把分割蛋糕的刀子谁会愿意?
当然,一郡之内不尽然是一群只知道排斥的豪强。有许多可以分化化解的豪强扶苏也要区别对待,不过此番郡城之内连一个够得上品级的人都不来迎接,分明就是要来下马威了。一个游徼来迎,你当大发叫花子?
面上,扶苏并没有做出什么。只不过将这名作东博的游徼发回去,至多而已就问了些问题。末了,也就带回了扶苏一句话:“大队还未来,你们都给本公子等着。”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当真一派优雅公子的风范。可听在众人心中那就不同了,尤其是那最后半句:“给本公子等着。”既是告诉他们扶苏来了,一大条生猛的过江龙来了,让他们好生等着自己,前来迎接。同时潜意思里面当然就是,不来的,定有好看!
扶苏这话藏了两层意思。同时,扶苏也将这话传给了两拨人。第一么,当然就是那些桀骜不驯排斥自己的本地豪强。另外,便是雁门郡的监察御史:何辜。
一郡之中往往有三个巨头,这三人互相牵制不使某一人独大有异心。同时,三人分工明确也便于一郡的管理。其中,监察御史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官员。除了那些特殊的边郡,大秦帝国国内几乎每一个郡都有监察御史。所以,除了常设的郡守和郡尉外,便多了一个掌握监察大权使君:监察御史。
到了扶苏这里,监察御史的工作就更加重要了。即使嬴政和胡亥真的有用三郡换妥协的心思在,也断不会一点防备都不给扶苏。那么,这监察御史就显得十分重要了。三郡的监察御史都没有召回就是明证。
而作为雁门郡中最高官员,当然是迎接扶苏的最佳人选也是唯一人选。何辜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等重要大事,如此,却仍旧没来只有两种可能。一就是何辜疯了,为了一点点对胡亥的讨好而卷包裹滚蛋。二就是何辜根本不知道!
扶苏的行程不算绝密,毕竟几千号人浩浩荡荡来了,本地的各个体系要说没有察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那些占据优势的本地排斥派要真想闭上眼睛,甚至连带着把监察御史的眼睛给捂上那也不是难事。
显然,这个何辜的眼睛并非有透视功能。不过……此刻扶苏已经送一把还不知道是否锋利的刀子给何辜了,就不知道外面那层封锁的迷雾这刀子,能否刺个通透!
若是不锋利……扶苏心中想到这个带着胡人血统的游徼,心中叹息一声:既然不锋利,管你有何秘密,也只能杀了。
一阵寒风让东博有些冷战,看着眼前颇为朴素的监察御史府,犹豫了一会,敲响了御史府的大门。
第八章:城中巧舌辩如簧
雁门郡郡治善无城。御史府。
也不知始皇是不是不想给扶苏添加障碍,总之扶苏来三郡前,这三郡的郡守、郡尉已经被召回了朝中。毕竟,扶苏这过江龙一来,不仅本地势力不会喜欢,就是那些原本恋栈的享福的几个郡守郡尉也未必觉得这个“失势”皇子是个讨喜的。于是,眼下三郡之中代理军政的就只有这监察御史了。
监察御史原本只有监察之权,并无军政两大权力。原先军政长官在的时候也大多是御史势弱,毕竟一统天下的疆土需要稳定,频繁掀起监察利剑将郡县长官撸掉总是不利于地方稳定的。
骤然得揽大权的感觉让何辜有些飘飘然,权力的加持仿佛让何辜就是看着这座城市所有人也多了一份掌控的快感。不过这样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那些恼人的地方士绅的言语给打散了。无他,这些士绅十分冷酷地将扶苏到来后对何辜的影响给分析了出来。
眼下陈馀的劝谏就让何辜有些难堪。作为郡内首屈一指的名士,陈馀拥有者难以比拟的影响力。甚至,在那些文人士子的目光下,这个一郡亲民官的威望远远比不过这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儒生。
出身御史台的何辜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秦人,根植在老秦人心中的务实观念让何辜对那些只会说不会做的人先天有几分厌烦。不过眼下这个人的话他却不得不听。毕竟,此人背景雄厚连他都没摸清楚套路,就不说这个,其在士林中拥有的号召力让他这个一郡之长都有很大的压力。
“扶苏公子此一来,兄弟失和。雁门恐将不安啊……”
“三郡合一,实乃之未有故事。何况山水阻隔,交通不便。善无诚不合适。何若让那扶苏郡治设于代郡?”
“…………使君此两月,为国为民操劳至此想必十分辛苦吧。”陈馀眼角瞥到了何辜的不耐烦,知道刚才他将扶苏的危害说的让何辜感到了威胁,却并没有挑动此人的心弦。于是便换了一种口气,夸赞了何辜执政期间的功劳。
何辜年岁五十有一,年岁在朝中不算小却也没有多少年龄优势。故此恋栈的心思到没有几分,并没有被轻易用权力受到威胁给挑动到。可听到别人对自己执政的认可,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心想这“名士”倒也不是尽数难听话。
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何辜便谦逊道:“哪里哪里。那是人臣应当所为罢了。”
陈馀心中暗喜,心想这老家后总算给说动了。身为北方这一地域内的名士,陈馀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文人。此次,陈馀实在是受到了一个他推脱不得的指令。若是陈馀任务顺利达成,这何辜恐怕一下子就将扶苏得罪死了。到时候,再将何辜拉进阵营就事半功倍了。
但进展并不顺利,一开始的话并没有让何辜动容几分,可这客气的言辞里陈馀却看到了希望。继续道:“不知使君可知眼下祸事已经来了……!”
何辜眼角微动,轻轻一笑:“嗯。这茶清香四溢,当真是良品。”
陈馀面皮一阵抽动,知道这老家伙是开始装糊涂了。却也不点破继续道:“大公子民间清誉甚高,纵然咸阳那有了甚么大事。大公子最不济也不会有何妨害。可而今到了雁门,与使君就有妨碍了!”
何辜眯着眼,品着杯中清香。良久,笑道:“何某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有何可妨碍的!”
陈馀心中也不急,徐徐道:“大公子出咸阳至雁门,诏书上说的漂亮是出镇河东之地。可不知使君与公子座前当如何自出?”
何辜抿了一口清茶,道:“自然是做我大秦臣子。”
陈馀心中暗喜,道:“那便是了。眼下大公子已然成了三郡之主,而国中立嫡之人几可确定。国中虽说不行分封,可眼下大公子这位置若可等同于王爵之位……期间真意,想必晚生多言即是有罪了!”
何辜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轻轻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可眼见的陈馀却看得分明那茶水晃了,竟有一滴落于桌案之上。
陈馀神色不变,而何辜表情却冷冽,斥道:“陈馀!莫以为仗着家世便敢如此谤诽扶苏公子,而皇室之内兄弟之情也不是你可离间的。念在你造福乡里颇多,今日之言我权当未曾听闻。若要再提及,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馀心中惊讶,心想这何辜翻脸倒是比预想之中快了一些。神色依旧淡然,道:“使君此言过滤了,陈某这可是为国所谋。御史手握监察之权,自当有所言,有所行……”
陈馀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何辜冷冷盯着,喝断:“此事……不必再提。”
何辜的话语终究没敢用太重。看着陈馀涨红的脸庞,何辜心中想着自己这忌惮和火起是不是太大了。语气放缓,接着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送送陈先生吧。”
陈馀虽说是雁门名士,却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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