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今后你尽管放心受用,内宅之事你一言可决,不用像刚才似的,还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意思。”
史令仪鼻子发酸……在地府历练那么多年也鲜少有动容之时,怎么一回来就变得这么脆弱?
她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其实是在掩饰她微红的眼眶,“若是你也身在内宅之时呢?”
贾代善在媳妇脸上亲了一下,才笑道:“我也任你摆布可好?”
堂堂荣国公嫡长子贾赦的“小桃花”,就在他爹娘的甜蜜闲聊之间,连个发芽的机会都没有,就消散于世间了。
与此同时,贾赦正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他骑射师傅策马飞奔中还箭不虚发的英姿:他是怎么瞄得这么准?
等入了秋,贾代化的三女儿出阁,史令仪亲自前去添箱,顺便帮嫂子史氏一把,好歹尽些心意。
却说史令仪用从娘家抄来的方子为基础配制的药丸,贾敏已经吃了三个月,精力比以前的确足了些;而贾敷则是一直喝着汤药,他比上回见着时,个子窜高了一截,小脸也圆润了一点。
史氏百忙之中,还特地嘱咐长子再向婶母道谢。
因为弟弟做了十皇子伴读,不能和他一起读书,贾敷有些寂寞。史令仪也是两个儿子的母亲,自然瞧得出来,便笑问贾敷可愿意让堂弟作陪。
贾敷自然求之不得,同样温文和顺的两个少年也的确容易合得来。
到了年底,皇后千秋,史令仪和嫂子史氏一起进宫道贺。
王家太太因是伯夫人,亦在朝见之列。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长子和长女各说了门合意的亲事,见着宁荣两府的妯娌两个,也语气热切,毫不见外:她的长子王子腾将与勋贵之家结亲,长女则要嫁给薛家的长房长子,而次女正和荣国公夫人的次子年纪合适,若是此事能成,就是三喜临门了。
史令仪倒是不吝惜词句,把王家次女,也是她前世的二儿媳妇夸了一通,随后话锋一转,暗示她长子赦儿的婚事还没下落……
王家太太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微微笑了笑,此事便暂且撂下不提。
好不容易回了府,史令仪只觉得全身无力,身为荣国公夫人,全套“披挂”都缀在头上身上一整天,那滋味儿可是连累都喊不出来了——这天贾代善正好当值,并不在家中。
此时,儿女们都过来请安,见母亲歪倒在榻上,便齐齐上前:两个儿子分工明确,捏肩膀揉腿,负责按摩太阳穴的自然就是小女儿贾敏。
孩子们的孝顺,史令仪十分享受,合眼休息之时,就听次子贾政小声请示:他想请几位好友来做客,而后还主动禀报起要来做客的亲友名姓。
在听到“林家”、“侯府”这几个字的时候,史令仪不由睁开了眼。
☆、第二十回
贾敷与贾政年纪相若,还不满十岁,却都已经知道积攒人脉,与门第相仿又合得来的少年时常往来应酬了——同乡和同窗可都不能小视,贾敷要袭爵暂且不提,可贾政是注定要走文臣之路……
总之,政儿真是比赦儿让她这个当娘的省心不少。
只是这位“林家公子”,正是前世女婿……没能照顾好外孙女儿,与其说是愧对女婿,史令仪觉得自己更对不起女儿。
前世自从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先后故去,族人再加上姻亲,真正算得上明白人的除了自家娘家,便是她的女婿了。可惜女儿女婿都没福气,女婿去世前更是将黛玉托付给自己,还有给黛玉当嫁妆的数十万家财。
若没有这笔银子,自家早早便败了……如今想来,当时自家那个破落人家的模样,还偏要图个虚名,硬撑个风光门面,只能让儿孙们还沉浸在富贵乡中不能自拔,醉生梦死罢了。
史令仪忆起往事,不由又添了几许惆怅:她自己也没尽到长辈的责任。只想着儿子成亲,她就能享清福,便把管家大权交给看似规矩木讷的二儿媳妇,还有那位伶俐爽朗的孙媳妇……用公中月前放贷收利钱不说,还包揽诉讼,害了不少人命。
这样的儿媳妇孙媳妇,她史令仪可是消受不起。算了,这一世,她们各有各的姻缘,总归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干系了。
母亲睁开眼睛,便一直定定望着自己,贾政小有不安,给母亲捶腿的手都微微一颤,“娘?”
不管前世今生,都属这个儿子最是孝顺,都近乎愚孝了。史令仪抬手揽住女儿贾敏,又让两个儿子坐在自己手边,才和贾政和颜悦色道,“娘刚才走神了。”
贾政还没说话,贾敏先看着母亲的脸色认真道:“娘也太累啦,要多歇歇。”
年底要写信走礼备年货,还要往各家去拜会,或是招待上门的客人和亲戚……作为当家主母,史令仪倍感疲惫也不稀奇。
只是刚刚五岁的小丫头竟知道一边安抚母亲,还能顺便向白天都在读书的两个哥哥解释一下。
贾赦最是心直口快,“娘,儿子们也能给娘帮忙。”
“让你们看我处置内宅之事,学学驭下之道,稍微琢磨下仆从们的心思才是正经,要是鸡毛蒜皮的庶务也让你们分心,误了读书练武,可就是本末倒置。别说你们父亲,连娘也是断然不肯的。”
史令仪柔声给儿子们解释了一番,又专门夸奖了长子一回,“赦儿的心意娘知道了,为了你们娘再累也心甘情愿。”
当然,前世这种话她可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她那个地府搭档可是“教导”过她,坏话难以启齿也就算了,好话有什么不好意思大方讲出来的?
贾赦坚持练武半天,已经一年有余,原本白净的小脸已经黑了不少,还闪着健康的光彩,猛然让母亲这么一夸,脸上居然还泛起了一抹绯红,“儿子刚说了句话,都没动手……当不起娘这样夸奖。”
这样的儿子……史令仪看着可就更顺眼了!
想来,自己这个当娘的只疼爱次子和小女儿,长子贾赦又怎么感觉不到?就是这份差别,才让他越发和自己生分离心,兼之常年待在边关的父亲也无暇管教他,害得堂堂嫡长子竟然破罐破摔,又有恶人引诱,直到他愚钝又执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嫡长子顶不住门户,这个家也就迅速衰败了。
这一世,长子也没变成青年才俊,却至少是可造之材:孝敬父母、关照弟妹,又知道用功上进,资质略差都不妨事了。
天下已定,将来也是几十年太平江山,太过出类拔萃在这个时候反而有些不合时宜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谁人不知?
再说,再过十多年便要迎来一场夺嫡大战,想保全全家莫过于坚持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史令仪忽然想起若是她能让丈夫活得久些,再保住贾敷的性命,赦儿只要不出格不胡闹自能落个尊贵平安吧。
思及此处,史令仪又暗自叹了一声:自打重生归来,她就没断过胡思乱想……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专心相夫教子,他们越是信赖亲近自己,也就越能听进去自己的建言。
史令仪刚理好心绪,贾政正好开口:“儿子还是和几位公子在外面应酬吧。”
史令仪奇道:“你们不是轮番做东吗?说起来,娘都不知道你跟哪家的公子亲厚呢。”话已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如今和丈夫随意惯了,竟然跟小儿子也撒起娇来……
贾政却全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也只是微微一怔,“好。”旋即又道,“听娘的。”
打发走两个乖儿子,史令仪搂着女儿贾敏坐在次间里,教她认字。顺便一提,贾代善教女儿最先认识的正是“天地君亲师”……之后就是女儿的名字,再之后就是“瞒天过海”……
丈夫这么有情趣,史令仪自然不甘落后,她教女儿读《女诫》,然后还问女儿感想。
贾敏果然有些疑惑,声音软糯,“事事顺从,遇见坏人怎么办?”
不愧是她好女儿,史令仪在贾敏脸上亲了一口,意味深长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贾敏明年开春便要跟哥哥们一样,拜师吴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吃着自家配制的药丸,小女儿已经比以前还开朗活泼了不少。
史令仪时常带着她逛逛自家的园子,看看风花雪月,草木荣枯。甚至让女儿穿得厚实暖和,在雪后初晴时,还许她玩一会儿雪球……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和晶亮的大眼睛,伸着小手扑到自己怀里,还甜腻腻地喊着“娘”,史令仪的心都要化了。
这府里她说了算,上上下下都没人敢下什么舌头,她更懒得再管外人听说之后会说些什么。她只认定,光吃药不活动也养不出什么好身体。
女儿还要陪在自己身边十多年,能看着她活蹦乱跳自由自在,史令仪才最舒坦。至于姻缘亲事,甚至于还要不要嫁到林家,想那么远又有何用?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几天后,次子贾政果然带着几位年少公子进了荣禧堂,除了前世的女婿,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林海,史令仪还见到了北静王的嫡次子水珣——此人因为长兄夭折而在不久之后成为北静王世子。
其余几位公子亦是一时俊才,譬如卫家公子,陈家公子等等。
这几家人在前世自家败落时仍屹立不倒,史令仪在放心之余,还在感叹丈夫想得周到:连至交居然都给儿子提前安排下了……
根本不用问,长子赦儿那边准是与荣府亲厚的各勋贵之家嫡长子们结交往来了。
拜见过国公夫人,贾政几人便去了院子,在母亲收拾好的亭子里赏雪,吃喝说笑了。
直到贾政送走客人,回到荣禧堂,贾敏也没和她前世的夫婿见上一面。
小姑娘和母亲吃过晚饭,便掰着指头算着她爹何时归来——贾代善跟女儿许诺过,此番练兵回来要给她带上几样不寻常的礼物。
终于赶在女儿睡觉之前,气喘吁吁的荣国公踏进了家门。
贾敏咧着小嘴儿,刚扑上去,就让父亲一把捞在怀里。她贴在父亲胸前,还不忘给辛苦了好些天的爹爹捏捏肩膀。
两个儿子没什么可嫉妒的,一起上前向父亲请安——因为他们的母亲曾亲口安抚,“你们也可以过来让娘抱啊。”说着,还伸开了双臂。兄弟俩齐齐败退。
喝了热茶又彻底暖和过来的贾代善粗略问过儿子的功课,便转向史令仪和贾敏母女,瞬间换了张柔情似水的面容,“有没有想我啊?”
虽然父亲目光落在妹妹脸上,可那张脸却冲着母亲,他这分明是想问“媳妇你想没想我啊?”
有这样恩爱的父母本事好事,但贾赦与贾政兄弟不知为何就是颇感无力!
贾敏小嘴一嘟,“爹爹,礼物呢。”礼物有多合意,她就多想她爹爹……
贾代善大笑,吩咐大丫头道:“拿上来吧。”
贾代善送给亲女儿的礼物……乃是一对儿小兔子。
看到这对儿“小绒团”的瞬间,贾敏眼前一亮,她揉着小兔子的皮毛爱不释手,兴冲冲地向父亲道,“爹爹最疼我了。”
贾赦沉默了一下,也道:“长大了正好烤着吃。”
愤怒的贾敏直接把她哥哥捶了个直不起腰……贾政更是强忍着笑意,“暗暗”帮着妹妹阻挡大哥的逃遁路线。
一家子就这样其乐融融,过了个圆满的新年。
却说第二年开春,贾代善果然如约把长子贾赦送进了北疆大营。虽说如今北疆上将军乃是忠顺王府门下,但边关可有不少将领与荣国公一系都十分友善。
正是这样有人捧,有人护,还有人不时暗算的地方最适合儿子的成长。按照妻子所言,贾代善也认为长子过于单纯直率了,夫妻俩都觉得,儿子年轻时不吃苦,没准儿将来全家都得陪着他吃苦……
不过这一年贾赦已经十五了,夫妇俩也认真替儿子琢磨起婚事,可当他们刚刚露出为儿子相看的意思,就有人同时露了些口风出来:忠顺王爱女今年及笄,这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立志要找个英武、最好是有军功的夫婿。
史令仪从北静王妃口中得到这消息,只觉得胸腹之间好似拧了一下:虽然什么都没细说,但大家都觉得忠顺王爱女正是意指荣国府嫡长子。
王家薛家这样的人家,地位声名皆不如自家,所以婉拒他们十分容易,而且拒绝了也不会再被他们歪缠。
而忠顺王府论圣心未必比得过荣府,但地位却更为尊贵。实际上,贾代善也并不怕得罪他们,但要命的是这家人乃是宗室,还是近支。
想让忠顺王府打消念头,还不会损及皇族尊严……可就棘手了。
让史令仪头疼的还不止如此,薛家太太这日递了拜帖上门,也是来求她帮忙的。
原来贾代善庶弟的女儿最终许给了薛家长房嫡次子,如此一来,薛家真正成了荣府姻亲,虽然底气依旧不足,但好歹能正经上门说上几句话了。
听了薛家太太的要求,史令仪精神登时一震:薛家有女初长成,他们想送女入宫搏一场富贵……
☆、第二十一回
送女入宫,搏一场富贵。
这句话可真是耳熟。史令仪垂眸暗叹一声;前世亲孙女元春也进宫做了女史;金银送进去无数;几年内也没什么动静,却偏偏在新帝登基时加封贤德妃。她前世书读得不算多,见识又有限,可也知道这封号颇为诡异。要么是圣上对元春极为宠爱,要么……妃嫔封号多为单字,只有死后得了谥号才会是两个字……
这一世,她但凡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女儿、孙女、外孙女再迈进那“见不得亲人”的去处,转念一想;她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只要有他在,自家断没有卖女求荣的那一天。
于是满心的愤懑又登时化作一腔柔情,史令仪不由失笑,抬手端起桌上茶盏,掀开碗盖,清香扑鼻,又轻啜了一口——这回御赐新茶当真合口无比。
话说,宝钗的父亲才刚刚成亲,薛家还远没到他家族最兴旺的时期,如今薛家祖上无人做官,纵然参选也只能从宫女做起。史令仪猜测,这位薛家的姑娘应是容色非凡。薛家可真是其情可悯,其心……算了,这是别人的家事。
看着薛家太太殷勤讨好之色,史令仪还是想着劝一劝:她那庶出的小叔子虽不像话,可弟妹和侄女儿却都是难得的妥当人。侄女儿眼见着要嫁进薛家,还是希望他们一家能安稳平顺些——这也算是给儿女们积些善缘了。
按说宫女一年一选,今年进宫的名额都快定下来了,而明年又有三年一度的选秀,薛家的姑娘明年要和官宦人家的姑娘一起进宫……怎么看都觉得不太明智啊?难道还想着……依附贵人过日子吗?
史令仪便耐住性子,柔声问了个仔细。
薛家太太可不正是打得这样的主意:皇商的妻子可是进不得京城显贵夫人们的交际圈,所以她只能来奉承她能接触到最有权势和地位之人。
贾代善身为圣上重臣信臣,所以他的妻子史令仪在皇后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薛家太太想着,女儿兴许还能进得了坤宁宫呢。
你竟然求我这样一个外命妇往坤宁宫塞人?
听了这话……史令仪忽然就不知道该再从何问起了:送进坤宁宫,你家姑娘是冲着圣上、太子、还是也该娶亲的太子嫡长子去的?还是随便哪个都行?
薛家太太如今这个态度可不就跟“遍撒网”一样。这几年日子过得相当安生,夫妻相得,儿女顺意,史令仪也更心慈了些,琢磨着好歹苦口婆心再帮你一回,要是死活不听……我也没辙了。
许是史令仪的话戳中了心事,薛家太太面色讪讪道:“家里是想着三丫头进宫,在贵人面前说上几句话,就能提携她兄弟——孩子们都在用功读书,长大了又是三丫头的助力。”
她已经察觉到再不说实话,荣国公夫人就得端茶送客了。她的亲家王家太太跟她说过,荣国公夫人为人良善又公道,可也别以为她真是好脾气,没主意。
史令仪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