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君王的眼中已没有她半分地位了,匆忙之间,他竟一眼也未瞧她,不由双拳紧握,极是气闷。
御书房后堂,团龙的明黄睡榻上,雨棠羸弱呢喃着,“皇上。”久未听到她如此温柔地唤自己,弘历顿觉欣喜,难掩愉悦之色至榻边,“朕在这里。”雨棠声音极小,他侧耳方听清,“皇上,雨棠有些心里话想同你说。”天子即刻下令众人退下,馨瞳不甘而出,又是恼恨又是担忧。荣儿又叮嘱了几句欲走,自被雨棠拉住,在其耳边道:“荣姐姐,相信我!”她会意点头。
待众人退尽,隔间内只余二人,雨棠方精神饱满地坐起身来,弘历:“你!”
“雨棠犯了欺君之罪,还请圣上责罚!”弘历蓦地站起身:“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朕平日太过宽宏,才会让你这般有恃无恐吗!”
她甚是自觉地下床,向天子打了个千儿礼,“皇上,您不公道!荣姐姐是先皇钦定的王妃,是您的糟糠之妻,入门数年,恪守本分,且贤德持重。宫中出了贞顺门之事,她自是比谁都更自责,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迁怒于她,架空中宫之位。旁人见了,不知的还以为咱大清的皇后娘娘是犯了何等失德之罪呢,皇上面上又岂能好看!”
一番说辞不卑不亢,又甚是在理,掐中了三分要害。相形之下,弘历的决断有些站不住脚,普天之下敢同天子这般巧言辩驳的,也唯有她瓜尔佳雨棠了。他心下虽知,却仍旧介怀于她的欺骗,“犯了欺君之罪还这样义正言辞,自身都难保还敢为她人求情,雨棠,你不要考验朕的耐心。”
雨棠闻此,心下便更有了底气,“您是当今皇上,却也是一双儿女的父亲了,中宫权位架空,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历朝历代为夺嫡之事,所起的战端还少么?若是昔日的弘历哥哥还在,绝不会如此的,。”
亲昵的称呼,令他的怒气瞬时烟消云散,一手负在身后捏住明黄发穗,软下语意道:“这次的事,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若无半点责罚,如何说得过去。”她莞尔一笑,“皇上圣明,真乃仁君。贞顺宫之事牵涉风化,但疑点重重,不若皇上就罚荣姐姐暗中彻查此案,表面嘛,就罚俸三个月,皇上也不忍心小曦儿跟着荣姐姐喝西北风的,是不是?”
“原来你都算计好了,记着,迫使朕改变主意,打人情牌,这是第一次,朕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去吧,替朕同荣儿赔个不是,这次是朕太冲动了。”
雨棠窃喜,面上笑容似回到了多年前那般,“是,雨棠谨遵圣旨!”
看着她得意而恬淡的背影,自己竟也扯出了一丝微笑,经过此次,他与雨棠之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比从前,相处更为融洽,可心了。
荣儿回到宫中后,静静待在西暖阁内,神色镇定如常,却不发一言。直到曲如进内奉茶,关切道:“娘娘,有棠福晋在,这次一定可以化险为夷,您不必担心。”她摇摇头,“这次幸好有雨棠在,若没有她,本宫必定会着了她人的道了。我只是有些愧疚,自己竟生出了利用她的念头,她一直视我为长姊,比我同傅恒还要亲昵。一会儿棠儿回来用过午膳,便安排轿辇送她回府吧。”
新的圣谕传遍六宫,皇后监察后宫不利,罚俸三个月。馨瞳闻旨,更是满心的怨恨,“费了那么大气力,在她管辖下,出了两条风化人命,居然只罚俸三个月,呵,瓜尔佳雨棠到底有什么能耐,才同皇上独处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令皇上改变了主意,令本宫竹篮打水一场空,简直可恶!”
卞湘儿为其摇扇的手一滞,“娘娘,您在说什么?”馨瞳警觉道:“哦,本宫只是不耻那个女人的所为,发发牢骚罢了,。”湘儿本是极机敏之人,试探着问道:“主子,嘉常在与主公之事,委实离奇得很,您觉得呢?”
两人所处的院落中,穿堂风清冽吹过,炎炎夏日,馨瞳却忽而觉得周身一凉,面色发白,“有何离奇的,那日海方疑心她,用何等龌龊的法子污了嘉常在的清白,以绿翘的性子,设计将他约出来,与他同归于尽,也是人之常情,色字头上一把刀,怨不得旁人。”
卞湘儿听此,心下已有定论,嘉常在为何偏偏在此时动手,提及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居然像说着毫不关己的陌生人一般,全不似她平日自相矛盾的性格,令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宫中美人多如繁星,一颗陨落,又会有新一颗升起。而真正在意的,只有身边最为亲近之人。绿翘之逝,不过为宫中之人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只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昔日姐妹红绡怜其孤悯,暗自垂泪。
好事将近的和亲王依旧与未婚妻子闲庭信步,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张罗事宜。适逢宫人来报,挽月得知哥哥嫂子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已运至京都,装点入库,便急不可耐要拉这弘昼去瞧,“你快点嘛!”
第二百五十四章 红绡泣告
“好了,你慢点别摔着,!哪有姑娘这样着急带未来夫婿去看自己嫁妆的。”弘昼半是怨怪半是关切。
挽月一向不拘小节,反而更加黏腻他,自上回经小沪一吓,她是再不敢放松警惕了,只是一味看着自己的男人,也不闹脾气,“我厚脸皮呗!就要黏着你,怎么啦,嫌我烦么?”弘昼摸了摸她的小辫,宠溺道:“不敢不敢,。”
红绡于挽月寝殿附近的甬道蹲候了几日,今日终于得见和亲王,惊喜道:“王爷!”红绡喜着红衣,舞姬在宫中又不受旗装限制,妖娆的装扮,还与她撞色,令挽月很是看不顺眼,“这年头,狂蜂浪蝶还真多!”
红绡疾步上前,蓦地跪下,“请王爷为绿翘姐姐讨回公道!”弘昼四顾一番,警惕道:“大胆,朗朗乾坤,你在这里胡诌什么!”红绡咬咬牙,斗胆道:“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对绿翘的突然暴毙,弘昼心中虽是悲痛内疚,却深知自己不可为此耽误大事,暂且只可隐忍,正要回绝,挽月先一步出声问道:“弘昼,这个女人是谁,与你又有何干系?你的风流债还真不少!”
郡主发了刁蛮神威,弘昼自不愿因此事再生波折,只拖着挽月的手一面走,一面道:“宫中说话要注意分寸,今日你没有见过本王,也没有同本王说过话,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若再这样胡闹下去,小心性命难保!”红绡跪在甬道之上,心中尽是绝望,费力地嘶喊道:“王爷,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无情无义,明哲保身的人!姐姐真是瞎了眼,才会在宫中枉送了性命!”
弘昼拉着挽月,步子越走越快,就怕红绡再说下去,自己便会生出恻隐之心,淌入泥潭。挽月一味跟着她,也不似以往般咄咄相逼,在宫中住久了,她不觉也学乖了许多。
最有可能帮自己的人决绝而去,红绡一想起昔日绿翘萦绕耳边的思慕,便替她感到惋惜不值。
衣着光鲜的宫女自甬道中过,一瞧便知是御前伺候的人物。擦肩而过时,脂粉甜香的宫女正打趣着昨日的一桩妙事,“要我说啊,改明儿要有何事,咱们都去求棠福晋,保管能成!”另一名宫女道:“你当自个儿是谁啊,听你几句讨饶,福晋就会帮你了?皇后娘娘可是傅六爷的姐姐,这才得以幸免的!”
“棠福晋心地善良,若诚心相求,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红绡闻此风言,眸中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我怎么,忘了她,绿翘姐姐之所以入宫,其中也有她不少缘故,。”
风波过后,荣儿担心弟媳陪同自己劳累,便吩咐了车驾送其回府。雨棠不放心自小优渥长大的荣儿查此风化案,细心陪同其梳理了案情脉络良久,今日方起行回府。
车驾经神武门离宫,亏得侍卫的例行检查,红绡才得以追上她,咬咬牙便向车驾冲去,马儿受惊发出嘶鸣,若非驾车师傅技术娴熟,调转了马头,她此刻恐已成了车下亡魂。
家主受惊,霁月霎时便炸了毛,将车帘一掀,钻出门来喊道:“哪个没眼色的敢惊扰福晋车驾!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福晋若有何闪失,你可担当得起!”红绡因拦驾而摔倒在马蹄边,身上满是泥灰,面上却不焦不躁,“我要见棠福晋!”
见她这副硬骨头,霁月更加来了气,“我家主子,可不是你想见便能见得着的!况你又惊了驾,即使见了也无非是治你之罪!”“月儿。”车驾内的人儿温柔地唤道,似乎并未因惊驾而恼怒。
甚是端庄地拨开车帘一角,只见红绡双膝袖口均已磨破,隐隐露出渗血的肌肤,面上却带着几分倔强。那神色,极像多年前的小沪,执著,英气。她不由道:“姑娘受伤了,还是速速回去包扎吧,大暑天的,若感染了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雨棠对那女子的关切,令霁月咂舌,主子这样,不是明摆着下我的面子么,对一个惊驾的宫女,不责罚于她也就罢了,还嘘寒问暖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最可恶的是,那女子还不领情,“只是些小伤罢了,像我这样的舞姬,早就见惯了。福晋若有心,不妨听我说个故事。”雨棠本是重情之人,想想回府后便要深闺寂寞,不觉来了兴致下车来,一手扬向神武门边的阴凉处,“姑娘那边说话。”
守门的侍卫见了,极是殷勤地送来两只小木凳,正要说些关照的话,雨棠便吩咐他离开,他想说的话,雨棠几乎能背得出来,无非是让她在傅恒面前为其美言,换个好差事罢了,每每进出宫门,总会受他些叨扰,不过这次也总算受用,。
红绡自嘲:“像福晋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享不尽的尊荣,生就这样一副容貌,不知是多少女子的做梦都奢望的事。”雨棠也甚是直白,想她这样不顾性命拦截马车,必不会只是为了恭维自己,“姑娘不是说有故事要讲与我听么?”
她凄楚一笑:“是了,这个故事便是因为一个生得太美的人。舞姬本是世人眼中最不堪入流之人,加之她生得美,自然便有了许多来自男人的麻烦。有一日,同坊的乐师又滋扰她,她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就要自寻短见,就在那时,出现了一名一身执素的白衣公子,上演了世上最最俗套的英雄救美,从此舞姬便爱上了那名公子,只是与戏文里不同的是,故事并没有像才子佳人般完美结局。
公子出身于富贵之家,又是庶子,为了暗自谋夺家产,便要将舞姬送给自己的哥哥,只因那公子觉得,舞姬翩然起舞时的身姿与他哥哥昔日的恋人有三分相似。只是三分的相似,便要葬送了一段美好的思慕,一个女子的终生。”
言到此处,红绡不禁潸然落泪,雨棠递上绢帕,“委实是段悲恋,然后呢,那舞姬答应了吗?”明知是悲恋,她却有几分希冀的问。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惹祸上身
“对公子的要求,舞姬从来没有拒绝过,那次,当然也是一样,。她不仅答应了,还做的很好,博得了大公子的欢心,暗中帮公子做了很多违背她本心的事。可惜身姿再像,她毕竟不是大公子昔日的恋人,很快,她便被厌弃了。
深宅大院内,一个失去依靠的女人只能任人欺凌,公子很快又找到了新的棋子,她被弃如敝履,就连管家都可以肆意的侮辱她,玷污她。饶是如此,就在前一晚,她还抱着一丝希冀,对我说,期望有一天,公子可以去看看她,。
可是,就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家丁们就在后院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舞姬与管家的尸首,都道是二人苟合,因怕奸情败露,以致同归于尽,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是坚强的,哪怕受了再多凌辱,为了那个信念,她也不会轻易葬送自己的性命,一定是有人陷害她!”
红绡说完这一切,声线已然嘶哑,故事的尾声,雨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猜出了她说的一切,却因牵涉甚广,不愿对号入座,只缓缓起身,“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只是太过悲戚,不适合我这样有身子的人听,要知道怀宝宝的时候,是不能哭的,月儿,咱们回吧!”
红绡亦同时起身,“福晋,故事里的人您都猜到了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不能发发善心,为绿翘姐姐伸冤呢!”雨棠闻声顿足,默了默道:“后宫之事,你当去找皇后娘娘,我只是区区中堂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福晋,您可以的!绿翘姐姐若非与你身姿相似,也不会被送入宫!皇上对福晋照拂有加,只是举手之劳,您也不愿为一个可怜人伸冤吗?”红绡的泣告,不觉令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姑姑的死,也是这样含冤莫白,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说。眼见着当年的旧事又要重演,雨棠终究狠不下心,“姑娘,跟我去长春宫觐见皇后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红绡眼中星芒乍现,追上前道:“是,多谢福晋!”雨棠又思虑了片刻,慎重道:“不过,眼前没有实证,关于绿翘姑娘是受谁指使进宫的事,便不要在皇后面前提起了。”
“是,红绡遵命!”
长春宫中,皇后闻此内情,颇为震怒,“本宫倒想知道是何人,设计如此阴险毒辣的计谋祸乱宫闱,牵连本宫!”雨棠此刻不禁想起日前馨瞳对自己的数度挑衅,心下虽疑心,却碍于她与傅恒的牵连,不敢宣之于口,“宫中新人这样多,哪个机心叵测,哪个是装痴弄傻,目标实在太大。荣姐姐,让我留下来帮你吧!”
荣儿:“有你相佐自是事半功倍,可傅恒征战在外,我是长姐,必须好好照顾你,不能再让你劳累了,。”
“姐姐放心,雨棠只负责同姐姐一道分析案情,绝不身体力行!”如此,荣儿方勉强答应下来,即刻便下旨各宫,命宫中各主位将贞顺一案事发当晚的所作所为呈书汇报,以此来展开案情的第一步。
馨瞳本就恼恨在心,接到旨意,得知皇后要清查此案,更将怒气悉数迁怒雨棠,“这个贱人!就只会在帝后面前搬弄是非,闹的后宫鸡犬不宁!大半夜的,人在宫中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一众宫女伏跪在地面面相觑,“那主子,这陈情表真要写睡觉么?”馨瞳:“本宫已然说过了,你耳朵聋了吗?本宫乏了,此刻去歇息,这表若是写的出了岔子,本宫让皇上摘了你们的脑袋!”
瞧着小宫女的惊慌模样,卞湘儿摇摇头,“别急,我怎么说,你们便怎样写吧,若有何不妥,自有我担着。”“谢谢卞姐姐!”
漏夜,雨棠为避开皇后,方便行事,便暂居于承乾宫。红绡也自乐坊悄悄至此会合,未免霁月担心,待她就寝后,两人方身着黑色斗篷在夜色的掩映下穿出甬道,一路向永巷仵作房去。
永巷中屋瓦檐低,陋室空荡,长长两排厢房中,一边住着几名深宫养老的太监与白头宫女,一边则为停置宫中待处理的尸身所用,而二人来此的目的,正是为着海方与绿翘的灵柩。
永巷格局如穿堂,阴风阵阵,直吹得人头皮发麻,连平日刚强的红绡,气势也弱了几分,“福晋,您小心些!”雨棠身怀六甲,仍敢夜探险地,见此鬼气森森之地,笑言:“我大抵能算得上是大清朝最勇敢的孕妇了吧!宝宝,别怕,当年额娘与你阿玛还去过更为险要之地呢。”
红绡见此,也不由放松了许多,“福晋到了此地还这般风趣,真是女中豪杰。”两人一间间翻查厢房,终于在倒数第三件停尸房内找到了绿翘与海方的灵柩,。红绡急不可耐地将海方自绿翘身旁推开,“这个畜生,根本不配同姐姐停在一处!”
雨棠解开海方衣衫,自袖中取出特制的粉剂,以软刷扫向全身,“红绡,你来仔细查查他身上的变化,此粉涂上,能将人生前所受过的伤痕加深,仵作向皇后呈报的尸检单上,他身上无一处受伤,死因乃是马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