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对证的案子,最是难办。
朱老爷子忙道:“人命关天啊,大人。”
刘府尹面露难色,“老爷子,只要您能帮我稳住粮价,本官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有底,点点头:“有大人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大人放心,老身必定竭尽所能,平息此事。”
两个人都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府尹想要的是漂亮的政绩,而朱家想要的是一份体面,让那些偷偷在背后捣乱使坏的人知道,得罪朱家,就是得罪官府,结果吃不了兜着走。
三天之后,当粮价涨到原先的三倍时候,朱家开店卖粮,价钱只是市面上的一半,而且,朱锦堂亲自出面向大家保证,朱家的存粮充沛,安抚人心。
如此一来,持续了十几日的粮价之争,终于宣告终结,城中百姓不再疯狂屯粮,一切恢复如初。
刘府尹见朱家言而有信,更加加大力度寻找真凶,结果追查出来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纵火的人就是早前朱荣放了太子债的王家大少王越。他因为赌债压身,四下借钱还债,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被朱荣逼到了死胡同。
朱荣拿着他签下的借据,找到王府,亲自拿给王老爷过目,老爷子当场被气得晕了过去,险些中风。
王老爷一气之下,把王越赶出家门,清理门户。
王越被撵出家门之后,一直靠人救济为生,风餐露宿地受了不少苦。
他流落在城外做杂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和朱家粮仓的一个更夫的媳妇厮混在了一起。
那更夫的媳妇从前是风月场上的女子,对王越很有印象,虽说有过一面之缘,但也算是同道之人,两人一拍即和,背着人做些了不三不四的行为。
王越一直对朱家心怀怨怼,每每想到朱荣那老小子之前给他下套儿,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更夫的媳妇见他闷闷不乐,就给他出一个解气的馊主意。
那更夫的媳妇每天要去给丈夫送饭送菜,有时候还替他带酒过去。
他们悄悄地把蒙汗药灌进酒水中,然后又混了一些在饭菜里,趁着他们被药晕了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放火。
王越原本只想烧一个粮食垛子解解气,谁知,正值西北风盛,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酿成了大祸。
王越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了,只剩下那更夫媳妇哭天抢地。虽然她的丈夫死了,但因为她自己做贼心虚,不敢吱声,直到官府贴出告示,悬赏缉凶,她才财迷心窍地站出来,将事情的原委抖了出来。
朱家这一次损失上万两的粮食,断然不会轻饶了王越。
后来,王家出面赔了朱家一千两银子,还给京城的两间药铺让给了他们,只求能换回王越一条性命。
朱老爷子命人收下了银子,只回给王家老爷一句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王越被官府砍了头,王家老爷也被自己这个败家子气死了,一场闹剧总算有了完结的时候。
事情虽然了结了,但是朱老爷子还是计较在心。这天晚上,他把朱荣叫到跟前,当着全家人的面,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打得朱荣一懵,也打得众人一惊。
朱荣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只听朱老爷子指着他的面门,道:“从今往后,不许拿朱家的银子出去放债,任何人都不行!咱们朱家的生意,是靠着祖上勤俭努力挣来的,可不是用这种投机取巧地方式偷来的。你们拉得下这个脸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老爷子如此动气,不免吓了一跳,微微垂眸,坐直了身子。
朱荣跪在地上认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朱锦堂随即起身,行礼认错道:“孙儿有错,朱管事这笔账是孙儿应允下来的……”
朱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亏你从小读书,学了那么多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狗急跳墙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什么是因小失大,这就是鲜活的例子。
朱锦堂低一低头,既不狡辩,也不解释,错了就是错了。
朱老爷子坐回椅子,敲打桌面道:“天有天道,商有商道。凭自己本事吃饭,财神爷才会眷顾,咱们朱家是吃不上还是喝不起了,值得你们这么乱动心思。从今往后,给我记住,再不许你们打这种歪心思,做这种没脸面的事,谁要再错犯,休怪我这个老头子翻脸不认人。”
众人闻此,连忙起身应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朱锦堂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被爷爷责骂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他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夜里,沈月尘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起身准备睡了,才迎了过去伺候他更衣洗漱。
两个人并肩而躺,不过一盏茶地功夫,沈月尘默默数了一下,她就听见朱锦堂叹了三次气。
当他第四次叹气的时候,沈月尘索性坐起身子,望着他道:“大爷要是睡不着,就起来陪妾身说说话儿吧。”
朱锦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道:“说什么?”
沈月尘拢了拢头发,歪着头冲着他微微一笑道:“说什么都行?随大爷高兴。”
与其,这样自己闷着,还不如两个人说说话,转换一下心情。
朱锦堂侧过身子,单手支头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方才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他喜欢说闲话,每次开口说话,都要有点针对性才行。
沈月尘微微一怔,“什么事?”
朱锦堂道:“你的名字,沈月尘,它的出处是哪里?”
第一次看她的名字,他就觉得蹊跷,再得知她家中的姐妹名字,不是月婵,便是月娥,就更觉得诧异了。别人都是从月又从女字,可她却偏偏选一个尘埃的尘字。
沈月尘弯弯嘴角,垂眸道:“妾身很寻常啊,没什么出处。”说起来都是辛酸,哪有什么典故啊。
“你家中的姐妹们的名字,好像皆是从月又从女,为何只有你不一样?”
沈月尘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心里不由有些犹豫起来,她不想提,也不想在他的面前像是诉苦似的抱怨过去……
朱锦堂见她低头不语,淡淡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再说别的。”他想了解她多一点,但她似乎总是带有某种隐形的防备。
沈月尘直视朱锦堂的眼睛,开口道:“大爷娶我进门之前,想来也该听过些传闻,我不是在家人身边长大的孩子,所以我的名字也不是父亲取得……我的名字是师傅给我取的,她说我来得那天晚上,山上万里无云,皓月当空,月光皎洁明亮,只是,圆圆的月亮上带着些许灰色的印记,像是蒙上了灰尘,所以就给我取名月尘。”
“因为师傅取得名字正好带一个月字,正好对上族谱上的字,回家之后,我便没有改名,一直用了下来。”
沈月尘虽然是笑着说完这些话,但语气隐约带着几分心酸。
月上之尘,蒙尘之月。月尘月尘,听着像是个名字,更像是个法号似的。
朱锦堂听完她的话,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竟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沈月尘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忙笑了笑,掩饰心底的情绪,道:“妾身都说没什么出处了。”
朱锦堂随即道:“幸好,你小时候只是去庙里修行,若是真出家了,岂不是一辈子要当尼姑了。”
沈月尘笑笑说:“妾身六根不净,哪里做得了出家人,还是当个笨媳妇更好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抓周
朱锦堂闻言眉头微挑,唇角露出一抹悠悠然的笑意。“你哪里笨了?”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故意不说话。
笨也好,不笨也好,只要能博他一笑,也算值得了。
朱锦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聪明的人总是拿谦虚当做保护色,处处避让,自求安稳。如此想来,她非但不笨,反而很聪明呢。
沈月尘抬起头来,见他嘴角含着笑意,微微出神,便道:“过几天就是明哥儿的周岁礼了,大爷想怎么办?”
朱锦堂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背,沉吟道:“自然要好好地办,老太太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太操心,只管按她说的做就行了。”
满月酒的时候,没来得及办上的,趁着这次全都一起补上。
沈月尘点一点头。“好,那咱们就好好地办。”说完,她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朱锦堂心神一动,随即伸手想要拥住她,却被她轻轻躲开。
沈月尘面上微微一红:“妾身今儿个身上不方便。”
“不方便?”朱锦堂略感意外。
“是啊,就是身上……就是女人家每个月都会有的不方便。”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回了一句。
朱锦堂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容,收回了手,拍拍枕头道:“知道了,睡吧。”
沈月尘应了一声,亲自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探身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匆匆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二月十九,朱清明的周岁生日。
为了讨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明哥儿的周岁宴足足摆了一百桌,德州城里但凡有朱家有点交情关系的人,朱家全都送了请帖。
宴席预计需要摆上三天,城里一波城外一波,还有自家的亲戚一波。
沈老太太提前派人送了大礼过来,她现在人在莱州,人虽没到,但是祝贺的话,却是一句也没落下。
因为是明哥儿的周岁礼,朱家又是大操大办了一场,黎氏和柴氏都没能抽空躲闲,连带着沈月尘也已经累到不行。好在,朱家的下人们做惯了这样宴席,大家领钱办事,各忙各的,倒也没耽误什么功夫,也弄出什么纰漏。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雪后空气清新。
沈月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因着要见客应酬,她也是细心得装扮了一番,穿上簇新的衣裳,戴上华丽的首饰。朱锦堂今日也穿了十分讲究,他本就生得俊朗,换上新衣,更显得风流英俊。
自从明哥儿搬来西侧院之后,朱锦堂便对他亲近了许多,父子俩朝夕相处下来,互相也开始有了些眼缘。
收拾妥当之后,沈月尘抱着明哥儿,和朱锦堂一起去到上房。
明哥儿近来长重了不少,沈月尘抱着他走路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朱锦堂见她越走越慢,略微停下脚步,道:“把明哥儿交给我吧。”
沈月尘闻言一笑,把明哥儿送到朱锦堂的怀里。
朱锦堂还不太会抱孩子,半搂半抱地将他接过来,明哥儿有些信不过他,立刻用小手小脚的四肢缠住朱锦堂,像是一只小猴似的,紧紧地攀在他的身上。
朱锦堂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孩子最近和他变亲了不少,他心里也很高兴。
上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抓周的东西,从绫罗绸缎,到笔墨纸砚,还有古董玩器,各色物品一应俱全,真真算是琳琅满目。当然,这其中还少不了朱家最看重的金算盘,以供明哥儿挑选。
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意外,朱峰和朱锦堂两父子幼时抓周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金算盘。
明哥儿被抱上了铺着红布的桌子,朱老爷子满脸含笑道:“好孩子去吧,你喜欢什么都去拿什么。”
明哥儿一见这阵仗,便知是什么意思了,颇为无奈地撇撇嘴。
古代人极为看重抓周,虽然只是小孩子家一时的玩乐,却把它视为小孩子一生前程的预兆。
若是选了胭脂花粉,那长大以后八成会变成怜香惜玉地多情种,若是选了琴棋书画,长大以后八成是风流才子,若是选了金银珠宝则是富贵命,至于笔墨纸砚,那毫无疑问是做官入仕的命数,将来可能做大官。
明哥儿微微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只见大家一脸殷切地望着他。
沈月尘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她和他都交代过了,让他直接去拿那只金算盘,传承朱家长房的光荣传统,让长辈们也高兴高兴。
明哥儿稍微别扭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沈月尘的话,乖乖地爬到金算盘的跟前,伸出小手抓住算盘,稍微拨弄了几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碎牙。
他看似不走心的演技,却让朱家人大喜过望,两位老人家自不用说,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朱峰,也是神情激动,拍着手道:“真不愧是咱们朱家的孩子,好,这真是好。”说完,不禁一把伸手抱过明哥儿,冲着他的脸蛋亲了又亲,硬梆梆的胡子,惹得明哥儿一脸嫌弃地别开脸,却还是躲也躲不过。
朱峻和柴氏在旁看了,面上虽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道:“真是邪门了,三代人选得都是这个劳什子。”
见大家高兴不已的模样,沈月尘也难掩兴奋之色,再看朱锦堂望着明哥儿的眼中,也是满是宠溺和怜爱。
明哥儿之前就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如今满了周岁,又抓了周,朱家人更是当他如珠如宝。
明哥儿虽是小孩子,但里子却是一个不安分的男人,他越是长大就越是活泼好动,一天总是不消停。
他越是淘气,就越得朱老爷子的欢心,忍不住让着他到处玩耍。在他看来,孩子淘气那是聪明的表现,聪明的孩子都淘气。
明哥儿不光是说话早,走路也早,满岁之后,就开始到处出溜到处走,虽然脚下还不太利索,但是力气却不小,每次都把丫鬟婆子们折腾得够呛。
黎氏见沈月尘真心真意地把明哥儿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仔细照料,越发放宽了心,也不着急把明哥儿带回来,只是隔三差五将他抱过来小住几日,见他心里不自在了,又立马把他送回去。
明哥儿跟在沈月尘的身边,对朱家的情况也了解得越来越清楚。从前他只觉得朱家有钱,但却没想到朱家会是富甲一方的大富之家,而且,还是沾着点皇亲国戚的人脉关系。
明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倒霉了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现在一看,自己也不算太倒霉。
过够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糊涂日子,明哥儿会走路了之后,便一直在朱家上下来来回回地溜达,想要看看朱家究竟有多大。
沈月尘见他人小鬼大的模样,也好一直拘着他不放,逼急了他的脾气,又怕他会说错了话,所以只让丫鬟婆子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天陪着他去园子里走走。
小小的一个人儿,身前身后却跟着二十多名下人伺候左右,浩浩荡荡,俨然一副土皇帝架势。
早春三月,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冬日的薄寒,园子里的花虽还不开,已露淡淡春。
明哥儿是呆不住的性子,还是整天愿意往园子里跑,站在高高凸起的石头上,望着望不到的园子,心里飘飘然起来,轻哼几句“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朱老爷子听说他爱去园子里逛,便也巴巴地跟了过去。老爷子又长了一岁的年纪,但是性情依旧,活像是个老顽童似的。
明哥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见长辈们疼他,也心甘情愿在他的面前做个小孩子模样,偶尔说两句稚气的话,逗他开心。
这天,朱老爷子和朱峰在亭子里下棋,父子俩棋艺平平,不争输赢,只求取乐。
明哥儿坐着无趣,从挣着身子从乳娘的怀里滑落下来,跑到附近的大树旁,抬头盯着那树上的鸟窝看。
这会不是繁殖的季节,他却听见了幼鸟的叫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很逃不过他的耳朵。
明哥儿站在树下观望了一阵,常妈妈主动过来询问道:“明少爷,您瞧什么呐?”
明哥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树梢上的鸟窝。
常妈妈不解其意,只道:“明少爷,那是只空巢,还没有小鸟呢?”
明哥儿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妈妈您仔细听听。”
常妈妈闻言,只好微微侧着头,跟他一起听。
明哥儿又道:“这么冷的天,它们会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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