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立在床边还是没走,犹豫着又开口道:“几位姨娘们都过来请安了,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沈月尘暗叹一口气,闷声道:“我不想见,你们就说我身子不适,打发她们散了吧。”
此时此刻,她实在没心情搭理别人,尤其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姨娘们。
不过,姨娘们可以不理睬,朱锦堂却不行。
她睁开眼睛,想了片刻,又望向吴妈道:“晚饭不要准备太多菜,清淡点最好,准备几样细粥和小菜就行。”
昨晚喝了酒,今日若是再大鱼大肉的,难免会让人觉得腻,还不如吃点粥,养养胃。
都交代清楚过后,沈月尘又在床上躺了片刻,直到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道:“给大爷请安。”
朱锦堂回来了,沈月尘连忙起身,只是略迟了一步,他已经挑起帘子进来了。
沈月尘忙福了福身,“大爷回来了。”
朱锦堂刚刚知道明月的事,一个不知好歹的丫鬟,死了就死了,花些银子埋了就是,本也无需多加理会。只是,一想到沈月尘,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担忧。
他平时不喜欢为女人操心,也从不曾对哪个女人付出额外的关心,可偏偏,最近总是经常惦记起她来,不自觉地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情绪。
沈月尘的目光望向朱锦堂时,他也正看向她,沈月尘随即有种错觉,似乎从他的静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柔光。
她眨了眨眼睛,立刻微微垂下头,把视线看向别的地方。
朱锦堂知道这是她不安时的表情,立刻蹙起浓眉,不能理解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朱锦堂盯著她半晌之后,轻声问道:“明月的死,让你害怕了?”
沈月尘闻言,便猜到他已经知道了明月的死,便轻咬着唇瓣,摇摇头道:“妾身不是害怕,妾身只是觉得惭愧。好端端的,闹出人命来,可惜了明月姑娘的一条性命……这都是妾身思虑不周的缘故。”
朱锦堂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惜:“她的死,与你有何相干?你的心别太软了,往后的这样人和事,保不齐还会有,难道,你都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去?”
朱锦堂轻抚着她的脸蛋,神情认真道:“到底不算什么要紧事,交给底下人料理妥当就是,你又何必这般忐忑不安?”
是呵,朱家显贵,不过就是一条人命而已,他们赔得起,也要得起……
沈月尘心头一颤,抿了抿唇,望着朱锦堂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雨一直未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雨势才略小了些。黑暗与风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的芬芳和暖意。
沈月尘双臂抱膝坐在床边,晶莹的眸子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清风若过,细雨如丝,她不自觉微微瑟缩著肩膀,下一秒,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利落地将她揽了过去,暖热的胸膛,熨贴著她微凉的后背,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沈月尘没有察觉他醒了,只怔了怔,便轻偎在朱锦堂的怀里,柔声问道:“大爷怎么醒的这么早?”
朱锦堂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闭着眼睛,答非所问道:“你还不是一样。”
沈月尘正想叫春茗进来,却被朱锦堂更加用力地箍在了怀里……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笑着:“大爷,快别闹了,妾身伺候您起来梳洗吧。”
一大清早就这样,万一让丫鬟进来撞见了,岂不丢脸。
朱锦堂却不肯松手,他昨晚见她略有心事的模样,便没有动她,暗自忍耐了一夜,可是一早醒来,才抱着她,身上就跟着热了起来。
沈月尘感觉有些不对,忙挣扎了两下,轻声婉拒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已靠她靠得太近,不肯就这么半途而废,他缓慢地以手端起她的下颚,炙热的唇沿着粉颊蜿蜒而下,落在眉心,落在唇角。
当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微微凌乱时,他的薄唇凑到她的耳边,用最温柔、最低沉的口吻道:“等你再长大些,一定要给我生个孩子。”
他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沈月尘的耳膜,剧痛无比,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微微的发疼……
第七十八章 选人(一)
沈月尘还没正式开始理家,西侧院就闹出了一条人命。
下人们对此,互相议论纷纷,只敢腹诽,不敢明讲,偶尔聚在一处小声损贱几句,不等主子察觉就纷纷散开了。幸好,老太太亲自替她做主,派人三两下子就把事情给收拾了。
明月的家中早就没什么人了,随便找来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感恩戴德地领了十两银子,把明月的尸体给拉走了。明心因为受到惊吓,有些神智失常,也疯疯癫癫地跟着人牙子走了。至此,事情就算是了结干净了。
干净虽干净,但经过这一回的事,李嬷嬷在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跟前也丢了脸面。
老太太特意把她叫到跟前,眼睛也不抬,肃着脸,教训道:“你以前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如今,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办事办得糊涂啊。下人就是下人,如何能到主子跟前去嚼舌根?嚼舌根不说,还敢寻死觅活的,真是晦气!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没得让人笑话,也让你们大少奶奶心里为难。她才进门几天……李嬷嬷,你都在朱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事,别临了临了,把自己几十年攒下来的老脸都丢尽了。”
李嬷嬷瞟着老太太的脸色,哪能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应是。
因为一直吃药补身的缘故,沈月尘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之后,并不似从前疼得那般厉害,还可以勉强装作无事,过去给长辈们请安。只是,不敢多留,略坐坐之后,就得立马回去躺下来休息。
吴妈偷偷地把冬天才会用到的手炉都找了出来,放进烧好的炭,给她放在身边暖暖小腹。
虽说,这会早过了三伏,但是外面的天气依旧很热。
春茗只是出去给朱管事送了一回账本,就热出了一身汗,回来却见沈月尘盖着薄被又捧着手炉,有些担心道:“小姐这么捂着,会不会捂出病来?”
吴妈摇摇头,盛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小心翼翼地送到床边,递到沈月尘的手里。
沈月尘体质阴寒,不爱出汗,哪怕是三伏天,身上也清爽得很。
这会,她擦去早上涂好的胭脂水粉,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鼻尖也微微见了汗,一面接过姜茶,一面问道:“账本送过去了吗?”
春茗点点头,“奴婢送过去了,二管事说,等他那边上完了账,就会把账本送回来。”
沈月尘喝了口姜茶,道:“你让院里的小丫鬟注意看着点,看见朱安到了,就赶忙过来通报一声。”
春茗疑惑道:“是,小姐您还想要见一见二管事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我哪里会想见他,就怕他到时候来了要见我。”
这院子,不管有谁来了,她都得提早准备,以免被人看见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
一碗热乎乎的姜茶下了肚,沈月尘的额头也跟着见了汗,吴妈忙问道:“小姐是坐会儿,还是躺下睡会儿?”
沈月尘道:“我还是躺下吧,虽然睡不着,养养精神也好。”
“院子里一下子没了三个大丫鬟,很多活都没人做,偏又赶上我身子不爽利,要让你们多辛苦了。”沈月尘望着吴妈有些过意不去说道。
吴妈伸手抽出帕子给她擦脸,语气嗔怪道:“小姐说这话也太客气了。别担心,外面的婆子丫鬟有的是,但凡是使点力气的活儿,都有她们做呢,我们能辛苦到哪去?”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道:“有妈妈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是在沈家还是朱家,只要有吴妈在她的身边,她心里就会觉得非常踏实。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离不弃,毫无疑问,这一世,吴妈是和她最亲最亲的人了。
吴妈和春茗趁着她午睡的功夫,回到厨房吃午饭,李婆子早给她们备好饭菜。菜里有鱼有肉,都是故意拣最好的。
吴妈瞧着油腻腻地一大碗,顿时没了食欲,见边上有两个嘴馋的小丫鬟,只盯着她的碗咽口水,便招手道:“来,这碗饭你们两个拿去分着吃吧。”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一喜,立刻上前捧了碗,直接用手抓着肉往自己嘴里送。
李婆子见状,有些急了:“你们两个小蹄子,是饿死鬼投胎是不是?啧啧,瞧瞧你们这狼吞虎咽的吃相,注定是个没福气的。”说完,她又巴巴地凑到吴妈跟前道:“妈妈可别太惯着这帮没嘴的了,回头犯了馋,又该去厨房偷东西吃了。”
吴妈闻言,只是笑:“小孩子长身子,嘴里都馋。没关系的,我一会儿自己下碗素面就行。”
她虽然很会做菜,但平时还是喜欢茹素,一来是因为平时习惯了,二来是想斋戒斋戒,为小姐积攒点功德。
沈月尘的身子从小就不好,吴妈也跟着操了不少心,求神拜佛已成习惯,不求百事百应,只求心灵上有个依靠。
李婆子听了,在旁陪着笑脸,暗自道:白瞎这些好菜。早知道,方才自己多吃两口好了。
吴妈接管厨房之后,李婆子和底下人手中的油水都少了很多,连带着外面的采办婆子对她们也颇有怨言,常常背地里议论,这位新大少奶奶是个铁公鸡,自己喜欢吃斋念佛也就算了,何必非要所有人都陪着她苦挨,朱家家大业大,堆着金山银山,又不是吃不起。
以前,秦氏还在的时候,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剩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连鲍参翅肚都能看的见。可现在……瞧瞧吴妈给自己煮的那碗面条,里面只放了几根菜心,一小撮盐巴,点几滴芝麻油,清淡得很。
李婆子在旁看着,微微摇头。
有福不会享,还不如没福气呢。
午后,朱安按时过来送账本,一本旧的,一本新的。新账本是按着沈月尘之前提议的那样,把固定的明目一一写好,每回只在下面写上所费的花销。
沈月尘见他做的认真,没有随意敷衍自己,心中很满意,含笑道:“朱管事果然办事周到,这本新账做得极好。”
朱安之前在她的面前吃了亏,心里记着这份教训,态度很是恭敬道:“奴才不敢邀功,全凭大奶奶的聪慧,想出来这个好法子,也让奴才跟着省了力气。”
沈月尘一面放下账本,一面笑道:“这本新账您拿回去,我只留下这本没抄完的旧账。”
朱安原以为,自己把新账做出来,让她满意了,她就不会继续想着抄账本了。
“大少奶奶,奴才想,既然这本新账您看着还算满意……那本旧账就没必要再重抄了。”
沈月尘突然一阵腹痛,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故作无恙道:“朱管事,您别多心,我留下账本并不是信不过您,而是想趁机了解一下家中上上下下的各项开销用度。我年纪轻,承蒙老太太信任,如今初学家事,还请还望朱管事多多提点。”
不看账本,怎么管家?管不住钱,再管不住人,她这个大少奶奶可就真成个虚摆设了。
朱安一面拱手鞠躬,一面答道:“大少奶奶抬举奴才了。”
沈月尘疼得有些坐不住了,正欲吩咐春茗送客,谁知,朱安又开口道:“大少奶奶的院子里,也该添几个人进来了。”
西侧院里难得有空缺,不趁机塞个人进来,实在可惜。
内院和外宅不同,不能由着他们随意进进出出,想要打探个消息,还得先买通那些丫鬟婆子才行,不如直接用自己人,省钱省力,也省功夫。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朱管事有心,我已经派李嬷嬷四处留意了。朱管事手里若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告诉她老人家就是,回头我一起仔细瞧瞧。”
李嬷嬷因为挨了老太太的骂,对选丫鬟一事格外上心,甚至不惜辛苦,亲自去了一趟德州城的各大牙行。
平时朱家要人,都是各大牙行巴巴地挑最好的送进来,让朱家的太太夫人亲自过目。如今,瞧见李嬷嬷亲自上门,不免有些意外和惊喜,把她当成座上宾,表面上好茶好菜地款待巴结着,暗地里还各自送了红包,只求她能高高兴兴地点个头,以后多赏给他们几宗好买卖。
李嬷嬷选来选去,选了整整三天,才选出几个稍微还看得上眼的。
她平时素来有三不选,无亲无故的不选,来路不正的不选,再有就是丑陋粗俗的不选。
无亲无故的人,心无牵挂,无所顾忌,容易闯出大祸。而那些被抢被拐来的,来历不明,早晚都是个祸害,就算是拟个卖身契,用的是假名你也不知道。还有,就是那些长相刻薄,言语粗俗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添堵,更别说是伺候主子了。
牙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为朱家办事了,不是不好的也不敢往李嬷嬷的眼前送。李嬷嬷把自己看中的人,都写上名字记了下来,回头再一起送进府里,让沈月尘相看相看。
第七十九章 选人(二)
傍晚时分,李嬷嬷回到朱家,还未等进院,就被朱安给半路拦住了。
朱安借口请她帮忙看看几样新晋的绣品,实则是想要寻个机会,找她帮忙。
李嬷嬷最是了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微微一笑道:“今儿倒是稀罕,咱们朱二管事竟然也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来了。”
朱安把身边的小厮打发走,亲自给她斟茶道:“嬷嬷这话说得,小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孝敬您呢。只是最近事太多,实在抽不开身……您瞧,这不才刚得了点空子,小的就立马想起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听罢,啧啧道:“瞧你这张油嘴,可真是全随了你叔叔。咱们都是熟人,你也少费点唾沫星子,有事就直说吧。”
朱安忙陪着笑道:“还是嬷嬷精明,知道小的有事相求。其实,说来也巧,小的有个远房亲戚,家里养了个小丫头,生的白白净净,手也灵巧,她父母托我给她找个差事做做,正巧,咱家西侧院里缺着人,我就想让嬷嬷看看,能不能给我点薄面,把那小丫头也给捎上……”
李嬷嬷闻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又将茶碗撂在桌上,似笑非笑道:“哎呦,咱们二管事这么说的话,我要是说不行,岂不是要打你的脸了?”
朱安深知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眼珠子一转,忙上前捧起她的手,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嬷嬷这是什么话,小的在您老人家的跟前,哪还有什么脸面一说啊,只要您高兴,打多少下都成!”
李嬷嬷厌恶地抽回手,轻哼一声:“我可没闲功夫打你来取乐子,你若真觉得皮痒痒,只管找你叔叔去,凭他的手腕,一巴掌下去就能让你爽到底儿。你叔叔在大爷跟前,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底细不清楚,何苦还要让你这么费劲巴力地寻消息?”
朱安闻言,也不知道羞臊,厚着脸皮继续说:“我的好嬷嬷,亲嬷嬷,您老人家就疼疼小的吧。我叔叔整天跟着大爷在外跑,生意上的事情倒是清楚,可一问起这家里面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的。而且,咱们这位新奶奶,看着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之前,小的已经在她的面前绊了一个跟头,往后,万万不能再有别的差错了,还请嬷嬷买我一个人情。”说完,他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钱,放到桌面上道:“一点小小意思,还请嬷嬷收下。”
李嬷嬷瞥了一眼,见是一锭十两的银子,复又笑道:“从外面买一个丫鬟才不过十两银子,你这点子心意未免也太大了些。”
朱安笑道:“孝敬嬷嬷多少都不是多,还请嬷嬷收下这小小意思,不要让我不好意思。”
李嬷嬷闻言,伸手拍了一下桌子,手掌正好落在那银锭子上面,只把银子收下,道:“得,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不拿,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回头你把那丫头领来,但凡看着顺眼,我就提点提点,不过最后留得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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