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堂连忙把她抱起来,安置到床上躺好,又叫来门外的春茗,吩咐道:“给大奶奶沏杯醒酒茶来,她喝醉了。”
春茗闻言一惊,抬头瞧向躺在床上面色绯红的沈月尘,忙小跑着过去伺候。
朱锦堂要去净房洗漱,明月顺势跟了进去,她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心里正着急呢。
朱锦堂因为惦记着醉酒的沈月尘,只想洗把脸清醒一下,见明月忙着往浴桶里倒水,忙道:“不用备水了,我洗把脸就得。”
明月闻言,应了声是,又拿了木盆过来,道:“奴婢伺候大爷洗洗脚吧,大爷忙了一天,正好解解乏。”
朱锦堂的眼睛一直瞄着门外,语气有些催促:“那你动作快些。”
明月不知他在着什么急,忙伺候他擦洗干净,准备了一下午的话,半句也没机会说出来。
朱锦堂大步流星回到内室,只见,春茗正准备给沈月尘喂茶吃。他走过去,顺势坐到床边,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坐好。
沈月尘略略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地不动了。
春茗忙用羹匙舀起一勺温茶,慢慢地给她喝下去。
沈月尘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才喝了两三口,便撇过去头,把脸往朱锦堂的怀里埋。
春茗举着羹匙犯了难,看了看沈月尘,又看了看朱锦堂,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朱锦堂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只将沈月尘抱在胸前,拍拍她的后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春茗出去。
春茗也不想扰了小姐的清净,忙端着茶碗退了出去,只见,明月站在门口正往屋子里望,神情略有焦急之色。
春茗看她也不顺眼,冷冷道:“主子们都睡下了,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明月瞪了她一眼:“大爷还没去过书房呢,我要留在这里候着,用不着你管。”
春茗轻哼道:“都说睡下了,你还留在这里逞什么能,难不成,还想留下听主子们的墙角吗?”
明月闻言脸上一臊,才刚要说出一个“你”字,就又被春茗给抢了白:“算了,我没工夫和你斗嘴,也没胆子和你闹,回头挨一顿罚,变得耳聋眼花的,还不如一头撞死得省事。咱们一样子都是奴才,你也收敛着些吧。”
春茗愤愤而去,明月站在原地不动,气得脸色发白,索性赌气似的就这样守在门外,不相信大爷会真的不出来。她跟了大爷多年,甭管是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从来见过大爷,有一天是不用看过大账本就直接休息的。
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她却觉得像是等了一夜那么长。
待到屋里传来动静时,已是二更天了。
朱锦堂披着长衣出来,见她站在门外,微感诧异:“今儿是你守夜?”他刚刚一直没睡,静静地守着沈月尘,见她像只猫儿似的粘着自己睡去,便一直没动,等她睡熟了才惦记起要去书房的事。
明月没多解释,只是点一点头,双腿发麻发酸,连屈膝请安都请不来,只道:“奴婢这就去给您提灯笼。”
朱锦堂摆手道:“不用了,一路上都有照亮的灯笼。你们几个留在院子里,好生照看大少奶奶,她吃醉了酒,这会才睡踏实,别给惊动了。”说完,他系好身上的衣裳,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
明月以为他有事吩咐,忙凑了上去。
“你和明心,进院子有多少年了?”朱锦堂淡淡问道。
明月微微一怔,回话道:“奴婢比明心早进来两年,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朱锦堂神色淡淡的,沉思片刻道:“经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你们的年纪都是不小了,也该是时候配出去嫁人了。”
明月闻言,浑身立刻寒津津地打着颤,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眼泪都要急迸出来了。“大爷,奴婢……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想伺候大爷一辈子。”
朱锦堂头也没回,眼神一沉:“你既来了五年,府里的规矩你也该清楚些。”他只撂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地走了。
明月跪在地上,惊得一下子跟了上去,
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拉住朱锦堂的衣袖,哀求道:“大爷,您行行好,奴婢不想走,奴婢愿意一辈子作牛作马,只求大爷别这么撵了我去……今儿都是明心那丫头不知分寸,和奴婢并没有任何相干啊……”
朱锦堂的黑眸落在自己微微皱起的袖口上,沉声道:“还不赶紧松手,别等我叫人过来,拉拉扯扯让你难堪,出去连个好人家都配不上了。”
明月可是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非但不能讨到好处,反而招惹起她更大的怒气。只好立刻松开了手,死死咬住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敢再追了,只把袖子里的手紧攥成拳,指甲硬生生地刺进手心,只把皮肉都刺开,流出鲜血来。
明月怎么也没想到,大少爷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打发出去,满脸泪痕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也不敢哭出大声儿来,只怕再惹来旁人来看她的笑话。
第七十四章 冷雨(一)
明月哭过之后,呆呆的没有动,一直跪在院子里,等朱锦堂回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哪里做错,招惹大爷厌恶。想着想着,她忽然停止了哭泣,脸上闪过怒气,一定是她,肯定是她……
大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分明就是她使得坏,想要借着今天的事情,把我们都一起打发出去,免得留在身边碍眼。
明心越想越恨,紧紧的咬着牙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不是明心,随便你们打发,要我走我也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凭着肚子里的一口恶气,她索性豁出去了,今晚就算是要大闹一场,也得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明白。
朱锦堂在书房看账,只盯着一页瞧了好半天,既不出声,也不翻页。
朱荣侍立在旁,觉着不对,面色略有慌张地小声问道:“大爷,哪里出错了吗?”
朱锦堂回过神,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城西王家的那笔帐,是不是该加到头了。”
朱荣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躬身回话道:“王家人之前来求过奴才,奴才擅自做主又加了他们五百两的期限,只是利息不变,还是七分。”
朱锦堂翻了一页账本,道:“往后,这种太子债你要少借,朱家是商户,不是高利贷,没必要为了几百两利息银子,白担个骂名。而且,听说那王老爷子的身体,并无大碍,短时间内,还不会把实权交出来。”
朱荣闻言,轻声一笑,毫不担心道:“王老爷子命中有了那么个孽障儿子,想长寿都长寿不了。大爷放心,奴才心里有数,过一阵子,寻个合适的机会,带着王大少亲笔书写的字据过去探望探望老爷子就是了。”
想必,王老爷子看见那张字据,就算不被当场气死,也得被气个半死。
那王家大少,朱锦堂每每见到都会心生厌烦,几十岁的人,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还没等到当家,就已经把祖上留下的基业,糟蹋出去了一大半。
太子债,这三个字,听着好听,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那些大富之家的少爷公子,仗着自己父辈们的产业和名声,在外面立字据借银子,没有标明期限,只是待到日后他自己真当了家,再按着字据上写明的条件,连本带利一起归还。
朱荣和王家大少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点头之交,王老爷子生病之后,王家大少越发赌得厉害,输得口袋精光,险些让人扒了裤子。朱荣正好在场,便出手帮了他一把,谁知,那王家大少借了一笔又一笔,数目也是越滚越大,朱荣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禀报朱锦堂,得了他的令,才敢从银库里提银子借给王家。
朱荣也很清楚王家大少的为人,之所以这么善心地帮忙,心里觊觎得可是一笔大买卖,为的是他们王家在京城的两间药材铺子。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的风水宝地,寸土寸金,若是遇上好的店铺,就算是用寸金买寸土,也未必能周周全全地买下来。
朱锦堂花了一个时辰看账本,期间,走了两次神。这原本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对他而言,却是鲜少发生的情况。
朱荣跟了大老爷十多年,又跟了朱锦堂五六年,对他们爷俩的脾气习惯,一清二楚。他隐约察觉到了大少爷有些心不在焉,暗自纳闷,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大爷这是……难道是因为新婚的缘故,惦记着大少奶奶?
朱荣一想到这里,不自觉又记起,早前朱安和他说过的话:大少奶奶是个人精儿,还没开始管家就要账本,往后可得提防着点儿。
朱荣见过沈月尘几次,印象不好不差,只觉她是个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看着宜室宜家,文文静静的样子。虽然,容貌比起秦氏略显逊色,但也算是清秀可人,而且,年纪又小,水水嫩嫩,也难怪大爷会一时新鲜着了迷……
朱荣极有眼色地上前道:“大爷,账上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夜深风凉,当心身子。”
朱锦堂坚持着不动,忍下一个哈欠道:“你知道我的习惯,别唠唠叨叨地像个女人。”
朱荣闻言,忙应了声是,悄悄立在一旁再不多话。
朱锦堂去书房时,是一个人去的,可回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两个提灯的小厮,还有朱荣将他一直送到拱月门口。
明月一直等在院子里,跪得腿都要折了,见远处有了光亮,咬咬牙,立刻挺直了后背。
那提灯的小厮,被她吓了一大跳,压低嗓音道:“哎呦,这么晚了,姑娘在这儿跪着干嘛呀?”
“大少爷!”明月眼圈一红,忍住眼中的泪水,神情认真道:“奴婢有话要说,请大爷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容奴婢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行吗?”
她就不信,大少爷对自己半点情分都没有。
朱锦堂见她还在,微微蹙眉道:“这会太晚,有什么话等明天和大少奶奶说去。”
明月仰头大声道:“不,奴婢就要现在说。倘若大爷不肯听,奴婢就只好一头撞死在门柱上了……”
那小厮闻言都惊呆了,瞧着朱锦堂的脸色发青,立即伸手去拉明月道:“姑娘别闹了,这会都三更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明月是真心豁出去了,推开小厮的手,定定地望着朱锦堂,眼含泪光道:“大少爷,奴婢十岁被卖进朱家,十三岁进院伺候您左右,一天都没离开过。如今,大爷娶了妻,纳了妾,身边不缺奴婢伺候,可是奴婢到底还是您身边的大丫鬟啊。大少奶奶进府之后,平时屋里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活儿,件件都不让奴婢们沾手。奴婢和明心就好像是脏了的抹布似的,被随意地扔在一边……”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却丝毫没有引起朱锦堂的怜惜和同情。
他最讨厌女人家,做这些寻死觅活的蠢事,尤其她又是个下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哭哭啼啼,更显得不懂规矩,得寸进尺。
果然,经过明月这么一番掷地有声地哭诉,院子的各房内纷纷点上了灯。
李嬷嬷披着衣裳,带着两个婆子走出门口张望,待见明月跪着,朱锦堂站着,旁边还有一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小厮,顿时蹙起眉道:“这是怎么了?”
明月听见李嬷嬷的声音,身子微微打了个颤,却还是继续望着朱锦堂的侧脸,说道:“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大爷,不求旁的,只求大爷能记住奴婢的好。可如今,大爷因为大少奶奶的几句话,就这样随便地把奴婢打发出去,让奴婢在这世上再无立足之地了……”
李嬷嬷听她的话茬不对,立刻快步上前,身后跟着的婆子,也不等她吩咐,就把明月从地上拽起来,用手在她的身上掐捏几下,道:“当着大爷的面儿,姑娘说话可得仔细留神些啊。”
明月挣不来死死拦住的手,忍着痛大声道:“奴婢虽是个下人丫鬟,却也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大爷现在要把奴婢撵出去嫁人,奴婢除了死,实在想不到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怔,就连李嬷嬷也没料想到,而且还很想不通。大少爷已经有了五位姨娘,她们身份有高有低,连王氏那样贫贱出身的都收了房,也不差再多明月这一个了,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虽然只有过那么短暂的一次,但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明月想着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了,这张脸面,这副身子还算得了什么,不如直接说个清楚,让大家都知道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朱锦堂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来,她是真的豁出去了,那他也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李嬷嬷到底是有经验,见朱锦堂脸色一变,心里顿时明了几分,直接过去“啪”的一声,甩出一个耳光扇在了明月的脸上。
“不知羞耻的东西,大半夜的,在这里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这一巴掌打下去,打得明月一下软了下来,之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也瞬间消失不见了,许是花的力气太大,全身就像是散了架子一样。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觉得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可换回来的,却只有李嬷嬷的这一巴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明月抬头望向朱锦堂,看着他脸上已然显而易见的戾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李嬷嬷立时喝一声道:“来人,赶紧拉她下去,把嘴也堵上,别由着她在这里胡言乱语。”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两个婆子就一左一右挟住明月的胳膊就往外拖。
李嬷嬷望向朱锦堂,神态恭敬地问道:“大少爷,这事您看怎么办?”
朱锦堂缓缓开口道:“嬷嬷知道分寸,不知好歹的奴才,从来留不得。”
李嬷嬷闻言,微微一凛,立马心领神会。
“大少爷……大少爷……”明月一直挣扎着,但婆子们哪容她再张口乱喊,伸手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朱锦堂冷冷瞧着她涕泪交流,被人拖走的模样,眉宇间带着深深地厌恶,沉声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第七十五章 冷雨(二)
明月被拖走之后,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也不敢抬头乱看,一个个低眉垂眸地站在原地,静候吩咐。
明月的一番哭闹,几乎把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除了因为醉酒昏睡的沈月尘,大家都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吴妈尤为看的真切,听得仔细,心里面忽然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朱锦堂的冷酷,李嬷嬷的强悍,都让她倍感忧虑,忧心小姐,也忧心自己。
朱锦堂淡淡睃了众人一眼,神态清冷,随即摆一摆手,示意她们各回各处。
明月被婆子们押到柴房,李嬷嬷气稍平,看着低头颓然跪着的明月,轻叹一声道:“姑娘,今儿可是自作自受,明心那丫头才刚犯了事,你又突然发起疯来,当着大爷的面前说了那么多不知好歹的话。事已至此,朱家是断断不能留你了。”
明早人牙子一来,把人一交,远远卖出去就是了。
明月抬起头,目光灼灼道:“嬷嬷,请让奴婢见见大夫人。”
李嬷嬷冷笑一声,瞪着她道:“怎么着?姑娘还有脸到夫人跟前闹去?”
明月连身求饶:“嬷嬷救救我,我只求和大夫人说上一句话,一句话就行。”
李嬷嬷依旧冷言冷语:“姑娘是装糊涂还是真傻?就凭你方才那一番哭闹,要是让夫人们知道了,打你二十板子都算是轻的了。身为长辈,我好心奉劝姑娘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不知好歹,祸从口出,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性命都赔进去了。”
明月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李嬷嬷见她像失了魂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再费事教训她,只让两个粗使丫鬟将她好生看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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