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黎氏今天对着她,话也变多了不少。“锦堂回来了,咱们的心里也都踏实了。往后,你也不用操心别的,只要想着把这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就行了。明哥儿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他是长子,心里也野,也得给他拴住了。暄哥儿是次子,自然不用吃他的那份苦,往后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辈子安安乐乐的,便是最好了。”
沈月尘没有像黎氏想得那么远,孩子们还小,未来有无数种的可能。
依着明哥儿的性格,想要让他继承家业,怕是一件大大地难事。而暄哥儿他和明哥儿是大大地不同,他是真正的小孩子,理应先好好享受着纯真无暇的童年,至于,以后他会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
沈月尘对暄哥儿没有那么多浓厚的期望,她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以后的事情,谁也预知不了。未来的路,还是需要他们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自己去走,去面对。
……
寒风习习,雪花纷纷。
水月宫一片沉寂,只有宫灯随风摇曳,丝毫不见过节的喜庆和热闹。
“娘娘,夜深了。您早些歇着吧。”
宫女轻手轻脚地来到皇后娘娘阮琳珞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如今已经贵为中宫之主的阮琳珞,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还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美丽,一样地沉默寡言。
阮琳珞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白皙如玉的脸上脂粉未施,却依然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是美人,就算不施粉黛也是美的,只是美得与平日不同。
褪去精致的妆容,卸掉华贵的首饰,她的身上没了平日里的气势,反而多了几分稚嫩的青涩。
她毕竟只有十七岁,若是搁在寻常人家,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玩乐的年纪呢。
不过,阮琳珞已经是一位母亲了,而且还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太子的降生,为阮琳珞带来了尊贵无比的荣耀,但也为她带来了深刻入骨的沉重和不安。
打从进了正月之后,北方战线便一直告急,朝廷派去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一场败仗连着一场败仗,李政的信心和耐心都将被消耗殆尽。
北方战事吃紧,让李政在众臣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对外族开战,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然而,他为了这个不明智的决定,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沉重的。
昨天,朝中众臣提议,让李政御驾亲征,前往北方平定战乱。
这样的提议,表面上看是在为了大局考虑,但背地里揣着的,却是居心叵测的诡计。
随王李焕如今行踪不明,李政知道他已经躲在暗处,随时随地准备着伺机而动了。
那些大臣们之所以逼着他离京,只不过是为了给李焕制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政虽然个性冲动,但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李政如今骑虎难下,既不能让李焕有机可趁,又不能让北方战事一败再败。
他需要想好下一步,然后用这一步,将自己这一局死棋盘活,继而反败为胜。
李政把自己关在御书房,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来过了。
阮琳珞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但更担心自己和太子的安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阮琳珞坐镇后宫,虽看不见朝廷之上的风云涌动,但她还有耳朵,还有眼线,该知道的消息,一个都落不下……
圣上被自己的冲动,逼进了死角,随时可能会腹背受敌,一败涂地。
阮琳珞虽然不喜欢李政,但他是圣上,是君主,也是她和太子的依靠。
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纰漏……那么,她和太子的命运,也会随着他的失败而彻底粉粹!
阮琳珞不敢去想那么可怕的景象,但又不得不想。
太子……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忽地轻声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
宫女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
阮琳珞闻言,抬眸看了那宫女一眼,一双沉静似水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透出的阵阵目光,却是冷得吓人。
那宫女给她的目光,吓得一怔,忙低下头道:“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乳母们照顾得十分精心,娘娘大可放心……”
放心……这世上,哪有一处地方能让她觉得放心。
阮琳珞嘴唇微动,淡淡道:“把太子殿下抱来,本宫要亲自照看他。”
宫女不敢违抗,连连应声。
须臾,她抱着一个软软的襁褓来到阮琳珞的身边。
襁褓里的粉嫩小人儿,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李政给他取名耀晨,寓意他像是清早的太阳一般喷薄而出,金光耀眼。
阮琳珞不喜欢这个名字,这世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光明和黑暗,总是交替而来。
不过,圣上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违抗。
阮琳珞把太子抱在怀里,在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的时候,这孩子就是她最好的定心丸。
第三百零六章 风云突变(二)
正月十五,元宵夜。
一天一宿没有阖眼的李政,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御驾亲征,统领一万援兵前往幽州支援解困。
这是他逼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他和自己仅剩的几个亲信大臣密探一夜之后,方才痛下决心,做出的决定。
就连李政最为倚重的蒋丞相也劝说他,“幽州的战事,不可一拖再拖,拖得越久变数越大。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圣上再不有所决策的话,可能就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李政冷冷一笑道:“爱卿的意思,就是要朕去送死!然后把这皇城拱手让给随王!”
“圣上息怒,臣万万不敢,臣的意思是,只要圣上能秉着雷霆之势,带着那一万精兵解决幽州之困,那么,就算随王敢有谋反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幽州胜利,圣上天威尽显,臣心民心皆折服于此,圣上便可轻而易举解除当前的困境。”
李政当年也是夺位夺来的,只因他是太子,早晚都是要即位的储君,而且,先帝昏庸无能,朝中众臣都希望太子能一改颓势,出陈推新,做出一番大作为来。
不过,李政即位之后,一意孤行地事情实在太多了,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人心。
听完丞相的话,李政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看来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李政于次日清晨亲下谕旨,宣告天下,不日之后,将御驾亲征幽州,剿灭北方蛮族。
天子挂帅,出师必捷。
未免不测,李政提前拟好了让太子即位的诏书,另封阮琳珞为皇太后,佐以扶政。
太子虽然稚嫩,但终究是太子,一旦朝堂有变,他理应是皇位的继承者。而阮琳珞贵为皇后,如有必要,须得拼尽一切,保护好太子。
李政很清楚弟弟李焕的个性,他平时自诩君子,做事讲究出师有名。他早有谋反之心,却故意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想要的光明正大地夺取皇位,李政偏偏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早已下令将南遥属地赐予随王作为封地,遣他一月之内,返回封底,且永世不得入京。若一月之内,李焕没有返回封底,便坐实了谋反之命。
李政知道,这样的办法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李焕要反是早晚的事,而他则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李焕的决定,朝中众人谁也没有想到,李政会真的同意御驾亲征,毕竟,他这一走,并不是送死送命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江山也给弄丢了。
一场巨大的风波,似乎迫在眉睫。
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思量,该要如何自处?
阮琳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时怔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深深地惶恐。
圣上怎么可以离开?御驾亲征,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但其实还不是去送死……
阮琳珞再也顾不得什么“后宫不可干政”的礼仪规矩了。
她亲自来到御书房门前,请求觐见圣上,她不能让他去送死,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可惜,李政却没有见她的意思,只让太监管事出来回话,说政事繁忙,让她回去。
阮琳珞如何能走,她不顾地上的冰冷,径直跪了下来,非要见到圣上不可。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太监和宫女们纷纷慌了手脚,连忙上前劝说。
阮琳珞铁定了心就是不走,跪在冰凉的石砖上,等着李政的召见。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李政并没有因为心疼她,而破例让她御书房。
阮琳珞被宫女们搀回到暖轿上,一路送回了水月宫。
傍晚时分,已经许久没有踏入后宫的李政,摆驾来到了水月宫。
此时,阮琳珞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没了白天的急躁,多了几分沉静。
阮琳珞缓缓起身,冲着李政盈盈一拜,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李政原以为她会对着自己摆脸色呢,却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浅笑嫣然。
李政轻叹一声道:“白天的时候,你又何苦呢?你虽是皇后,但终究是后宫中人,御书房是万万进不得的。”
阮琳珞淡淡笑道:“圣上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一时任性,才会故意跪在那里将近半个多时辰,让圣上为难。”
她说这话时,虽是笑着,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凉薄。
李政的眉心微微蹙起,道:“朕即将御驾亲征,去往幽州,朝里朝外有太多的事情要打点,要准备。”
阮琳珞脸色一变,一双眼睛平视着李政,接话道:“圣上果然下定决心了。只是,那幽州城偏远荒蛮,地势险要,又有大军压阵,圣上就一点都不担心龙体有所闪失吗?”
闪失?李政闻言轻轻一笑,只道:“皇后,你素来冰雪聪明,如今怎么也要在朕的面前明知故问呢?”
阮琳珞也是笑道:“圣上高瞻远瞩,心怀天下,臣妾实在猜不透,也不敢去猜……如今,圣意已决,臣妾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求圣上开恩,在顾忌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时候,也能顾忌一下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殿下……太子如此幼小,经不起太大地风浪,还望圣上能为太子斟酌再三,谨慎行事。”
李政时而喜怒无常的个性,让阮琳珞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得不陪着几分小心。
不过,眼下已经不是陪着小心就能平安了事的时候。
李政早知道她会提起此事,便道:“为了太子,朕已经早早地立下了诏书。这样一来,即可保住朕的江山,当然这也是太子未来的江山。”
阮琳珞忽地冷笑一声:“圣上这话说得,实在难让臣妾心安啊。”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光凭着一张诏书别说是保住太子的江山了,就像是想要保住太子的命都难!
李政听了这话,不禁蹙起眉头道:“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已经累得焦头烂额了,再也受不了任何人的冷言冷语了。
阮琳珞伸出手,一把拽住李政的宽大冰凉的袖口,神情认真道:“圣上若是离京,臣妾和太子该如何自处?如何保命?”
李政因为心中有愧,原想要耐着性子和她惜别的,但这会见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免恼了起来,一把甩开她的手道:“皇后,看来你好像已经认定了朕此番御驾亲征会输了,是不是?”
阮琳珞见他恼了,倒也不怕。事情摆在眼前,输赢全看天意,试问谁能心里有数?
李政眼风冷冷地扫过她的脸,那原本英俊的脸上,此刻因纠结的怒意而变的有些狰狞,眼中满是疲惫的红血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朕不会输,绝对不会输!朕是天子,是天子!”
阮琳珞原本还有好多话想说,但看见李政这副神情之后,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因为她看出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是底气不足的,所以才会这样放手一搏,失去理智。
面对一个没有理智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阮琳珞知道,她已经无法指望着李政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自信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那一点点虚张声势地自负而已。
阮琳珞的心头一截一截地凉了下来,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黯然心碎了。
转身之间,酸涩的泪水已经缓缓落下。
李政站在她的身后,自然看不见她眼中的泪,可他能看得出来她的失望和无助。
李政何尝不知道,京城的凶险,又何尝不知道阮琳珞的担心。
可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果可以让他选的话,他定然不会这么做,可关键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臂从后面环住阮琳珞的肩膀,不禁心生感慨,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她的肩膀那么瘦,那么软,如何能承担起往后的风风雨雨。
“朕明日即将启程离京了,皇后,你可要好生保重!”
这“保重”二字,听起来甚是沉重,仿佛这一别就不知道归期似的。
“非要这么急吗?圣上就不能再多留几日,让臣妾也好有个准备的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但总要准备一下才行。
从此以后,皇城再无圣上的庇佑,只剩下那区区不到一万余人的禁卫军,还有一帮只会纸上谈兵挑毛病的臣子们。
阴谋,阳谋,算计,诡计……一想起,自己日后就要和这些宛如梦魇般存在的事情打交道,阮琳珞就觉得自己全身不寒而栗……
李政把下巴轻轻顶在她的头上,沉声道:“如今的情势,容不得朕再有犹豫,朕是非走不可,皇后你要明白!”
阮琳珞叹息一声,她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此番路途遥远,圣上定要珍重小心,早去早回,臣妾和太子殿下一定会好好地等着您……”
话语伴着泪水,潸然而下。
李政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却没有回话。
此行凶多吉少,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何时才能归来,一切还得看天意,尽人事。
第三百零七章 风云突变(三)
正月十六,李政亲征幽州,天子挂帅,统领一万五千名精兵,威风凛凛地启程离京城。
场面之恢弘,之惊人,引得无数百姓围观送行。
老百姓的心里期望着一场胜仗,而此时站在宫城之上的阮琳珞,心中最想要的却不是什么大胜,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双想鸟儿一样,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
想要离开这宫城,对阮琳珞来说,已是此生的奢望。
她是离不开了,可她不在意,也不在乎了。
没有了自由,还可以有别的。但若是连性命都没有了,便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她必须活着,体面雍容地活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住孩子,保住太子!
为了儿子,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一切都在所不辞。
李政离京之后,皇城之中,剩下的只有肃穆和悲凉的寒冷空气。
宫里宫外,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安和担忧,生怕一个不知道,随王李焕已经带着他麾下的精兵强将攻进城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阮琳珞召见了父亲和母亲,想要让他们帮自己筹谋划策,看看往后该怎么办?
阮西山无比坚定道:“娘娘,稍安勿躁,先要保住凤体安康,才可从长计议一番。国本不可乱动,随王纵使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愿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圣上是他的兄长,是他的手足,如果他真敢趁势而起,那么,从今往后,他就要背负一世的骂名!”
他的意见和朝中众臣一样,都认定只要北方的战事得到缓解,李焕便出师无名,没法打着解救天下的名号来篡夺皇兄的江山社稷。
可是,阮琳珞却不和他们想得恰恰相反。君子和小人只在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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