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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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梦溪石-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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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严嵩刚刚去职,徐阶又被弹劾,嘉靖一怒之下,索性把严嵩重新召回来,互相牵制,这是对严嵩和徐阶二人的警告。

    但内阁毕竟是除了皇帝之外,有权处理核心事务的帝国最高行政机关,将来无论裕王还是景王继位,都不可能摆脱内阁独立执政,更何况由于嘉靖的刻意压制,这两个儿子基本上很少接触朝政,更别说上手了。

    所以赵肃推测,嘉靖帝的谱儿摆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如果好转倒也罢了,如果恶化下去,肯定是要召内阁进宫交代事宜的。

    因此,严嵩和徐阶谁也不急,他们都在等皇帝先开口,这也算是皇权与内阁的一种博弈,在这一点上,严嵩与徐阶的立场是一样的,这三方之间,最终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赵肃道:“严世蕃的守制,到明年就满二十七个月了?”守丧期满即可返京叙职,到时候严嵩的左臂右膀又回来,对付严党会难上加难。

    张居正颔首:“严家父子虽然作恶多端,但欧阳老夫人却持身甚正,可惜了……”

    赵肃却不这么看,严世蕃养成今日这种嚣张跋扈的性子,欧阳氏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严家的每一个人,包括孙辈的严绍庆等人,都没有完全无辜的人。只是在这个时代,许多人虽然痛恨严家父子,但对严家老夫人欧阳氏的态度还是颇为同情惋惜的。

    他接道:“只可惜严世蕃既没有学到其父的才气,也没有学到其母的仁厚,只余满腹奸狡,为祸不浅,他是严党的中流砥柱,想倒严党,就必须先倒严世蕃。”

    话说到这份上,徐阶与严党的人必然是要死磕到底,不死不休的,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自然也是站在对立面上,赵肃没有再避开话题。

    张居正赞许地看他一眼:“不错,我也是和老师这么说的,只不过如今他返乡守孝,要抓到他的把柄,实在是千难万难。”

    赵肃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许多杂乱无章的线团里摸到了线头,豁然开朗。

    “我看不难。”

    严党喜欢无中生有,捏造罪名诬陷别人,他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至于罪名,还得下一番功夫,像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种,是不可能让嘉靖动容的,只有动摇到皇权统治的根基,才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和忌讳。

    只要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就算嘉靖帝奄奄一息,也估计会立马爬起来收拾严世蕃。

    徐府书房。

    “他是怎么说的?”

    天气窒闷难耐,饶是把内阁当家来过的徐阶也受不了,时辰一到就赶紧回府,书房里摆上几个冰盆,又有侍女左右扇着扇子,总算稍解闷热。

    “他说严世蕃生性跋扈,就算守丧在家,也不会甘于寂寞,建议我们派人查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徐阶嗯了一声:“那你怎么看的?”

    张居正沉吟道:“依学生看,赵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种事情,只要查到点风吹草动,也足以成为我们扳倒严党的有力佐证。”

    徐阶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赵少雍这是在给我们出主意,顺便还人情呢。”

    张居正奇道:“什么人情?”

    “上回我推荐你与他一起进裕王府,他必是还记着这份人情。”

    张居正明白过来,也微微一笑:“老师,这不是好事么,说明赵肃是个聪明人,又知情识趣,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总要舒心很多。”

    徐阶睨了他一眼,心道,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现在是好事,将来就未必了。

    “老师可要派人去查?”

    “自然,先前你我当局者迷,只顾着应付陛下与严嵩那边,忘了还有个严世蕃,赵肃这一提醒,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严世蕃有个心腹叫罗龙文的,从他身上着手,定能查出不少东西……”

    那头赵肃陪了朱翊钧半天,直到下午才离府,结果刚出门,就碰见陈以勤。

    “大人这是来看小世子的?”

    陈以勤咳了一声:“……算是吧。”

    赵肃:“……”什么叫算是吧,这位大人还真不会说谎。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想回翰林院去找点书册。”

    陈以勤一把拉住他:“不忙,先和我进去看看小世子吧!”

    赵肃无奈:“大人,我刚从里头出来。”

    “那有什么,再陪我去一趟吧,回头我有事和你说。”陈以勤呵呵一笑,不由分说拽住他就往里走。

    赵肃只得陪着他又进去转了一圈,一一见了半刻钟前才刚刚见过的人。

    待得两人离开,他忍不住问:“大人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陈以勤欲言又止,慢吞吞道:“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吧。”

    见他这副神色,赵肃也有点狐疑起来,心道莫非是和裕王或嘉靖帝有关?

    两人进了醉仙楼,挑了个人少的角落,陈以勤叫了几个小菜,又与他说起醉仙楼的来历,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终于进入正题:“少雍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赵肃点头应是,心里莫名其妙。

    陈以勤上下打量,直到对方毛骨悚然,方笑道:“少雍在老家订了亲事没有?”

    赵肃感觉不太妙,却仍道:“不曾,男儿志在四方,当先立业后成家,是以我让家母先不要为我订亲。”

    陈以勤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话就不对了,你想做出一番事业,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该让父母因此挂心。”

    他啼笑皆非,敢情这是来给自己说亲的?

    “大人教训得是,只是您把我喊到这里来,是为了……?”

    陈以勤拈须笑道:“老夫膝下有一嫡长孙女,年方十四,虽非国色天香,可也知书达理,贤淑大方,少雍既然尚未婚配,也不曾订下亲事,不如考虑一下?”

    赵肃愣了一下:“少雍出身寒门,又是庶子,只怕有损老大人的门风。”

    随着话语,他流露出恰如其分的为难,话又说得坦诚,并不让人觉得是在推搪。

    陈以勤面容一整,语重心长:“你这话就不对了,这朝中上下官员,也有不少是庶子出身,只要品行好也就可以了,陈家向来是不会看重这些的。”

    实际上赵肃自从来到这边之后,就很少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但凡有点身份的大家闺秀,都不会成日抛头露面,像那种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戏码,最多也只能在话本曲子里出现,除非对象是青楼女子。赵肃于感情上是有点洁癖的,既然不愿意去窑子里找一夜情,那么可供选择的途径就更少了。

    一对男女,事先没有见过面,成亲之后才开始相处,最好的情况,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要说那种耳鬓厮磨感情很好的夫妻不是没有,毕竟少数,更多的就像这世间无数平凡夫妻那样,虽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彼此相处也算融洽。

    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子作为当家主母,通常会得到丈夫的尊重,而不是宠爱。娶妻娶贤,娶妾娶色,是这个时代默许的规则。再惨一点的,就是像海瑞的三任妻子那样,在一个强势母亲的主导下,要么被休,要么暴死。

    他之所以很少去考虑过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是因为觉得在这里很难找到情投意合的人,倒不如先把心思放在仕途上,对于男人来说,还是事业要更重要一些。

    可如今,陈以勤提起结亲的意向,对象还是自己的嫡亲孙女,这就不由得他不考虑了。

    论情份,他不仅是自己的房师,还是同僚,又有点忘年交的意味,赵肃绝不能随意敷衍了事。

    赵肃沉吟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在大人开口之前,少雍很少考虑过婚姻大事,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年幼丧父,可家母尚在,且让我修书一封,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再说。”

    迫不得已,只好用母亲大人来当挡箭牌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陈以勤本也没指望他能马上答应下来,便没再多作为难,答应了下来。

    结果时隔一日,让赵肃更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上午在翰林院碰见张居正,对方朝他暧昧地笑了半天。

    下午徐府就派人送来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赵肃本来还以为上次他给张居正出的主意在徐阶那里碰到什么问题,结果徐阁老和气地接待了他,却只字不提此事,话题反倒一直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打转,甚至问起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赵肃总不至于自恋到徐阶也想把孙女许配给他,可这情形又分外诡异。

    徐阶听他被逼得连祖宗八代都差点报了出来,面上露出笑容,方道:“少雍啊,不如由老夫来给你做个媒如何?”

    赵肃满头黑线,自己这是走了什么桃花运?可惜这桃花运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第 46 章

    第46章

    徐阶说出要做媒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

    半个月前,门生陆光祖在与他闲聊中,曾提过幼女适龄待嫁的事情,当时徐阶还没放在心上,直到陈以勤想将赵肃纳为孙女婿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他才有所触动。

    放眼翰林院,几乎全是青年俊彦,除去像申时行、王锡爵那些已经成亲的,也还有不少才学俱佳,未曾婚娶的年轻人,只是徐阶看来看去,发现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赵肃。

    男才女貌,年龄相当,可不是天作之合?

    陆光祖是徐阶除了张居正之外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与赵肃的老师戴公望同年,如今位居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家世清白,书香门第,真要论起来,还是赵肃高攀了。陆家小女儿幼承庭训,德容妇工无不精通,就是心气儿有点高,上有父母宠着,今年十六了,还没订下人家,家里长辈开始着急起来,这才找上老师徐阶,请他帮忙物色。

    赵肃听得有点头大,只得推托道:“不瞒阁老,昨日陈大人才和我提起亲事,为的是陈家的长房孙女……”

    徐阶当然知道,却故作惊讶:“竟有此事?那倒是老夫落在后头了,少雍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人品风流,也难怪会被捷足先登。只不过,”他特意顿了顿,见赵肃听得认真,这才续道:“老夫与你老师也有几分交情在,少不得要提醒你两句,希望你不要见外。”

    赵肃微微一笑,语气诚挚:“阁老言重了,家师曾经说过,也许您不是本朝官职最高的人,却必然德望最高,晚辈能得您指点,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位高权重者也不例外,只不过说话的对象眼光越高,就越要说得不着痕迹。

    徐阶对他这种恭谦的态度很满意,对方虽然踏上裕王府这条船,可并没有仗恃生骄。“陈以勤是你的房师,又与你一同在裕王府共事,情份非比寻常,这点人尽皆知,若是陛下将大位……裕王作为储君,陈以勤是潜邸旧臣,十有八九是要入阁的,届时你是他的孙女婿,不免会落人口实。”

    言下之意是:有朝一日赵肃想入阁,除非那时候陈以勤已经退休下野,否则有这层关系在,肯定会为人诟病。相反,如果与陆家结亲的话,就没有这个顾虑了,陆光祖为官清介,在士林中名声素好,赵肃有了这个岳家,反倒是锦上添花。

    赵肃心头一震,若不是徐阶,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无论他是纯粹出于好意,还是另有计较,自己都要感谢他的这番提醒。

    赵肃苦笑:“若不是阁老一说,晚辈还懵懂无知呢。”

    徐阶露出一丝笑意,又叹了口气:“你的老师殉难,我也难过得很,可正因为如此,老夫对你更有一份责任在,不希望你的前途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真情实意,即便是赵肃,也不能不对他生出好感,双方由此越发显得亲近。徐阁老能纵横官场数十年,不是只靠隐忍和跟风的,智慧、城府、拉拢人心的手段,同样缺一不可。

    赵肃感激道:“多谢阁老提点,晚辈实在受益匪浅,请受晚辈一拜!”

    说罢起身拱手长揖。

    “起来起来,你我还客气什么!”徐阶看起来很高兴,还伸手来扶他。“我已经老了,眼看着再过几年也得退下来了,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就是我大明之福!”

    你就是再过个十年也能和人死磕,一直到你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挂了你都还老当益壮呢。赵肃忍不住腹诽道。

    徐阶勉励了他两句,又留他吃饭,直到天色将晚才把人放行。

    赵肃离开徐府时,心情没有丝毫的雀跃和激动,反倒异常沉重。

    徐阶看中自己,要帮赵肃做媒,显然也是基于自己的政治考量的。

    一旦赵肃真的和陆家结亲,在外人眼里,也就等于向徐阶靠拢,现在也许还没什么,将来一旦高拱上位,两方有了矛盾,他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

    但徐阶说的也有道理,陈以勤那边,关系太近,也是要避讳的。

    如此一来,两桩看上去风光美满的亲事,反倒成了赵肃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选哪一桩,感觉都膈应,可凭现在的自己,哪一边都不好得罪。

    赵肃揉揉眉心,觉得很苦恼。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根基太浅,实力单薄。在别人看来,他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从六品,又背靠着徐阶和裕王两棵大树,假以时日必能平步青云,可只有赵肃自己知道,他哪一边都指望不上。

    徐阶和他非亲非故,平时或许可以套套交情,对方也乐意送几个顺水人情给他,顺便成全自己提携后辈的名声,可真要有事的时候,一个连自己亲孙女都可以送给政敌为妾的老狐狸,绝对不吝于弃卒保车的。

    裕王那边就更不可靠了,因为嘉靖帝迟迟不立储,导致裕王的地位很尴尬,自保尚且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照顾别人?

    赵肃慢慢走着,思路随之逐渐清晰起来,也越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一个明朗的认识。

    不能着急,要一步步来,赵肃告诫自己。

    他现在已经拥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年,过几年大家各自外放,积攒资历人脉,自己也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发展,等到再次聚首的时候,就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届时他就算不是身居高位,起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事瞻前顾后,处处受制于人。

    放弃了刚来到这里的初衷,放弃了原先那个小富即安的悠闲目标,转而走上一条也许布满荆棘的道路,连赵肃也说不清,究竟是自己想要去改变这个时代,还是这个时代影响了自己。

    第二天,赵肃带着满腹心事去到翰林院,发现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王锡爵笑嘻嘻地走过来,猛力拍他的肩膀:“少雍,真人不露相啊!”

    “什么?”赵肃揣着明白装糊涂,饶是他脸皮再厚,被这些或善意或促狭或探究又或嫉妒的眼神来回地瞟,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王锡爵揽住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拉:“行了,这会儿大家都知道了,徐相要给你做媒,陈大人也想把孙女许配给你,双喜临门,怎么着也得请我们上醉仙楼啜几顿吧!”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双喜临门也是能随便说的?这两家随便哪一家都让他消受不起了。

    被赵肃冷眼一扫,王锡爵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妥,忙改口道:“此事当真?”

    “你们消息怎的如此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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